怎麽辦?北胡出來搶掠,沒帶什麽補給。他們的後方庫存、運輸能力,決定了他們不可能長線補給。一向來他們到中原搶劫,都是就地補充的嘛!打下一個地方卻得不到補給。這這這……叫他們怎麽辦?


    他們隻好再往腹地撕殺。刨開外頭沒用的毛皮,他們指望著,裏頭能有新鮮血肉來滿足他們的貪慾!必須快點兒!不然他們要餓死了!


    他們分成兩支縱隊,齊頭並進往裏撕,一路沒有遇到太大抵抗,除了光禿禿沒有營養的空村、還有飢餓與荒蕪。


    他們要餓死了。


    這個季節,中原田裏都光禿禿的,連莊稼都收割掉了啊!


    其中一支隊伍往裏頭沖得特別厲害。他們是精銳部隊。另外一支隊伍名為「狼牙」,人數比較少,走得也偏一點,仍然在中原摸索中時,接待了一個不速之客。


    很快他們確認,這不是客人、也不是敵人,而是自己人。


    他們的一個小間諜,叫龍嬰的,安插在中原已經多年,也傳迴很多有用的情報。包括雲劍還在崔珩手下時,第一次出征北胡。他前腳出京城,龍嬰後腳情報就傳迴北胡了。但雲劍耳目靈敏,來了個反間,讓龍嬰送迴假情報,給北胡重創。隨後雲劍就開始收拾間諜們。龍嬰的情報網受到毀滅性打擊。此後,還是雲劍跟崔家爭天下,龍嬰才能有機會又滲透迴來。


    狼牙軍隊見到他,非常意外。而龍嬰滿臉疲憊,身上沾著血與灰塵。他來不及喘口氣,就對狼牙軍隊通報一個壞消息:主力軍隊被漢人圍殲了。


    這、這是啥意思?這怎麽可能呢?!狼牙軍隊都愣住了,甚至懷疑:你小子不是被漢人策反了,過來散播謠言動搖我軍心的吧?


    龍嬰也沒多解釋,就叫他們往地下掘。


    狼牙軍隊看他在地上走來走去,這裏跺跺、那裏敲敲,確定了一個地方,建議道:「掘!」


    掘開之後。他們找到了一個大缸。缸上蓋著木板。打開之後,裏麵是黃燦燦的玉米。


    這是北胡進入中原之後,得到的第一個大收穫。終於不用再到地裏啃麥秸、路邊扒樹皮、天上打雁兒、洞裏掏田鼠了!他們感動得眼淚汪汪的。


    隨後,龍嬰又帶他們斬獲幾十襲秋衣冬衣、大麥小麥若幹。還有幾條臘肉!


    有了吃,有了穿,狼牙軍對龍嬰的崇拜之情滔滔。龍嬰給的情報,他們就更能相信並且重視了。


    龍嬰刺探得知,雲劍這次是布下了個陷阱。請北胡往裏跳呢!他領大兵去對付西戎,以至北防空虛?才怪!他根本早就跟雲柯達成密謀了,以至於林代被擒受辱,他們都忍心不救,一個裝縮頭烏龜、一個裝冷血漢奸——當然,他們本質上可能就是一個縮頭烏龜、一個冷血漢奸,未必需要裝出來——這且不論,總之他們硬是熬到時機成熟,益侈手裏大量人力物力去備戰中原了、他自己也心神空懈,雲柯趁機毒殺他。嫁禍小寧候。小寧候的妻女都被連累了,誰在乎呢?在大局裏,她們都隻是沒資格被細數的小棋子們。


    雲劍假裝要去西戎,跟雲柯搶便宜了。北方大量兵馬調度,北胡一直以為是中原北防調去西邊打戰,實際上是雲劍布好了口袋。莊稼熟了,都割迴來。所有東西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深埋。誘敵深入、沿途不給補給,最後紮袋口、圍殲!


    收拾掉了那支主力,現在雲劍要調轉槍口來砍斷剩下這根狼牙了。


    狼牙軍如果再往前走一天。踏進布防地點,也就是被打死的命,連逃迴草原也辦不到了。


    「如果現在你們迴頭,謝雲劍的軍隊會跳出來追擊你們。你們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你們會損失一些人,但至少能留一些人迴草原。」龍嬰道。


    狼牙軍人臉色肅然:這就是他們最後的命運了嗎?


    「——幸虧,」龍嬰咧開嘴笑了,「我還給你們想了另一個辦法。」


    後世排什麽「十大間諜」之類的小書時,龍嬰一定在其中。他給後世的書商們賺進多少銀子啊!就算出於民族感情而討厭他的讀者,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才幹。還有他的破壞力。


    就像排什麽「十大漢奸」的小書時,崔三帝姬一定在其中,而且名次很靠前。因為她是女的嘛,而且貌美,被譽為末世的帝王之花,這是有定論的。何況她的破壞力也不小。


    她在水佐崗之亂中,根本沒有與其他貴人們呆在一起。後來連太後都找到了,但崔三帝姬失蹤。人們都以為她一定是死在亂軍中了。這朵嬌柔的帝王花。


    誰也不知道她怎麽能逃出來,並且跟龍嬰勾搭上。龍嬰事後說起,頗為自豪,但也沒有給後世留下細節資料。就像他一生中幹過所有的秘密事件一樣。保密已經成為他的本能。任何泄密都會讓他恐慌。他無法預測任何微小碎片的泄露,會給他、他的同事、他們的事業,帶來什麽致命打擊。


    關於勾搭上崔三帝姬的過程,他隻說:窺探良久,繩梯細密,一朝探穀得鳳雛。


    人們普遍認為,是他早知雲劍對整個崔家皇室的秘謀,所以一直緊盯著,看有沒有任何可能占便宜,碰巧了遇上崔三帝姬亂中落單,覺得是筆可投資的買賣,於是救出來試試。崔三帝姬對雲劍恨之入骨,就為龍嬰所用了。


    對她來說,雲劍才是直接造成她父皇死亡的兇手。江山交給北胡都比交給謝雲劍好。而除了北胡,她又已經沒人可以投靠。


    她用化名和偽造的身世,嫁了北方一個有力的諸侯,這是可以考證的。


    在婚姻的前期,她一直表現得無辜、無害,除了出眾的美貌與柔順之外,毫無其他過人之處。她就像楚楚動人的菟絲花。


    而婚姻的末期,她才展現出絞殺樹一般的可怕實力。


    絞殺樹的幼小時期,就像菟絲花一樣纖弱。它隨風飄零,落到大樹的樹洞、或者樹皮皺褶裏,憑一點塵土與露水,就能落腳,伸出髮絲般的根須,小心把自己盤定,怯怯探進大樹身體裏,舔一點樹汁。


    「隻是一點而已,打什麽不緊呢?多可人疼的小東西啊!」大樹會這樣想吧。


    它一點點強壯,纖須成鐵爪,終有一日,截斷大樹的命脈。


    最後那諸侯臥床不起,往來文書都出自崔三帝姬手筆。狼牙軍隊於不可能的困境中突圍,且沒有迴草原,就在中原神出鬼沒,成了漢人的附骨之蛆,更與東濱的易澧聯手,在兩河流域掀起極大騷亂,成為新朝廷的最大危機,幾乎把雲劍真的從寶座上趕了下去。


    而且那時候,張神仙暴斃。雲劍失去了一條有力的臂膀。


    張神仙之所以暴斃、易澧之所以禍害中原,都出於同一個原因——


    林代之死。


    易澧痛心於林代之死,歸咎於雲劍冷酷拒救,於是禍亂中原以報復。張神仙則在此時忽然卜算到了自己命數的終結,而且與英姑有關,於是心驚魄動,往見英姑。


    英姑非常哀傷,一夜之間如老了一生。張神仙從來沒有如此認真的看過這女人的命魂、也從來沒有如此清楚的探知她的來歷。


    她並非英姑。


    她是林謝氏死後還魂。


    她也並非林謝氏。


    她是異世的一個靈魂,死後附在林謝氏身上。原來的林謝氏像林毓笙一樣脆弱,被傷害得憂忿而死。她重生之後,把小日子經營得井井有條,成為紅紅火火、富有得連謝家都想分去一杯羹的旭南林家。


    但她甚至也不僅僅是林謝氏。


    「……聖母?」張神仙又是激動、又是不可置信,「但這怎麽可能呢?你怎麽既在這裏、又在天廷?」


    嗬還記得嗎?林代穿到這個世界來之前,曾見過聖母,那時旭南道的英姑還活著。在那再之前,林代跟生母活在一起,那時候旭南道的林謝氏也還活著。


    為什麽可以這樣?


    聖母笑了。


    這笑熹微而迷濛。在張神仙眼裏如恆河沙數的小花細細的落下。


    隻是一朵花,為何幻化出恆河沙。


    「為何我兒既是林代、又是林毓笙。」聖母道。她向張神仙伸出手,「為何你也是我兒。」


    張神仙覺得自己逐漸消失不見,而融入一個新的、更浩大的生命裏。他顫抖著流下眼淚來。


    「因為我們所有人都是一體。隻要有一個人受苦,所有人都在折磨中。隻要有一個人沉淪,所有人都得不到救拔。」聖母道,「你為了大局,讓那個孩子受折磨而死,於是你的大局,那些你在乎和不在乎的人們,也要為那個孩子的死付出代價。是為共業。是為共業。痛苦不會消失。它像光折進稜鏡的迷宮,最終每一個最微小的鏡片,都可能被折射來的光芒所傷。那個孩子之死也並非全為你的錯。她同時也是為她在生時沒有救到的人的**聲、沒有下手根除的暴咆聲所傷。傷網既織,無人能獨善其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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