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並不是特意想把拔唐家、廢太子這兩件大事放在一起辦的。你可以相信。如果有選擇,崔珩根本就沒想廢太子。


    太子,未來的國本,一動牽幹坤,崔珩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他根本不是在風雨飄搖時自拔根本,而是沒想到這根柱子蛀了,恰好在這一天折斷。


    胡侍中治家嚴謹、對妻妾奴婢苛苦,這是中下層都傳遍了的,但顯然沒到最上層的耳朵裏。而他不僅是嚴苛,還愛玩個sm,這就在任何小道消息中都不出現了。


    他不僅自己玩sm,還把太子都卷進來了。這件事,估計就隻有從謝小橫的情報網中,才能找到了。


    謝小橫也是無意中才得到這個消息。他都覺得這情報是天賜給他的。計策是由此開始謀劃。雲華之死、雲蕙之獻身、林代之進京,一步接一步,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就人選來說,是偶然的。謝小橫不是神,不能決定家裏剛好有個體弱的女孩子會死掉、又有個女孩子可以做胡侍中與太子的餌、還有個女孩子能成為流璃的替身!


    謝小橫隻是在錦城、以及在城外雲遊的過程中不斷尋找。誰知天賜棋子,都不必外求。正好一個比一個合適的女孩子唾手可得,甚至林代,也能從重病中恢復,成為萬金不易的替身,謝小橫真的感受到了天意。


    雲舟也是他的棋子,或者,毋寧說是他的武器。易澧在雲舟的園中死亡,是謝小橫遙控的結果嗎?他想就此推動怎樣的風波?


    青山默然。


    縱這樣古老深邃的青山,也深不過人心。


    餘家馬車夫趕著馬車。走了約兩刻鍾,見山景一變,暗褐艾蒿連綿如海,樹木瘦削,似一頭要栽進海中的野鳥,道中有大石,紅如凝血。竟將道路堵住。


    車行不緩。


    將至大石時。大石的一半部分卻一轉,如門扉般轉開來,卻原來是兩塊石頭拚住一起。拚接間巧作機關輪軸,可以旋轉。


    靠的是人力旋轉。


    兩個小小的侏儒,眼睛黑溜溜的像鳥兒,鬍鬚尖兒可笑的翹起來。蹲在大石邊守著。這輛車子過來,是刻意換的平民車。他們原不認識,但駕車的雖作平民打扮,卻是七王爺手下得用的人材,將牌子一揚。侏儒們識得了,打開石門,俯地作禮。請車輛通過。


    一路往前,仿佛進了傳說中精靈的地界。


    有雪白的、隻有半人高的小馬兒。在草原中隨意走動,蹄子踐起的石子,上麵竟畫著畫兒,有的是半張臉,有的隻是幾抹彩條,隨石子的形狀而作,趣致可愛,看筆力都不是俗手,就這般隨意畫了,隨意而置。又有貓兒,輕俏走動,尾尖挑著草編的籃,籃中置各色的小燈火,如同彩色的珠兒,原是用密珠殼封緊的,免生火情。那貓兒也不是一般的貓,乃是異域狐貓,極聰明的,可以馴服,絕不會亂跑亂踐、把珠中火光傾覆。


    偏餘和瞬多事,打開車窗,興高采烈拿東西打貓兒。


    車裏他能拿到什麽東西?把裝飾用的如意金錢摘下來當飛鏢用了。七王爺不但不阻止,還從旁鼓譟:「這個偏了——喲,這一記打得好!」


    馬車車伕放緩了步子,好讓主子們玩得盡興。


    進了血石門,裏頭愛怎麽玩都行。這裏原本就是讓主子們盡興的地方。


    哪怕餘和瞬要把珍奇的狐貓打死在這兒,七王爺就愛看著貓兒喋血而歡笑,也沒有人會阻止他們的。


    他們是不但出於財富、更出於血統門第,而被允許在這裏取樂的人。


    天幸餘和瞬從來不嗜血。他陣前殺人,也隻是出於職責,不是出於興趣。在戰場之外,他並沒有暴力傾向。打鳥兒、捉甲蟲,那是不算的。魚蟲鳥蟻似乎一向被排斥在動物圈的邊緣。連可稱得上善良的小孩子們,扯掉蟲子的翅膀、捉條小魚烤了吃,都不會受良心的譴責。貓兒狗兒之類的,卻處在動物圈的中間,是最接近人類的等級了。若喜歡虐待貓狗的,往往也有虐殺同胞人類的傾向。


    幸虧餘和瞬沒有這個興趣。七王爺也沒有。


    餘和瞬打出金錢,並非瞄準貓兒的要害位置,隻是打近它們的毛皮,讓它們蹦高打筋鬥。那一團毛皮躥高了滴溜溜打圈,很好看,比戲台上武生打的筋鬥都漂亮。隻不過這樣一來,貓帶的燈籠就打翻了,裏頭的火掉出來,劈劈啪啪,很快點著了幾片草葉子。那些貓兒呆了呆,都高舉尾巴跑了!


    車伕也沒有停車下去救。餘和瞬與七王爺都眼巴巴趴著車窗看著。


    前頭有一脈清溪,那些貓兒,都往溪邊去,高翹著尾巴,往溪中含了水,又快快奔迴那著火的地方,張嘴往火上吐。


    吐出來的不但有水,更有一尾什麽東西,落下來,頓時噴出大量泡沫,如皂角攪出來的一般,很快將火撲滅。


    一隻貓兒跑得慢,剛溪中含了一口,奔過馬車旁邊,餘和瞬拍手叫著。車伕察知主人意思,彎腰,向貓嘴那兒一撈,手勢中暗含擒拿手的招術,容容易易就把魚兒搶了來。貓兒哀怨的瞥他一眼,知是貴客,不敢爭競,自己跑開了。車伕將魚兒呈進車中。


    灰溜溜的一條魚兒,乍眼看不見什麽特別處,隻是腮幫那兒鼓得特別大,餘和瞬用手指戳戳它,它肚裏一陣亂響,口中就吐出泡沫來。「好玩好玩。」餘和瞬笑道。


    是泡沫魚,南疆的異產,遇到熱焰,噴的泡沫一發多。這裏的很多動物,都是來自各地的奇禽異獸,叫人好看著玩玩的,過陣子就換過一批,圖個新鮮。別說餘和瞬這個長不大的孩子吃這套,多少成年睿智人物,也是被這些花頭吸引來,一擲千金。


    車子再往前,能看見一帶建築,依山而建,不見什麽特殊雕琢,卻無比悅目,仿佛那建築天生就該如此生長的一般,又與四遭自然景色相溶相和,難割難離。舉目一派田園風光,竟也有采柞葉的蠶娘、也有荷鋤的農夫,做得像模像樣,身姿俱矯健,眉目俱開朗,見客來,點頭為禮,曼聲度歌,其詞高古,其韻悠然,樵聲如鼓、織聲如弦,雞犬相聞、落英紛然,惟田園詩中才有這等意境。


    這裏的主人再造了一個自然。沒有骯髒貧窮計較糾紛,隻有無限詩意的自然。這是給貴人們賞玩的自然。


    七王爺問餘和瞬:「原來太子,你現在叫他什麽?」


    餘和瞬茫然搖頭。


    又問:「你去吃過他們的酒沒?」


    餘和瞬再搖頭。


    一般來說餘夫人不允許餘和瞬喝酒。怕他酒後撒瘋,連餘夫人都治不住。隻有在某些特殊場合,餘夫人限量給餘和瞬喝。譬如重要人物的婚宴。


    太子於春榮會上鬧出醜聞,水中飄下帶傷的女子,被確認被sm失控的結果。而這是太子幹的。人所共見,太子的名聲壞了。崔珩就隻好廢掉太子了。唯一的幸運是:有辦法證明這位女子不是胡侍中的妻子。太子沒有以儲君之尊而欺淩臣妻。那麽把這位女子跟不再是太子的長皇子辦個婚禮,給他們正了名份。皇家體麵勉強算找迴來了。


    其實這個水中飄下、遍體鱗傷的女子,就是雲蕙。怎麽能說她不是呢?


    嗬!她當初被送給胡侍中時,就被稱作是某城某破落官員的義女。之所以不是正經小姐,媒人暗示:她是私生女。


    胡侍中死了妻子再娶,又有嚴苛的名聲,本來就娶不到什麽很好的小姐了。雲蕙這捏造出來的身份,正適合他的需要。他不用擔心丈人來給他找麻煩,而他卻可以用這「私生」的「原罪」,來鞭打懲罰妻子。他覺得很爽!


    謝小橫讓蝶笑花給雲蕙進行的特訓,也確實很有效。雲蕙在被鞭打時擺出的姿態,都很能激發施暴者的狼性。最後她成功的把自己送到了太子麵前。春榮宴上,太子醉了,她找到機會誘使太子自掘墳墓。最後,她隻要往水裏一跳就行了。水流會把她衝下去的。都安排好了,會有人發現她的。


    一切都如謝小橫的計劃。為了給皇家找迴體麵,她必須得到安置。


    這時候,福老爺就出場了。


    早在犧牲福珞時,謝小橫就對福老爺說,也許可以還他一個更尊貴的女兒。


    其實是謝小橫需要這麽一個父親,來安置雲蕙。時機湊巧,大家各取所需。


    福老爺就認了雲蕙作他的女兒。


    這麽著,雲蕙不再是西邊某城某破落官員的女兒,而是南邊某城某殷實老爺的女兒了。女人在官方是不配有名兒的,隻有某某氏這個身份。父親與籍貫變了之後,雲蕙搖身一變而為另一個人。在官方的文件裏,這就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位女子了。


    這位新的女子,就得以與胡侍中撇清關係,嫁給了大皇子。


    畢竟不是太子妃了。謝小橫一開始就跟她說清楚,做到這個地步,太子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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