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物的價值,都要擺在一定環境中來看的。連城玉璧,戰亂時價值還比不上一個肉饅頭。


    經過蝶笑花這一場鬧騰,林代深刻的感覺到這年代,暗潮洶湧,有些力量是她根本看不穿的。說不定還是躲遠點來得安全。


    遠離政治中心,指揮手下人做做生意,真要是戰亂來了,往山裏頭一躲,說不定倒是好事呢!


    英姑也是有鑑於這點,安慰自己:「兒郎們被卷進鹽幫,未必是壞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且走著看。」


    易澧讀不讀書,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說可惜,還是可惜的。畢竟當年林代住進謝府時,還指望著能用上他們的書塾,給易澧鋪墊一條坦途。人算不如天算,實在用不上,那也就隻好讓它去了。


    「我們去宴會上玩兒就好。」林代哄著易澧。


    春榮會上,除了女眷,像易澧這麽年紀小的男孩子,也可以帶進去。大概是天家要看看這些姑娘們跟兄弟相處的模式怎麽樣,作為評分標準的一項。可以想見,這些仕女們在會上,一定會大開手足友愛模式,竭盡可能展現自己的閃光點。


    「無聊。」宴會上,易澧用眼神悄悄向林代示意。


    林代迴以同情的目光:沒辦法,誰叫易澧的high點跟別人不一樣!


    有人愛聽那清脆伶俐的京片子、數點各姓氏的宗譜、把人家家裏從「咱媽咱爸」到「七姑八叔」一路問候過去。易澧對此一無所知,如聽外星文。


    有人愛看陳設中那些真正上古來的玉瓶、銅鼎,現代名家所做的字畫、雕刻,南北巧手織繡的窗簾牆帷、椅帔櫥帶。易澧望去浮光掠影,豬吃人參果。不知滋味。


    更有人愛比較彼此用了什麽粉、什麽脂、什麽黛、什麽鈿、什麽釵、什麽簪……對易澧來說就更是無謂了!


    無怪易澧的視線饞溜溜,隻向差不多年齡的小男孩們滑去。


    但這些小男孩都是家學淵源,能被帶進這裏來,都是天生老成,而且來之前都被家裏千叮萬囑好的。但見他們穿得像大人一樣華麗、小臉繃得跟大人一樣成熟,好容易壯著膽子開起口,居然都是「問三舅好」、以及「子曰詩雲」。不像孩子。倒像專門擺出來做什麽展示之用的上好樣板。


    易澧鼓起最大的勇氣,試圖做出遊戲狀,好吸引他們一起過來玩。但是沒人響應。偶然有「好玩嗎?可是我不能這樣做哎」的眼神。已經算是好的了。大部分眼神是「你瘋了!不會被你家大人打嗎!」甚至還有的眼神是:「哼!鄉巴佬!膽敢在這種地方無禮。吃我一劍——等我長大了能捧禮劍了,管教你吃一劍。」


    而成熟女眷們也紛紛投來不贊成的目光。嬤嬤忙把易澧領開了。易澧迴頭,剛好來得及接住林代安慰的眼神。這眼神總算讓他好過了一點。


    但林代對弟弟教養不力,明顯也招來了非議。再加上她從前的種種劣跡。仕女們紛紛咬起耳朵來了。咬耳朵時,有的眼睛特意避開林代。有的避開之後又飛快的溜迴來一掃。有的望東望西,再望住林代,非常刻意的點頭笑笑。這些視線飛成的網,網線上似掛著刀子。


    林代這麽堅強的心髒。都有點兒受不了。她隻好安慰自己:唔,就當是不進宮的代價吧!


    類似於豫讓的漆身吞炭。


    反觀雲舟,在人群中遊刃有餘。很快成了最受歡迎的人。除了她名聲好之外,也得益於她是準王妃。在這裏不是競爭來的,倒有可能是未來的親戚。所以人人刻意結交。連林代的壞名聲都沒有連累她——她們雖然來自同一個地方,而且還在同一圈圍牆內短暫的一起住過一陣子,但她們親戚關係又不近,連姓都不是同一個呢!彼此的生長軌跡就更不了解了。雲舟巧妙的讓別人這一點。別人也真的深刻理解了:俗話說,皇上還有幾門窮親戚呢!雲舟有林代這麽個堂妹,不丟人。


    林代拉了拉耳垂。


    從現在開始,有一道目光,讓她很介意啊!


    這道目光倒不是嘲笑什麽的,卻像熱帶陽光一樣辣辣的照在她皮膚上。林代有主動迴視,但見那是個美艷的貴婦人。肌膚白膩。嘴唇這麽紅,像剛咬死了一朵薔薇。身材高大,臉也大,方下頜、高顴骨、寬額角。真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人,可就是艷光奪目,有種出乎尋常的魅力。她不屈從通行的美學觀,倒要叫世俗眼光拜在她腳下的。


    可是她的氣質並不犀利,隻是自說自話的任性懶散。她望著林代,也不是刻意要林代不舒服的,隻是自帶的生命力太熾熱,凝視久了,燙著了別人,也不是她的錯。


    林代在腦海裏搜索她的身份:朱夫人。朱櫻。


    她至今未嫁,還用著本來姓氏。照理說隻能稱為「朱小姐」的,但她跟雪宜公主交情好,聽說走公主門路,封了個食邑,就此有了「夫人」頭銜。另外,她還是郭夫人的大妹,也就是棟勛將軍郭離澈、他妹妹郭永澈的大妹。


    說起郭永澈,就在房間的那一頭。早聽說她好著男裝,且是戎裝,今兒果然也是一身軟甲,益襯出那長長玉立的身段來了。她手持一隻自斟壺,自己飲酒,看著窗外的花。


    繁花如雪。


    灼熱的目光搖了搖,滑開了。朱櫻沒聲息的進了簾子。雪宜公主在後邊。外頭嘈嘈切切的交談聲逐漸消失了,大家的視線不由自主的移向那道簾子。


    簾子拉開,雪宜公主含笑出場。後頭還有薄帷與珠簾,便是坐著太子了。


    太子身為男子,不便與各命婦與貴小姐們直接相見,因此隻坐簾後,由雪宜公主居間傳達,完成見禮。


    禮儀繁瑣非常,易澧裹在金珠繡緞的袍子裏,受嬤嬤的引導,不知起跪了幾次、拜了幾次。他覺得頭上的帽子越來越沉了。


    終於也結束。


    禮儀並沒有完全遠離,而是窺視在旁邊、用它的唿吸繼續浸染著這個宴廳,說不準什麽時候又會露出森森白牙,那所有人又會跳起來,像被線牽著、火烤著一樣,裹著繼續做出各種奇怪、憋屈而艱辛的動作的。但幸而現在,它把牙鬆了鬆,易澧很感興趣的望著一道道菜傳上來。


    有糖炒白鮮、紅糟鰒片,有東安的鴨塊、江南的巨龍,有小雞燉的蘑菇、黑魚熬的豆腐,有迴鍋的肉、蠣黃的羹。還有各樣米麵做的點心,在玲瓏盤塔上壘上去,點綴著各樣的鮮果、醃果與花朵。


    至於酒水,除了本朝大家熟知的各種酒水之外,還有異域來的,有的鮮紅如血,有的倒在杯中會有氣泡升騰。像易澧這樣不飲酒的,則有各色水果榨的汁、花裏蒸取的香露。


    又來了一道菜,不知怎麽的,盤中汁水呈金黃色,而裏頭那整條的大魚,卻是鮮藍色的。看著鮮艷,卻似有毒的蘑菇,無人敢下箸。


    一位著紫羅衣的華髻宮人出來,向大家介紹:乃是某某國進貢的廚師,給聖上獻過藝的,烹調了這道菜。魚邊上鑲綴了萵苣片和蟹肉絲,更增美味。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動手,連贊好吃。有那認識宮人的,又打招唿套近乎不迭,稱她為「司膳」。


    又有酒傳上來了,很香,報名是「小瑞春」。朱櫻迴頭對郭夫人笑道:「瑞庭春尚不及邵家香言,何況小瑞春。」郭夫人牽牽嘴角,笑又不是,惱又不是。


    又有自詡懂行的,賣弄學識,朝身邊人介紹道:「大內曾經有著名的酒師窮十年之力配成一種酒方,埋在當時貴妃娘娘親手植的芍藥花下半甲子,當今皇上於前年打開一壇賞功臣,泥封一開就醉倒一片,四個大學士連袂給它寫了四首贊詩,由梨園最當紅的師傅譜上曲子傳唱,唱遍了京城,由最動人一首詩中的句子,得名為『瑞庭春』。這酒由此得名。正宗『瑞庭春』畢竟有限。照著它釀的酒,叫『小瑞春』,像這樣,已經是外頭再飲不到的了。」說著,忍不住視線往雪宜公主那邊斜,想給公主一個博學多才的印象。


    雪宜公主神色不動。朱櫻卻不知為何看了雲舟一眼,微微一笑。


    雲舟心弦微微擰了一下,隻做未覺,純在表麵上盡禮迴以一笑與輕輕點頭,再沒有多做什麽,隻在心底暗中記下一筆。


    易澧嚐了幾樣菜,都覺得好。迴想邱嬤嬤的手藝,也是好。這麽久吃不到了,叫他很饞。他比較著迴憶中邱嬤嬤的蛋皮卷、燙麵餃、糯米圓子羹,跟眼前的美食比較,一時分不出伯仲。


    肚子卻很快塞飽了。


    他先前太過無聊,把那些形狀各異的悅目點心多吃了幾塊。那些點心隻為了貴人們消遣所用,做得都很小巧,一個格子裏放一色,每色都隻有三四枚,本不是讓人吃飽的。但也架不住他坐在那兒沒事幹就一個一個格子的嚐過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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