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慧天認為自己剛才肯定一個走神,漏掉了什麽!還是很關鍵的什麽!不然這橋段怎麽就接不上了呢!為什麽要製住蝶笑花?為什麽接著就可以對私鹽販子發號施令了呢?


    虎背熊腰的山大王也呆住了,然後縱聲大笑。


    這個人動靜本來就大,刻意笑起來,簡直好像在擂鼓。


    他道:「你以為本座寵愛他,你就能拿他當人質?你也沒打聽打聽,我是這麽容易受威脅的人嗎?!」


    林代道:「你當然是。」接下去她還不介意說一下理由,反正也就幾個字能說清。


    但蝶笑花阻止了她。他對她道:「你贏了。」說得居然非常抱歉,就好像醫生在宣布「你晚期了」一樣,如此的遺憾和愛莫能助。


    林代想了想:「你是在替我頭疼,接下去我該拿你怎麽辦嗎?」


    蝶笑花道:「不,我仍然想最後問你一次,要不要跟我走?」


    這兩個人說話,真像打啞謎一樣。打到這一句,林代都接不上了:「你還問我要不要跟你?」


    「嗯。」蝶笑花很輕很輕、輕得如同耳語一般道,「老太爺想你進宮專寵呢。」


    林代這次真正呆住。


    她作了很多猜測,完全沒想到劇本會往這方向轉變。如果蝶笑花說的是真話,那照通常的概念,謝小橫是把錦繡前程擺在林代麵前請她踩上去。多少人夢寐以求還求不到呢!蝶笑花這時候不清不楚的跟著一夥私鹽販子出現,要帶走林代,還叫她心甘情願的答應?


    林代笑了:「謝謝。不。」


    「好的。」蝶笑花居然不是太意外,隻是遺憾,仍然像看著個不治之症的患者。他道:「那你讓我最後親一下吧。」


    「什麽?!」林代不是沒聽清。而是真的沒跟上他的牌路。她心裏湧起很不祥的預感。


    蝶笑花打個響指。


    虎娘子手中飛出一片紅雲。


    阿虎夫妻的「紅雲帳」,是很有名的。江湖歌謠道:「紅雲帳,丈紅雲。紅雲帳裏好*。」


    怎不叫人如臨大敵。


    一圈刀光劍影飛起,是林代看見的最後景像。如此模糊,完全隻是背景。連吶喊聲都這樣模糊。


    她跟蝶笑花都被罩在了紅雲之中。


    蝶笑花的嘴唇親吻了下來。無視她扣在他脖子上的致命齒套。她要到這時候才發現,他原來還是比她高這麽多,而且盡管瘦。肌肉比人家想像的都要結實有力。


    他的親吻則像她預計的一樣*。


    他沒有掀開她的帽帷。隔著柔曼的一層紗。親吻已經毫無道理的落了下來。


    然後她就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當林代再醒過來的時候。先聽見的是水聲。


    水聲很婉約,像是很小的雨,介乎雨珠與煙霧之間。隱隱約約的沁著。這聲音是在一段距離之外。而近些,則是有規律的「吱呀、吱呀」聲,像是風吹動樹枝,來迴晃動。


    林代睜開眼睛。


    她看見的是一個很普通、也很樸素的小木屋。樸素然而溫馨。每一寸木頭。都好像是經過主人常年累月溫存的撫摸,浸染了一種篤定的安然。在她睡的床前。有一張安樂搖椅。邱嬤嬤正坐在上麵打盹,椅子還是盡責的輕輕搖晃,「吱呀,吱呀」的。便是那仿佛風搖樹枝的聲音。


    林代沒有叫醒邱嬤嬤,自己坐起來。腦袋一開始時還有點暈,稍微定了定神。就好多了。床頭矮櫃子上已經放了一個半尺高的大銀杯子,裏頭盛著清澈的水。水杯斜對麵的牆上有一幅半舊的字: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前到斜陽。


    林代看地上,已經擺了一雙茜紅色刺細珠軟緞子繡花鞋,躡進去,大小正合適。她走到床頭櫃前,就著銀杯飲了一口水,越發的神清氣爽,隨後便走出屋門。


    外頭一片碧草繁花,應是有過微雨,倒不見水珠,隻是千萬片鮮肥草葉與鮮嫩花瓣上還都凝著濕意。側前方一座小小的山丘,有溪流淙淙而下,其聲婉然。一圈有不高不低的窄簷磚牆圍過去,消失在遠方。


    大樹下,有個人倚坐在如茵的草坪上,裹一襲緞子披風,側容很靜,睫毛很清、很長。


    林代走過去,他偏過頭,向身邊點了點:「坐?」


    他坐在一襲橢圓形的龍鬚草蓆墊上,旁邊還有空間,林代便坐下。他沒有看她,她也沒有看他。兩個人肩倚著肩,各自沉默了片刻。蝶笑花道:「你看見這堵牆?」


    林代道:「嗯。」


    蝶笑花道:「行高就低,依勢而為。牆頭上設簷坡隴磚,暗藏毒藥刀。牆裏頭有卷網滾網,下有翻板弩箭坑。誰要敢擅自翻牆,就是一個死。」


    林代遙遙矚目,贊一聲:「厲害。」


    蝶笑花又道:「你看見這條道路?」


    林代見一條小道通出牆外,道上有一些泥土翻起來,還沒有完全填平。


    蝶笑花道:「你看它這樣子,其實在牆外都設了臥刀機關,不懂的人,踩上去說不定就廢了雙腿。」


    林代問:「牆裏呢?」


    蝶笑花道:「牆裏原來也有,剛去掉,因為你來了。孩兒們還沒來得及把路麵填迴去,你別嫌棄。」


    林代「唔」了一聲:「怎麽敢嫌棄鹽槓子。」


    林毓笙等不及的問:「這到底怎麽迴事呢?」


    蝶笑花支著下巴,看著她,也問:「你怎麽知道的呢?」眼底清如天空。仿佛天穹的碧青顏色映在了他的眼簾裏。


    林代就數說她是怎麽知道的:「錦城種種事件,我本來就覺得詭異。中元節私鹽強盜事件,有你牽扯在裏麵,石翁仲失頭涉及雲柯、雲柯被逼離家涉及強盜、雲柯叫破人家的抄襲又涉及黑道。這些強盜與錦城的關係也未免太微妙了吧?我已經覺得可疑了。到這邊之後,第一件可疑之處,是你先後叫鬼來送衣服片子、賣花小姑娘來送晶鈿,太巧了,我這人本來就不太相信巧合,你這設計裏,人為的痕跡又太重。」


    蝶笑花嘆了一聲。


    林代微微側過頭,數說第二件:「你讓我覺得有人挾持了你,為掩飾行藏,不敢住旅舍,找了個荒涼人家住。可是這宅院在本地算是破落大戶,忽然有客人要住,還要把房間打掃出來,豈不傳揚開去叫人議論?我相信人們肯定愛說這個!這就比住旅舍更招人議論了。」


    蝶笑花又嘆了一聲。他嘆息時,目光始終在林代的嘴唇上。似空氣精靈震顫的手指,撫觸著她。


    林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至於你找的替身——」


    「他難道不像強盜頭子?」


    「像。太像了。」林代唇角開心的彎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山大王!你——」


    她說到精彩處,習慣性的轉臉麵對她的聽眾。而蝶笑花已經把嘴唇按在了她的嘴唇上。


    一直安身在林代心海中的林毓笙,剎那間隻覺得腳底癱軟、天穹旋轉崩塌、海濤齊天的轟漲起來。她一時還呆愣著不知所以。林代猛將她推了下去,沒明說,那意思分明是:你還呆這兒幹什麽?


    林毓笙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一頭紮進心海深處,再也沒敢上來。隻聽濤麵轟鳴,似乎世界都破碎了,又慢慢融合為混沌太初。直到好久好久之後,她才敢悄悄潛迴來一些,試著聽聽:唔,好像沒動靜。


    再往上浮一點,再試著聽聽:邱嬤嬤的說話聲?


    嘩!這就沒問題了!邱嬤嬤能呆的地方,她應該也可以了。林毓笙忙忙的出來,見邱嬤嬤張羅著吃晚飯,洛月幫著收拾房間。邱嬤嬤又說著什麽東西要外頭叫邱慧天去做。


    「大家都在啊?」林毓笙問林代。


    「唔。」林代明顯神遊天外。


    「剛才……發生什麽事了?」林毓笙怯生生問。


    「非禮勿問知不知道?」林代糗她。


    林毓笙無話可答,又要捂著臉逃跑了。林代卻幽幽告訴她:「其實也沒發生什麽。」


    其實也就是親完了之後,蝶笑花說:「這次沒有用迷藥。」


    上次他在紅雲帳中隔著帽帷親吻林代,是把口中迷藥餵給了林代。林代當時就昏迷了。蝶笑花也陪著她昏迷了一場,隻不過醒來比她早些兒罷了。因為他「對這些藥習慣了。它們對我起不了太大作用。」


    至於為什麽他會對「這些藥」習慣,他沒有說,林代也沒有問。


    他隻是把牆外的護牆河也介紹給林代,河裏當然也有危險的機關。林代贊他:「經營得銅牆鐵壁一樣了。」他謙虛道:「也不是我的功勞。」


    那是誰的功勞呢?他就喚:「玉攔子!」


    原來那虎背熊腰的山大王,有個渾名叫玉攔子。怎麽得來的?還是他年少剛入行的時候,跟著他那時候的大哥出差使。那大哥算準了那點子可能從幾條路逃跑,交了一條路給他攔著。他沒攔成,叫點子逃過去了,還差點把他衝撞個稀巴爛。大哥來看見他的慘樣,不但不同情,氣得倒笑了,道:「瞧你長得這熊樣,原來是玉做的,一敲就碎了,這麽嬌脆!你迴去養傷啊,咱們這兒可用不起玉攔子。沒文人那股子和氣的尿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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