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這是無聊的琴聲。」筱筱無奈的想。


    雲舟卻不是這樣覺得。


    船緩緩劃開水波前行,完全沒有打擾這段琴音。琴曲漸近尾聲,奏完了最後一個音符,船隻恰好靠岸。雲舟讚嘆道:「真不愧是大聖遺音。」


    雲劍與唐靜軒的琴都名貴。雲劍的琴名為「神農朗思」,唐靜軒的琴便是「大聖遺音」。雲劍的神農琴,是當代妙手所做,仿了上古神農氏相傳寶琴的式樣,以桐木斫為琴身,色黃紋密,以紫檀為嶽尾,細潤精良,通身施黑漆,渾厚平整,金徽列於其上,雁然若欲飛。


    雲舟曾說,若不是這把琴,怎能配大哥哥撫弦的手。


    那時筱筱就想,小姐跟大公子,也好像琴與手……唉,這也隻能想想而已了。


    至於唐靜軒的琴,筱筱隻是聽說過,也隻聽了個大概,總之是古琴,真正從老早傳下來的,據說原本隻有五弦,是最古老的式樣,後來,在七弦琴開始風行時,那時的琴師就給它添裝了文武兩根弦,成了如今通行的七弦樣式。它上麵還刻著銘文——


    「巨壑迎秋,寒江印月。萬籟悠悠,孤桐颯裂。」雲舟吟嘆,「名不虛傳。」


    筱筱聽不懂。


    當然雲舟也不是為了要她聽懂的。


    如果她什麽都能懂得雲舟的,雲舟拿她怎麽辦?把她當心心相印的愛人麽?又或宿敵?不不!筱筱兩樣不沾邊。這是她的福氣。


    丫頭的作用,就是比家具活絡、比貓狗能幹,卻比我們的知己友人,要低一等。這樣一來,我們才能心安理得的差遣她們做事。


    筱筱把岸上的丫頭迎上了船。


    唐靜軒則罷了手。任僮子們收起琴。


    雲舟那邊沒有任何表示過來,什麽鼓掌歡唿、投花獻果什麽的,想都不要想!她如果真的這麽做了,唐靜軒反而要被嚇死。


    她的船溫柔的靠岸,沒有打擾他的琴,這就夠了。唐靜軒心裏安然,像在月亮很好的晚上。看一朵曇花開完它的花事。這樣就可以了。


    然後他才有餘力注意到——呃。岸上斜刺裏離開的那支隊伍是什麽鬼?那頂轎子怎麽忒的眼熟?


    那就是林代的轎子!


    趁著山丘遮掩,她直接把她的人全部拉走了!嗬,用自己的人。就有這點好處:指揮得動!


    她從謝府出來之後,手底下全是自己的人,吃她的飯、領她的錢、承她的情、聽她的使喚。她多派下差使,不怕人家嫌她麻煩;她多給賞銀。不怕人家酸她遺產豐厚;她說改主意就改主意,也不怕人家不聽——隻怕人家厚著臉皮粘上來。


    所以她還是趁山丘掩著形跡。果斷拔腳開溜。


    雲舟也算精明的了,立刻派了個丫頭來綴著她。但雲舟沒有料到林代這麽敢!否則她說不定就給丫頭下死命令了:不管如何都要阻止林姑娘離開、或者至少你要跟著林姑娘行動,否則就不用迴來見我了!


    丫頭沒接到強硬的命令,哪敢這麽厚臉皮?而林代有個很好的理由。態度堅決的叫她迴船給雲舟帶句話,她自己則迅速的帶隊開溜了。


    丫頭隻好苦著臉迴來,看船隻沒有調過頭來接她。嚇得以為雲舟生氣撇下她了,噙著淚緊趕慢趕。家訓森嚴又不敢在岸上大聲叫船,幸虧船畢竟靠了岸,她登船,向雲舟稟報:林代說要去看看附近的一塊前代孝女碑。很枯燥,就不請姐妹們相陪了。去去就迴,不必特意拋錨等她。


    ……騙鬼咧!


    還孝女碑咧!


    這種藉口,擺明了不靠譜,就像什麽「老師啊我今天肚子疼請假一天」,連撒謊者的職業道德都不講了,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但是雲舟難道還能跳下船去追她?


    林代這行隊伍,迤邐遠去。


    走不多遠,前麵出現一道清波粼粼的小溪,有座長板橋橫臥水上,彎彎如月弓,過了溪,見三五戶人家,都是茅舍竹籬,間或開著幾片小菜田,疏落落種著幾樹桃花。再過去,方是農田。賣花小姑娘曾講,她家在農田後邊的樹林後。


    林代從轎簾縫隙中望出去,果然看見農田後頭有一座低緩的小山,鬱鬱蔥蔥,樹桫後略見有黑色飛簷挑起。


    那一圈院子,四匝共有十多間房子,在鄉間果然算是大的了。當年也算極富裕的人家,門風也好,受過官府表旌的。現如今旁邊還有個孝女碑。隻是荒落了,碑邊豐綠的野草也沒有人拔。


    院子前麵有個人站著,仰頭,從樹木間的縫隙間看見碧藍的天空,藍得像是遙遠的大海。幾片雲在空中,邊緣清晰得如刻出來的般,又那樣安靜,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仿佛是假的。


    黃嘴鳥兒在枝間蹦跳,鳴唱著,振翅而飛。這人的視線低下來,看見桃樹間穿行而來的隊伍,定睛看真了,就迴身報信去。


    林代他們到了院門前,但見門扇緊閉。那門不知有多少年頭了,從前氣派過,還用黃銅包著,如今銅皮剝落,裏頭的鐵胎鏽跡斑斑,兩個門環倒還在。試扣一扣,環柄吱呀發出的怪聲,比扣出來的聲音還響。郭慧天沒好氣的把手掌上沾染的鏽跡拍掉,再把力氣使大一些,扣了幾下。裏頭終於有人聲了,帶些不滿、詫異,悶鈍鈍的,像是沒睡醒,又似乎是生著病,道:「等著!來了!」


    鄉音很重,幸爾結合了語境,也聽得懂。郭慧天就等著。


    好一會兒,裏麵的人才把門開了。郭慧天真想問:「你腿瘸嗎?還是裏頭路有十裏長?你要走這麽久?」


    門開了,郭慧天卻隻好把話又咽迴去了。


    那是一個黃衫朱履的白髮老人。


    黃是泥土一樣的黃,朱是劣質硃砂褪了色的朱,白是陳年霜雪的白。他老到什麽程度?佝僂著比郭慧天的胸還矮,像個大蝦米。


    這家主人夠狠!比英姑還狠!居然敢用了這麽老的一個老蒼頭來應門。果然人家不好意思跟他吵罵——可是難道不怕耽誤事情麽?


    郭慧天跟他連說帶比劃,意思是要進去看看裏頭的房間,請他帶個路。


    老蒼頭抬眼一看郭慧天跟他後麵的一群家丁,倒抽一口冷氣——真叫人擔心他會把牙都吸進肚子裏!


    然後老蒼頭就直接後退,把門又關上了!


    「吱啦咣!」,這門軸轉動的吱啦聲,比門扇關上時的「咣」一聲,還要刺耳。郭慧天站得最近,首當其衝,牙齒發酸,站著翻了一會兒白眼,才能鼓起勇氣繼續敲門。


    老蒼頭說話了。他聲音小。郭慧天隻好不打門了,支著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他講:「老爺在時,交代說小心門戶。你們一群人,像強盜,我不開門。」


    剔除沉重的鄉音與奇怪的俚語,最後的大意大概是這麽個意思。


    郭慧天好氣又好笑,想跟他解釋:「我們不是強盜,是——」


    「嘰咕吱——」老蒼頭上門閂了!那聲音夠瞧的。郭慧天耳朵還在門板邊上哪!被震得倒退三步,受到嚴重的魔法傷害。


    看樣子這門是不好進。他隻好先去跟林代復命。


    林代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在人家地盤隻好按人家的規矩來啦!她讓家丁們都站遠些,換嬤嬤去叫門。這次總算是說通了。老蒼頭聽說她們想租房間住,答應讓她們看看,隻是正門年久失修,要大開不方便,不好抬進林代的轎子,再說「老爺在時」嚴令女眷平時不準進從大門進出,怕衝撞了祖宗風水,隻能從側門走。


    真叫人好奇,那麽他家「老爺」去了哪裏呢?


    老蒼頭抹著老眼哀訴:全家都破敗啦!死的死散的散啦!剩下的人去其他鎮上投親友去了。留下這個宅子叫他守著。至於老爺?那也歸天啦!也就他在這裏守著宅子、還有老爺在時的規矩。


    林代真想一腳踹他大門上!什麽女眷衝撞他們風水啊?他們家這不是已經破敗了嘛!還那麽多臭規矩!


    小不忍則亂大謀。


    林代忍。


    她無意似的又問了一句:「那前頭林姑娘來,也是從腰門進的?」


    「是啊。」老蒼頭道。


    林代又問那賣花的小姑娘哪兒去了。老蒼頭道她也是主人家遠房的孩子,跟父母一起這裏住著,現在又跟父母下地去了。


    說話間到了腰門,轎子倒是能進,隻是逼仄點。進去之後繞過影壁,一道高高的門檻,這是停轎處。轎子就停在這裏。要照家裏頭還興旺整肅時的規矩,轎夫退下去,粗使嬤嬤來幫忙攙姑娘下轎,進到裏間,再換裏頭精使喚的婢女。


    這會子沒這許多人,都是林代自己帶來的人伺候。轎夫隻退到影壁外頭。郭慧天等兩對最精幹的家丁先進來,伺立在外間。林代進了門檻裏頭,老蒼頭來關門了,且打招唿道:「規矩!規矩!」


    意思是照著規矩,他得把裏頭這道門關了,不能讓男人站在那兒直接能看到內院。


    好吧!若要照謝府的規矩,家丁們還不能進到影壁這裏來呢!就算林代自己住的時候,也是不允許的。她倒不是閉塞,隻是覺得這年頭的治安沒那麽好,門禁森嚴一點兒也沒壞處——這就算老蒼頭有理!(未完待續)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重生之代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雞丁愛馬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雞丁愛馬甲並收藏紅樓重生之代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