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笑花蜷在水閣中。


    秋涼了,水畔更涼,水閣中卻暖暖的生了火。烘得如春。


    春困懨懨。蝶笑花似乎更懶了。這場新戲似乎用盡了他的精力。他連一般會赴的應酬都不去了,隻如一隻貓,趴在爐旁邊發呆。


    小徑旁截斷的竹子,又慢慢的長出了些新葉子。隻是才長出來,又要枯黃了。蝶笑花也不在乎。


    那一片竹子向著北邊。雲劍赴試的方向。如今雲劍還沒迴來,竹窗還敞著,蝶笑花卻又不去望了。


    他誰也不看,成捧成捧的片子遞進來,他也不瞧一眼。


    所謂片子,跟名片有點相似。隻不過現代社會的名片,誰都可以印,而大陵的片子,卻是有身份的人才可以用的。這些片子在這裏,份量重得可以壓酸小僮子的手臂,那麽背後的份量,簡直重得可以壓死人了。蝶笑花說不見就不見。


    以前他敢任性,因為唐太守保他。謝二老爺原以為這是雲劍求的情,其實根本是謝小橫的麵子。


    如今蝶笑花紅到這地步,索性不用怕了。因為那麽多重量級的人物盯著他,卻沒有一個權勢出眾到可以力壓群雄的,於是哪個人都不敢欺負他。他在這些權勢者之間,操縱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如果他自己不作死,這平衡是很難被打破了。


    偏偏又有一張片子遞進來。


    這張片子很妙,正麵隻寫了兩個字:是我。


    反麵則有六個字:老時間,老地方。


    小僮子得蝶笑花的授權,可以把其他片子都一丟了事,這張片子卻不敢擅自處理。


    誰是我?我是誰?老時間是什麽時間?老地方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啊!


    小僮子是蝶笑花的心腹。蝶笑花的行程。都交給他們幫忙處理。可這張片子,他們硬是沒有頭緒!


    越是沒有頭緒,越不敢輕慢。這片子的口氣太大了,不是老熟人,不能這麽寫。小僮子覺得寫片子的人,與蝶老闆的關係,肯定鐵得很。鐵到勝過他們對老闆的了解。他們隻好把片子遞進蝶笑花那裏去了。


    片子輕輕轉在蝶笑花的指間。他笑了。目光斂下來,自己對著自己微微的笑,說不上愉快。像暮色剛落下來的那場輕蒙,有那種無情無緒的溫柔。


    小僮子就鬥膽敢問一聲:「是老闆的熟人?」


    「是熟人。」蝶笑花道。


    「那要去赴約嗎?」小僮子又問。


    「要啊。」蝶笑花道,目光投向遙遠的地方,「畢竟等了這麽久嘛!」


    日薄西山。沉沉暮靄逐漸籠罩下來,竹林更顯得鬱鬱蒼蒼。


    林間的一道小門。靜沒聲息地開了。


    如果有人發現這是蝶笑花的小門,獵艷心起,想要闖進來,也許會有壯漢忽然出現。青著臉直接把他叉出去。也許會有懂事的僕從,客氣地把他請出去。處理方式因人而已,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蝶笑花的門。不是這麽容易進的。哪怕沒有上鎖、沒有上閂,也不例外。


    一扇門好不好客。跟它有沒有上鎖,並沒有必然聯繫。


    就像一個佳人想不想被你泡,跟她衣服領子低不低,也沒有必然聯繫,是一個道理。


    若是看到女人的衣領低、裙擺高,就覺得她在對著自己發騷,就要把她撲倒,這種人腦子一定是有點問題的。


    有個纖秀的書生,似乎不應該腦子有問題,偏偏就進了小門,完全不覺得自己魯莽了。


    他秀麗得像一首五言的山水詩,自自然然的流淌在人眼麵前,臉色或許太蒼白了一點,如一張忘了著色的浣花箋,叫人不知怎麽落墨才好。但他的神色是清朗的,就仿佛當下的天氣,好個深秋,滿地薄霜,一天青展。


    是為了這個緣故麽?他走進門,竟沒有人攔他。


    他走到橋頭,小僮子慌張而茫然地笑笑,為他讓開路,想著:除開我們蝶老闆,天下怎還有這樣美麗的少年?這樣的美人兒……奇怪,怎麽像哪裏見過的?


    他踏過纖艷欲死的水上曲橋,水麵映出了他的容顏,那是灩灩流波。水上是沒有養碗蓮,若有,想必也要將花瓣合起來了。


    他的容顏,可以羞花。


    他踏進宮燈水閣,踏上緋地團花的裁絨毯,看了看腳底。


    他穿的是薄底履,形製端莊。這樣的鞋踩在這樣的毯子上,隔靴搔癢,不能完全體會這毯子的妙處。於是他索性把鞋子脫下,露出一雙腳,著的是雪白的棉絲襪子。這樣的襪子踩在軟絨毯上,他才舒服得「唔」一聲,把眼睛眯起來了。


    蝶笑花也眯起眼睛,如貓,尖尖的爪子縮在柔軟的肉墊裏。


    書生走向他,步步從容。倒是蝶笑花先錯開了目光,嘆一聲:「好久不見了。」


    「是啊,江上一別。」書生指間摺扇輕盈一轉,托起他的下巴,「蝶老闆,我想你欠我一個交代?」


    「哎?姑娘是要提成嗎?」蝶笑花多天真似的睜著眼睛,問她道。


    林代笑了。


    她秀似天邊的玲瓏月,一笑起來,卻朗朗似吹過林間的風:「你在這齣戲上賺了不少。」


    蝶笑花坦白:「我唱戲,賺得一向多。就似開個無底缽子,請人往裏投銀子。總有些人愛投。這齣新戲,他們投得更痛快,我不得不自己紮住袋口,跟他們講:夠了。夠了。也不能太過份嘛!」


    「想不到你這麽知分寸。」林代道。


    「月滿則虧。」蝶笑花道,「我知道自己福分淺薄,所以總是克製一點。」


    「那你覺得你的福分到哪裏是邊界了呢?」林代好奇地問。


    「這裏。」蝶笑花目光棲在她的睫毛上,柔聲如夢,「有一個人,我一生都在等她。在等她之前我不知我等的是誰,在等到她之後我知道我一生都不可能等到她。而現在她在這裏,為我而來,在我看她時她也在看我,我們的聲音消失在同一座水閣間。這已經是我福分的極限了。」


    林代說不心悸是假的。她挑挑眉毛:「你跟謝雲劍也是這麽說的?」


    才出口,她又後悔了。她不想傷害他、更不想侮辱他。說也怪,他以前做了什麽事她都可以在所不計。與其說她是為了興師問罪而來找他,不如說,她之所以興師問罪,就為了來找到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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