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福府七夕會,林代該如何赴會?照英姑的意思,其實是不去的好。


    隻為雲舟並非老好人,英姑已看出來了。雲舟對林代含有敵意、甚至已經出了手,不管為什麽動機,總歸事實已經擺在這裏。何不暫避鋒芒?


    林代隻笑答:「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世?總要看看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似乎也有道理。英姑想想,佳節到外頭做客,總不至於有太大危險。做下人的護得緊些,也便是了。


    林代卻另有想法。


    她其實是留著一手,防著身體的原主兒林毓笙?


    什麽叫圓滿?那滴淚說得太過含糊,大有可疑。林代不敢把這裏的一切障礙都掃除,好讓林毓笙舒舒服服歸位——那時候,誰知道林代會怎麽樣?像個破掃把一樣被丟開?或者化作春泥更護花的被吃了?


    「你想多了。」那滴淚對林代說。


    「那麽應該是什麽?」林代請那滴淚明確。


    迴復是一片空白。一片迷霧。霧裏似乎隻有美好的氣息。然而沒有確實的細節保證,林代是不信的。


    「那麽莫怪我留一手了。」林代道。


    林代不會緩和雲舟的敵意,要始終留這麽個威脅在身邊,叫林毓笙不敢迴來。直到林代確認所謂圓滿結局真的對她有好處。


    「看誰更耗不起?」林代甚至這樣笑眯眯的想。


    反正哪怕老死在這裏。迴頭也不過是到無常鬼、虎司主那裏做個迴頭客。錦城離城、林府謝府,她無所留戀,都不過是宿宅過客。


    林毓笙可不一樣!她癡戀著大表哥呢!她恨著好多親眷呢!等塵歸塵土歸土、滄海桑田、紅顏成空?她捨得?


    林代且耗一耗。看能不能逼出更合理的offer。


    她收拾停當,青翹也送易澧過來了。


    好消息是雲柯終於討了二老爺的首肯,也能到福府去玩兒。


    這七夕會,主要是女眷的節日,不過未成年的哥兒,也很可以夾在裏頭湊趣。雲柯這年紀,正在成年與未成年之間。難得他這兩天的功課出奇的好。二老爺就允了他去玩一天。


    雲柯迴來向青翹報喜:「這下好,可以把你也帶去玩了!」


    青翹笑逐顏開:「怎麽辦到的?」


    「自然是我天縱英才——」


    「原知道你下決心讀書。終歸讀得起來的……」青翹說到一半,又搖搖頭,「算了,你命好。不必非在這條路上掙飯吃。愛怎樣怎樣吧。偶爾用功一下搏個老爺歡喜就好。」


    雲柯心頭暖洋洋的,仿佛午後的陽光浸透了新棉被。他拖了青翹的手道:「還有個更好的給你看呢!」


    青翹左右看看,不見外人,便好奇的任他拖了去,到個櫃子前,雲柯雙手捂了她的眼,道:「猜猜裏頭是什麽?」


    「可是七彩線?可是小篆香?可是九尾針?可是水上浮?」青翹一徑兒猜下去,全是七夕節得用的小物色。


    七夕又稱乞巧節。女人的巧,最體現在針線上。所以有七彩線、九尾針,以穿針引線、編織纏繞為種種遊戲。又傳說織女娘娘全身香氣撲人,所以七夕也有品香的遊戲。往往是合成各種香粉,用香模打成型,再點燃。最流行的香模是小篆的「心」字,可以一筆連到底,燒起來美觀連貫,又稱為「心字小篆香」。至於水上浮。則是蠟製的種種小像,如牛郎、織女等應節的人物。又或鴛鴦、喜鵲等靈巧的動物,形製各異,小巧可愛,投在水盆裏。那盆裏的水又可以做各種應節的遊戲,若要細說,寫一本厚書都寫不完。


    青翹猜了這麽多,雲柯隻管搖頭。青翹眼雖看不見,憑著他手上牽動的動作、光與影的變化、以及某種無法言說的感觸,卻也知道他在否認,放棄道:「我可猜不著了。」


    雲柯便該開櫃子給她看了。他手還捂在她眼上,「呃」了一聲。


    青翹問:「怎麽?」


    雲柯煩惱道:「我想開了櫃子讓你自己摸摸,但我捂著你的眼睛,怎麽開櫃門呢?」


    青翹道聲「嗐」,正想自己去摸著開櫃門。雲柯忽道:「有了!」身子攔在青翹與櫃子之間,放開手,用自己胸膛掩住青翹的臉,低頭,綿綿密密親在青翹的額上。


    青翹腰肢發軟,雙眼虛閉。雲柯迴過一隻手,把櫃門打開了,嘴唇仍在親吻。青翹兩隻手摟過他的腰側,繞到他身後。


    她要緊緊貼著他,手才能夠到他身後櫃子裏的神秘寶物。


    他們貼得那麽緊,連最細小的風都無法從當中吹過去。青翹指尖摸索著,忽爾眼睛就睜圓了。


    「是啊。」雲柯的聲音很寵很寵,「你喜歡的嘛!」


    他身體讓開了。青翹見到櫃子裏,是那座紙宮殿。有鈴鐺和迴廊,每一扇門都可以開合,比真的還精緻華麗的,本該供在二老爺書房裏的,那座紙宮殿。


    「怎麽會的?」青翹太過驚奇。


    「因為我功課好啊!」雲柯繼續表功,「老爺誇獎我,問我要個什麽賞賜。我捉摸著,要這座宮殿,不知他會不會肯?說實在的也沒把握,偏生又有人給老爺迴話。老爺出去了一下,再迴來,心情不要太好!我趕緊的提了要求,說七夕都乞巧,我讀書人,就拿這紙器乞個口彩罷!老爺臊了我一句,說我哪算讀書人,不過還是把這紙殿賞我了。這真是我們運氣好,洪福齊天!」


    青翹掩嘴而笑,將櫃門合上了,道:「自是有人運氣好!」


    這話暗有所指,雲柯沒聽懂,也沒多想。


    一行姊妹兄弟會合,就同往福府去了。


    福府那一晚的七夕,差不點沒被擠破門板。多少人想來看看傳奇的林姑娘,林代玉哪!


    「我們該賣票的。」福府小廝抵著門板,抱怨。


    「你以為是戲台子給蝶老闆賣票啊?」同僚立刻駁嘴。


    「切!他的票還用得著我們賣?」第一個小廝再駁迴去。這倒是真的,蝶笑花的戲票從來一票難求。不但要錢,還要麵子!


    「嗯……哎,再過幾天,我們都可以看了!」有個小廝提醒。


    頓時每人臉上都露出憧憬。


    如今是七七節,再過幾天,到七月半,是盂蘭盆節,蝶班要在水中搭個台子,款待父老鄉親。那時候,就算無權無錢也無票,蹭在江邊,也能聽到個聲兒、看到個影兒的!


    多麽好?


    一時人人恍惚,手裏差點沒封好了門,畢竟有個人鑽了進來:「喲!林姑娘在哪兒呢?」


    「阿嬤!」小廝對這街坊婆子簡直無語,「你以為你真能見著啊?我們都見不著。」


    「你們不一樣。你們是男的!我是女的。我這把年紀了,老人,該敬重的!我給她送去,對,就說送七彩線,你說太太也不好說我什麽吧——」還真往裏走。


    「阿嬤!」小廝真無語了,推她轉身出去,「您迴去將養將養身子骨罷!」


    至於那些有幸能見著林姑娘的有頭有臉眷屬們,都嘆值得了!


    她還在喪中,這日不過素色衣裙,飾物僅限青白玉、銀子、本色珠子而已,卻是淡極始知花更艷,那清漣漣的容顏真叫人眼目一新。


    見著她的人,不由得將她將謝雲詩並比同擬。


    當年謝雲詩自是如神仙妃子,如今果然有福份伺候皇帝去。而今這林姑娘,卻清美如月中謫仙,不知更會是個什麽結局?


    當年太太們見了雲詩,無不想「我們配得這麽個媳婦麽?」然後自己喪氣:「怕是不行罷!沒那個福份。」


    如今她們見了林代,仍然想:「幸虧我們小子沒見她,不然怕是要叫我來求親!咱們難道養得起這麽個媳婦麽?」然後自己搖頭:「怕不行罷!大氣都不敢吹她一口、怕折了她。也就看看、養養眼罷了。經年累月的,咱們尋常人家、尋常人物,如何伺候得起。」


    卻又有人心存厚道,再替林姑娘加個分:不過看她坐著,很知穩重呢!或者品性不像相貌那般纖怯罷!


    林代垂眸端坐,有時作專心聆聽狀,有時點頭作乖巧附和狀。


    這種場合,她很知道自己扮演一隻娃娃就夠了。有什麽展現聰明美德的機會,隻管讓給雲舟,那卻是不必爭的。


    譬如擺弄了喜蛛盒、卜了水上針、再看生花盆。這原是七夕的傳統節目。所謂生花盆,也不過就是個盆景兒,號稱看誰的手巧,其實也多半是家裏能幹的下人代做、或者到外頭定做了。不過盆裏事先播下栗米之類的種子,在七夕這日都抽芽了,要看誰的嫩苗茂密整齊,卻還有點意思。


    林代的盆也不過是跟謝府其他大小姑娘差不多,泯然眾人。若擱從前的林毓笙,絕受不了,會擔心被人恥笑了去。林代倒不在這點上爭競,便讓園藝出名的雲舟出一頭地——


    雲舟的生花盆卻也不是最巧的。


    最巧的要屬謝大太太。


    大太太麵上有光,笑得盈盈的,摟著雲舟向人誇讚道:「都是四囡給我安排的。」雲舟則謙道:「大太太苗出得好,這是安排不來的。」


    正一團喜樂,有丫頭趕來,朝福太太稟了句話。福太太「哦?」了一聲,滿臉是笑,對大家道:「迴頭還有位貴客要來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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