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澧侷促的坐在小紅馬駒上。作為少爺去送貴客,他還不習慣。


    彩畫雕鞍沒有以前家門口的歪脖子柳樹坐起來舒服,小馬駒一顛顛的,也沒有以前家旁邊的老綿羊親和。


    邱慧天親手給他牽著馬韁,看他不安,低聲安慰他:「少爺,這馬駒是特意選的,很溫順,絕不會亂跑亂跳,你看,它也不高,就這麽點兒,沒什麽可怕的。」


    易澧對這點也頗具微辭:特意為他挑的!嘿!這小馬駒兒!他坐在上麵,也沒有雲劍的蠻漢僕從劍影高!小人小馬,跟玩兒作戲似的,多沒意思?瞧這馬,細腳伶仃,怯怯的,走起來也不穩,萬一還是把他掀個大筋鬥,多沒意思?人家說起來,被個玩具小馬當街摔的!豈不笑掉大牙!那還不如坐個正經的大馬,摔也摔得痛快。譬如謝大公子雲劍跨的——


    易澧再次偷瞄一眼。


    都是紅馬,怎麽就那麽不一樣!他胯下的小馬駒,紅得像小姑娘臉蛋上抹的胭脂、像猴子的屁股、像喜蛋上滾的彩兒,怎麽看怎麽那麽像笑話!再看雲劍騎的那一匹,紅得似火、似荼、似朝陽升起在天邊噴出的一蓬血!那個神俊!那個氣派!


    所謂「馬如龍」,這匹馬兒絕對算得上!


    奇怪,他為什麽嗅到了盛大的花香?


    真的,為什麽有花雨從頭頂潑下來?


    原來路邊夾道偷看的姑娘們,更在乎的不是「馬如龍」,而是「個俊郎如玉!」她們早已經準備好了鮮花,硬生生把個暮春又變成了盛春的景致,而且動作都很一致:捧著花,探頭看,發出尖叫聲,把花一拋,然後逃跑。


    離城的街道,就這樣一步步、一段段,花如鋪錦。當雲劍徹底離去之後,離城的男人們忽然發現他們看不到什麽花兒了。幾乎所有的花兒,都被姑娘們掐下來,擲在這一刻。以至於有多愁傷感的詩人寫了一首詩,說是「無端賦得少年遊,滿擲心花一騎收。酒醒燈闌**老,最難分說是閑愁。」這首詩在閨中被廣泛傳唱。


    易澧被花雨打得沒脾氣,不得不再抬眼看看馬上那人:俊是真俊,如彈詞裏走出來的英雄少俠,再沒別個能比得上。


    雲劍轉頭一笑。


    如風梳花林,又跌落多少嬌唿。


    這一笑卻是對易澧的。快離去的賓客,對於殷勤相送的主人、小兄弟,表示客氣禮貌。僅僅禮貌而已,他做來偏如春風沐人,易澧都不覺一呆,旋即把頭扭開。


    易澧討厭雲劍!


    因為他自己這麽矮、雲劍這麽高大;因為他還是個小孩子,雲劍已經是翩翩少年郎君;因為他粗劣無知,雲劍那麽能幹可靠。因為……


    因為他在聽林代探討棋路——林代堅稱這不是教學,隻是探討——嬤嬤來報說,謝大公子決定走了。林代捏著棋子的纖白手指,就在空中凝了凝,然後應道:「這樣。我們該好好送一送大公子。」


    然後她照常一邊看書、一邊跟易澧擺子,照樣輕而易舉把易澧殺得潰不成軍。可是易澧覺得,她的一半魂靈都不在身上了。他賭氣、耍賴、使橫,都不能把那一半珍貴的東西喚迴來。林代隻道:「弟弟今天心情不好?你靜一靜,什麽時候緩過來了,再喚姐姐。」便不由分說的離去。


    易澧想:「她是去看大公子的吧?」這麽一想,心情就變得非常惡劣,就像曾經有一次,很想要廟會上的大阿福,很想很想,鬧了一頓,被爹揍了一頓,他還哭。爹就出去了。他癡想:「也許爹是去幫我買大阿福的吧?」想是這樣想,也沒有辦法查證,隻能蹲在門口呆等,忽然看見鄰街的囡囡著阿婆牽著手、抱著個阿福過去了。他心裏麵,就有這麽樣子惡劣。


    幸虧雲劍是客人。客人終歸要走的。他已經是這家裏的小少爺,人們都這樣說,他是要長長久久住下去的。


    他履行家裏少主人的義務,要送一送客人,但心裏麵,他是討厭這個客人的!這一點,他必須強調一下。他送這個客人,就像過年時潑一盆水、送走衰神,意思是一樣的!


    抱著這樣心情的易澧,被雲劍迴頭一笑,還是忍不住一呆,心中軟下來。


    雲劍的笑容,如同春風撫大地,那樣子不容抗拒的和煦。


    易澧像個固執的雪人,被春風嚇得扭開頭,卻聽到雲劍喚:「澧弟弟,要不要坐我的馬?」


    ——咦咦?!


    易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擰迴視線,盯著雲劍。雲劍確定無疑的向他笑著點頭。


    易澧是想騎這匹騎馬。太想了!可是如果坐上去……他承了人家這麽大一個情,要怎麽還?他要賠笑、巴結、討好謝雲劍,像爹娘討好別的「好心老爺」們一樣?他可不想這樣!


    ——但這匹騎馬又實在太誘人了!


    易澧糾結得要命,幾乎整個人要擰成個麻花、斷成幾截了。邱慧天及時救駕:「少爺還小,騎公子的大馬,恐怕有危險。」


    易澧鬆了口氣。這樣他就不用糾結了,可以幹幹淨淨埋怨起自己的年紀來:還太小嘛!所以不能騎那馬兒。真遺憾!


    「有我在,怕什麽。」雲劍隻是這樣簡單的丟下一句,便朝易澧伸出手。


    下一刻,易澧已經騰雲駕霧,坐在了棗騮駿馬的馬鞍上。剎那間他心裏的聲音是這樣的:「我乘龍了!」


    這四歲的少主人,騎在高頭大馬上,被護在他名義上的表兄懷裏,迎著暮春的風,踏踏奔出去,興奮得臉都紅了。


    駿馬迎風,放韁馳騁,哪個男孩子不喜歡?


    「雖然韁繩還握在別人手裏,但不用急。有一天你就可以自己握韁、自己踏蹬了。」雲劍並且善解人意的這樣在他頭頂說!


    「我真的可以嗎?」易澧七分激動、三分怯。


    「男子漢頂天立地,有什麽不可以!」雲劍放聲道。


    易澧也放聲喜唿,隻覺一股豪情,激徹天地。以前是為什麽不喜歡雲劍呢?真奇怪,他都想不起來了!


    邱慧天隻索叫苦,拚命追趕,哪裏還追得上他們兩個的腳程!


    「歇歇罷!」張神仙還同他講風涼話,「大公子那匹馬,是京裏七王爺送的,龍種後裔!你追他有什麽用?」


    邱慧天咬牙:就算那是龍種,他隻是一條小泥鰍,他也——


    「難道你擔心我們公子把你們家『少爺』帶出去賣了?」張神仙又甩出來一句。


    邱慧天擔心的就是雲劍對易澧不利啊!林代也是這麽擔心的,特意吩咐邱慧天保護好易澧。可是千算萬算,沒想到雲劍會當街硬做!秀了一手好馬藝,彎腰挾人過鞍,竟就於鬧市放韁走馬,落蹄精準,這樣的速度下一人不傷。帥是帥得沒邊了,街兩邊不知看暈了多少女子。邱慧天不是女子,隻是個忠心的小廝。邱慧天看得心塞啊!


    雲劍帶著易澧,這上下已經出了離城。張神仙說得不錯,邱慧天是打死也追不上了。邱慧天隻能先迴府問嬤嬤們和姑娘討主意去,一路上這樣安慰自己:當街把人帶走的,總得再把人囫圇帶迴來吧?不然他堂堂謝家大公子,怎麽交代?臉麵還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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