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這次去祭天所帶的護衛並不多,除了數十名從大內臨時抽調出的護衛之外,隻帶了一隊禁軍。加起來也有百人了。趙禎斜眼偷偷的瞄了瞄走在他左邊的八賢王趙德芳,然後跟在趙德芳身後的是太師龐吉,而右邊的則是國師崎仙。一百個人盯四個人,應該是綽綽有餘了吧。

    可惜趙禎這麽想,護衛們可不這麽想。自古以來,皇帝就是特別容易招惹一種叫做‘刺客’的人。禁軍統領孫浩與禦前三品帶刀護衛徐少飛就深知這一點,所以在趙禎跨出皇宮的第一步開始,他們倆人便陷入高度緊張的狀態,好像任何一張生麵孔都長得像刺客。

    “昭弟要是在就好了。”徐少飛緊盯著趙禎燒香叩拜的身影,小聲的嘀咕道。

    孫浩與徐少飛是好幾年的酒友,此刻他當然知道徐少飛口中所指的‘展兄’並非是開封府現任的禦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而是二年前冒充南俠,女扮男裝,並且血洗了襄陽王府,一時之間震驚朝野的展禦貓。孫浩用手臂不輕不重的捅了徐少飛一下,壓抑著天生的大嗓門,輕如蚊吟的警告道:“噓,若是讓八賢王聽到了,他會比太師更生氣的。”

    大家都知道龐太師為什麽不喜歡展禦貓,因為他與開封府的包拯是政敵,碰麵十次有九次在吵架,而展禦貓便是包拯的心腹,於是恨屋及屋。可聞名天下的八賢王為什麽不喜歡展禦貓?因為襄陽王趙玨。孰不知趙德芳與趙玨是同胞兄弟,素來感情很好。趙禎作為皇帝,他要保江山,保社稷,保皇位,他想要趙玨的命,趙德芳說不了什麽。所以趙德芳隻能將所有的怨恨全部加諸到展禦貓的身上。

    “我不相信那真是昭弟幹的。”徐少飛迴憶起展禦貓,迴憶起她如春風般溫柔的笑容,迴憶起她低眉仰首間的溫柔,迴憶起她的溫潤如玉,他不相信她會做出那麽瘋狂的舉動。

    “我看未必。你忘了前些年她是怎麽把王大人(詳見第五十章)逼得跳河自盡的?這個女人啊,決不像表麵上那麽溫柔可人。”

    “王林拋棄糟糠,見異思遷,還當眾侮辱昭弟,死有餘辜!”徐少飛狠狠的給了孫浩一記眼刀,辯解道:“當年就是這間寺廟裏的惠法老和尚冤枉她是妖精,差點沒燒死她。可是昭弟一點也不記仇,不但在皇上麵前為惠法求情,事後還收留了雲真那個小和尚呢。還有還有,在押送她去刑場的路上,兄弟都要放她走,可昭弟為了不連累兄弟們,硬是不肯。這樣重情重義的女子,世間罕有。她決不可能血洗襄陽王府。”

    孫浩點了點頭,這事兒他聽說過。展禦貓的所作所為也的確夠義氣,夠寬宏大量。稱她一聲南俠,她當之無愧。可是惠法到了最後還是沒能逃得一死,最先發現惠法的屍體的人恰恰又是她。這其中會不會……孫浩看向徐少飛臭著的一張臉,終是沒有將心中所想說出口。徐少飛與展禦貓稱兄道弟,交情非淺,關於她的不是,徐少飛是一句也聽不得。這話若是說了,說不定徐少飛會當場跳起來追殺他。

    “對了,你和展昭是同一天當班吧。”

    “是啊。”徐少飛輕不可聞的長歎口氣,“他啊,幾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兄弟們起初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呢。大俠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是個江湖草莽罷了。昭弟那時也是大俠啊,就是深得皇寵之時也沒他那麽大的架子。”提到展昭,徐少飛就一肚子怨氣。隻要想到還是他指證昭弟,心中怒火更甚。“不提他,不要提他!”不注意就那麽大聲吼了出來,頓時引得四周頻頻側目。

    正被香燭煙火熏得不行的侍衛甲正好趁這個機會探出腦袋,好奇的問道:“不要提誰?”

    徐少飛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厭煩的甩了甩袖子,“還能提誰,不就是那個悶蛋嘛。”

    侍衛甲一臉茫然,想不起徐少飛口中所稱的‘悶蛋’到底是誰,但他已不用想起了。一支透胸而過的長箭把他釘到了朱紅色的柱子上。徐少飛還沒迴過神,接著射來的第二支箭就穿透了他的喉嚨,鮮血噴灑而出,碰的一聲,撞上了身旁的孫浩,倆人雙雙跌倒在地。箭矢如雨點般落下,頃刻間就將守在最外層的侍衛們射成了刺蝟。眼前的一切均被暗紅所吞噬。

    哀嚎四起,血染佛門。

    “有刺客,快護駕!”孫浩還來不及從徐少飛身下爬起來,便已首先大喊出聲。

    “保護皇上——!”似乎有人跟著喊了一聲,緊接著的便是一片混亂與同樣內容的唿喊。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刺殺,不管是在人數、埋伏地點還是武器上,均布置的天衣無縫。孫浩帶著性存下來的侍衛們英勇的擋在最前方,一邊大聲喊著,讓趙禎等人往內殿裏退。一邊揮舞著手中的寶劍,打落直擊麵門的箭矢。

    “孫大人,這樣不是辦法,根本看不見敵人!”身邊,不知是誰喊了孫浩一聲。

    “廢話!這還用你說!”孫浩急得直想罵娘。這群背後傷人的龜孫子,隻會躲在房簷的角角落落裏一個勁的朝他們射箭,根本連個頭都不冒。完全無法反擊。如果不衝上去的話……孫浩看了眼倒地不起的徐少飛,默默念了句,“對不起了兄弟!”

    “大內護衛保護皇上暫往廟內躲避,所有禁軍聽本統領號令,大家用屍體做盾牌,把那群縮著腦袋的龜孫子揪下來!”

    話音落下,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了半天卻沒有一個願意執行命令。那些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兄弟們的朋友,說不定昨天他們還在一起喝酒嬉鬧,說不定上一刻他們還在悄悄的談天說地,而這時卻要他們用朋友未冷的屍身去阻擋敵人的箭矢。怎麽忍心?

    “tnnd,你們耳聾了是怎麽地!”孫浩憤怒的大吼一聲,揮起大刀,利落的將離自己最近的那名侍衛砍殺,一邊吼道:“誰再敢不聽命令,就地正法!”語畢,一把抱起徐少飛的屍體,頂著箭雨衝了上去。

    箭矢一支一支的飛射而下,一支一支的紮進徐少飛的屍身裏。孫浩隻覺得腳步越來越沉,視線越來越模糊,好像那些箭其實是紮在自己心口上似的。不,應是比紮在自己的心頭上更痛。“徐老弟,待哥哥宰了這群畜生,定當自刎給你謝罪。”

    如此念著,孫浩已成功躍上屋簷,緊跟其後的是依樣畫葫蘆的其他侍衛。隻見他們個個眼眶發紅,滿身厲氣,見人便砍,且用的全是拚了命的招數。刺客雖仗著人多,卻均被他們的氣勢所震,哪是這些發了瘋的人的對手,一時間,風迴路轉,高下立斷。

    “他們也太不中用了,這麽多人也會被打得如此狼狽,若非偷襲得手,豈不是從一開始就是螳臂擋車,自不量力。”惜看向身旁的女子,不屑的連連冷哼。誰知女子似完全沒聽見他說話似的,凝望著不遠處的打鬥,雙手把玩著一把銀弓。

    惜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想起那廟中前一刻還在為她說話的男子,下一秒卻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她的箭下,不禁脊背發涼。或許那群遼國刺客也並非是無用。他們埋伏許久,無非是想趁著大宋皇帝出了相國寺的機會,射箭偷襲。沒想到被她這一箭射出,壞了計劃,同時也過早的暴露了自己。免不了慌亂。這次暗殺,無論被殺的一方還是殺人的一方,皆是促不及防。

    “叫小妖們幫忙。”她下了命令,惜卻是不明所以,“他們不是快贏了嗎?”

    “不是快贏了,而是快死了。”女子惱怒的皺起秀眉,徑自罵道:“早就聽說這禁軍統領孫浩是個無腦莽夫,卻不知他竟愚蠢至此!也不想想,以遼人的彪悍,毒辣,怎會輕易的被他們嚇出了敗勢。怕是詐降誘敵,還有第二波刺客在廟裏等著趙禎。”說到這裏,她卻極怒反笑,語氣更是比方才陰冷了十分,“讓小妖們暗中保護趙禎性命既可,不必擊殺遼敵。如果本宮沒有料錯,遼人的殺手鐧還在後頭。”

    惜低頭領命,喚來幾名狼妖,悄聲吩咐了幾句便揮手讓他們下去了。而孫浩那頭恰好已擊退遼國刺客,此時正圍著屍體研究著刺客的來路。惜沒有心情去聽他們說什麽,而是悄悄打量著身旁的女子。隻見她神色如常,早已沒了方才的惱怒之色。纖纖細手有意無意的撥弄著弓弦。而就是這張弓,這隻手,殺死了那個正在為她抱不平的男子。可是為什麽呢?惜想不明白。若靈嬰想破壞遼人的計劃,她大可以射死任何一個人,為什麽偏偏選擇自己的朋友?

    “小姐,小王可否問您一個問題?”惜的個性率直,左右藏不住話,卻也不敢直接發問,隻好小心的先試探一下。

    “你想問本宮為什麽要殺了徐大哥。”女子迴答的甚是爽快,雖然立刻別過頭去的舉動沒能讓惜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但惜卻覺得,她迫切的希望能有人問她一句。

    “如果不殺了徐大哥,救駕便不能成為真正的偶然。”她的身形稍稍向前探望,目光定定的落在徐少飛千瘡百孔的屍體上。惜並不認識這個男人,也不知他和靈嬰有著怎樣的過往,隻是隱隱的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了些許淒涼與決然。原來,她終究是不忍心的。希望有人問,無非是希望能夠一吐不得不殺的悲涼。

    惜半聽不懂的點點頭,他畢竟是妖精,人類千迴萬轉的心思,他到底無法理解。但他卻了解一件事,那就是靈嬰為了達到目的,是不惜殺死任何人的,這個任何人中竟還包括了她自身。惜突然想到母親曾對他說過的話,她說,如果沒有辦法逃避罪孽,就必須確定自己是握著刀的那個人。恍惚間,再看向靈嬰,惜忽然覺得她和死去多年的母親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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