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從睡夢中被夢魘驚醒。眼裏充滿血絲,心跳得劇烈,仿佛依舊沉浸在窒息般的睡夢之中。他試著努力去平穩唿吸,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桌上的蠟燭已經被燒掉一半,時間差不多了。包拯豎起耳朵傾聽屋外的雨聲。今夜,依舊是雷雨交加。

    他皺了皺眉,抬起手微微晃動了下已經發麻的胳膊。由於下雨包拯開始對今晚的行動產生隱約的擔憂,綿延無休的雨勢必會給他們增加更多不能預知的麻煩,甚至是危險。但一切隻能順其自然。她的忌日趙禎不可能不去看她,自然包拯也是,雖然倆人約好深更半夜的去墓地,怎麽看都有點偷偷摸摸的。

    “唱唱唱,唱你個死人頭唱!早晚唱死你!”

    定又是龐太師在今日請了大批的戲子整夜唱戲,惹得趙虎忍無可忍。

    想起這個憨實的大漢,包拯就有些頭疼。在開封府裏,趙虎與她的感情最是要好,也隻有她從未抱怨過趙虎的憨與鹵莽,永遠遷就著。倆人的關係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誰把誰當哥哥,誰又把誰當弟弟。包拯隻知道,她一直喚他‘虎哥’,而趙虎卻喚她‘展大哥’。乍聽之下似乎有點亂了輩份,可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她把他當親哥哥般敬愛,趙虎則把她當成領袖,萬分信賴的依靠著。但就在二年前,她卻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女魔頭,並且無法為自己辯駁一句,早一步死在衝宵樓的大火中。

    襄陽之亂的幸存者隻有三人,其中兩人是已經發了瘋的丁月華與白玉堂,還有一名便是消失已久的南俠展昭。不能不說包拯早就懷疑開封府的禦貓並非真正的展昭,因為她太愛笑,有時也太衝動,太愛管閑事了。完全不似包拯當初認識的那位南俠。不管是出於她確實聰明,確實有能力擔任開封府的護衛也好。還是出於她眼裏時時會流露出的無助讓包拯不忍心推開她也好。總之,包拯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將她留在身邊了。未想卻反而害了她。

    依照展昭的證詞。她便是柳門一案的真兇,屠殺九百名孕婦的魔頭。而動機竟然僅僅是為了修煉魔功。包拯還記得當展昭在大堂之上揭開所謂的真相時,自己禁不住憤怒的拍案而起,幾乎是大吼著說到:“展護衛絕不會做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那麽敢問大人,您了解她嗎?您知道她為什麽要女扮男裝混進開封府,為什麽要冒充展某,為什麽展某的寶劍會握在她的手上?!展某聽說開封城內曾經發生過兩起野獸食人案,其中一名死者剛好是懷孕的婦人,而另一名卻是得罪過她的惠法大師!如此巧合,大人如何解釋?!”

    “不錯,展大俠說的都是真的!我師父說過,展……哦,不對。那個來曆不明的女人根本就是吃人的妖精!”

    展昭的指正擲地有聲,而作為惠法唯一留下的徒弟雲真,則更加振振有辭的極力附和。當女扮男裝最終與圖謀不軌劃上等號,似乎無論是柳門一案,還是開封城的野獸食人案,或者是血洗王府,屠殺眾多武林俠士的罪孽,全都成了必定是她犯下的證明。她已經死了,無法為自己辯駁一句,而展昭卻突然找來了證人,也就是唯一一個在‘野獸食人案’中的目擊者,那名早就嚇瘋了的更夫。毫不意外的,更夫的瘋症痊愈了,並指正她就是兇手。

    整個開封就像一壺被燒開的水,各種各樣或真實、或離奇、或荒謬的流言搞得朝野、民間一片沸沸揚揚。以包拯處事的謹慎當然不會采信展昭的一麵之詞,畢竟這個案子已是‘死無對證’,從過去他對她的了解,包拯相信她的無辜,曾經受過她許多恩惠的老百姓也相信她是無辜的。更何況此案尚有許多疑點,其中之一便是她有什麽理由要血洗王府。說到底,她確實是奉了趙禎的命令前去襄陽調查趙玨造反一案的。

    悲哀的是,包拯並沒有保住她死後僅剩下的清譽。理由很簡單,趙禎若承認是自己將她派去襄陽,那麽在如今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的情況下,趙禎作為皇帝兼親侄子的立場就會變得很尷尬。所以他不能承認,連帶著包拯也不能說出真相。結果,她理所當然的從奉命行事變成了擅自離京,圖謀不軌。

    襄陽王府的血案最終也被解釋成,走火入魔,爛殺無辜。可憐開封禦貓名滿天下,最後落得的卻是一個心狠手辣、遺臭萬年的下場。

    還記得定案的那一天,趙虎在醉仙樓中自己把自己灌得爛醉時的樣子。一直嗬嗬傻笑,似乎很快活,但眼裏卻大滴大滴的掉下淚來。接著抱頭痛哭。那是真正的沉重的痛哭。眼睛和臉頰全部紅通通地腫脹起來。仿佛滿腹的無法甘願就此得以發泄。包拯沒有阻止他,甚至沒有叫張龍他們把趙虎拉迴開封府。事實上,張龍他們雖然沒哭,可是心裏的痛並不會比趙虎輕多少。

    “哭吧,哭過了心裏多少會好受點~~~~”正當整個開封府都沉浸在一片絕望與悲哀中時,龐府卻招來大批大批的戲子,歡天喜地的唱了一整夜的戲,特意搞得比過年還熱鬧。並且從那以後,二年來一直如此。

    敵方的痛苦就是我方最大的快樂。這一項是龐吉與包拯作對的原則。有時候看起來不免幼稚無聊。比如太師府每次壽宴吃的都是包子全席一樣。鬧得那些去祝壽的官員們各個麵如死灰,好似一付去刑場的德行。但有時候卻不得不說,確實很有效。

    包拯咬牙忍耐著不斷飄入耳中的歌聲,努力告訴自己千萬別動氣……千萬別動氣……別動氣……天殺的!他真想把龐吉那個混蛋抓到開封府來,押到鍘刀下砍成三段!

    “大人,皇上怎麽還沒來啊。屬下去宮門口看看可好?”趙虎終於憋不住了。他輕扣了幾下房門,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用。皇上要出宮也不容易啊。”包拯歎了口氣,突然升高音調警告道:“趙虎,不得去太師府找麻煩。否則本府打斷你的腿。”

    “……我又沒說要……去。”趙虎的聲音怎麽聽怎麽心虛的厲害。就憑他這個光長頭,不長腦袋的家夥還想瞞過包拯嗎。他哪裏是要去宮門口找皇上,九層九是想去太師府找龐吉的晦氣。趙虎一個人包拯倒不擔心會惹出什麽大麻煩,怕隻怕他帶個頭,全開封的衙役與百姓都衝到太師府去,到時候可不是燒房子那麽簡單,估計龐吉都會讓他們給分屍了。

    包拯長長的歎了口氣,內心無不感到悲哀,枉他被稱為青天,卻無法為她洗冤,連最起碼的教訓那些侮辱她的人都做不到。就連在她的墳前燒柱香都要偷偷摸摸的。“這麽窩囊的官兒,不當也罷了!”他再次想到了罷官返鄉。接著再一次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包拯並非舍不得這官帽,隻是襄陽一案仍舊留下數不清的疑點,就這麽走,他不甘心,也會後悔。

    外麵的雨聲逐漸小了,因為龐府的歌唱聲越來越清晰。包拯真不明白太師府與開封府隔了三條大街,龐吉到底是用什麽辦法把他那兒的歌聲傳到開封府裏來的。不會是單純的聲音大吧。在府裏的人可吃得消?但若說深夜擾民,偏偏無人會因為晚上不能睡覺而去告當朝太師的狀。包拯忍不住考慮起該從哪裏下手找找龐吉的晦氣。

    “張龍,公孫先生呢?”找人晦氣,公孫狐狸可是祖宗。

    “公孫先生不在府裏。”張龍應到,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悶棍子與白大人也不在。”

    悶棍子指的是展昭,而白大人則是指白玉堂。說實話,展昭在開封府的日子並不好過,府裏的人由於都和她是好哥們,於是對癡情一片的白玉堂特別照顧,稱唿時也用官稱。而展昭因為是‘陷害’她的人,所以經常被有意無意的刁難。叫起來也是隨隨便便的喊綽號。包拯或罵或勸了很多次都沒用。

    “公孫先生可曾說過他去哪兒了?”又不在?展昭與白玉堂在她的忌日失蹤,尚且情有可原。畢竟一個視她如仇人,一個視她如愛人。但公孫策總在這天鬧失蹤就太奇怪了吧。

    “早上出門時有說過明天迴來,但具體去哪兒了沒說。”這次迴答的是馬漢。開封府的早班由他負責巡查,估計是碰到公孫策了。

    包拯‘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他看得出來公孫策自從二年前襄陽之亂後就開始變得很奇怪,總會莫名其妙的往外跑,要不就坐著發呆,笑容少了,難得笑起來時也頗為勉強。橫看豎看就是有滿腹的心事。可包拯問起來,他卻總避著不說。包拯想那公孫策一直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於是也就沒堅持問下去。但是最近貌似越來越奇怪了。

    不知為何,包拯忽然想到了紫水晶。二年前,她分別寄了三封信給了白錦堂、丐幫長老、以及柳青青。白錦堂帶來了真正的紫水晶。丐幫長老按照她的吩咐將開封府裏三層外三層的圍得水泄不通,差點讓人誤會開封府成了丐幫的總壇。而柳青青則僅隻是對信的疑惑,因為她竟然希望柳青青念在姐妹一場,為自己安排後事。她無疑是早料到自己的死亡,所以安排一切。

    當初看完信後的推論是,襄陽王府一旦有變,就立刻會有聯絡內奸的信鴿到來,然後試圖奪取水晶。結果在開封府裏當真有幾個衙役是襄陽王安排的奸細。丐幫的人逮到信鴿後將那些人一個個揪了出來,未想公孫策去牢裏盤問時,發現他們全部服毒自盡了。

    奸細當真隻有這幾人?她是如此謹慎聰慧的女子,若想提醒自己抓住內奸,為何寫那樣近乎玩笑般的信,後又將信交給毫無城府的丐幫長老?

    她到底是想告訴自己什麽?

    “大人,皇上駕到!”張龍的通報打斷了包拯的思路。後者‘哦’了一聲,整了整衣服,趕緊出門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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