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房門吩咐丫鬟為我準備沐浴。她們見到我時,眼瞳中滿是詫異,甚至還帶著驚恐。九尾告訴我,當白玉堂把我從衝宵樓帶出來時,我渾身是血,已經斷氣。我理解的笑笑,這種死而複生的事換做是過去的我也同樣不能接受。人總是對未知的事物抱有恐懼,沒有惡意,隻是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

    丫鬟們默不做聲的抬進一個大桶,盛滿清水,然後放入鮮花,強裝鎮定的為我寬衣。我不願為難了這些小姑娘,故此將她們全部打發走。九尾當即毛遂自薦,為我擦背按摩。於是我終於如願以償的洗上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

    天色已晚,月光隔者窗欞照射進來,像流水一樣傾灑在地板上。浴桶中的花瓣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使人禁不住昏昏欲睡。“小姐。”九尾忽然輕聲喚我。

    “嗯?”我趴在浴桶邊,眯著眼睛,從齒間輕聲發出一個音符,表示我正在聽。“如果那時靈兒並沒有去救白玉堂,您真的會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嗎?”九尾問得小心翼翼,似乎很害怕我會因為這個問題而發怒。

    “靈嬰一定會救玉堂。”我迴答得斬釘截鐵。睡意全消。“但是沒有一個計劃是絕對的,更何況靈兒畢竟是鬼。”

    “我從不打沒把握的仗。”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可是九尾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非要在白玉堂的問題上死咬著不放,“如果他要娶你,小姐願意嫁給他嗎?”

    “你有完沒完!”我果然發怒。白玉堂背叛了我的愛,而我亦沒有能夠監守對他的愛。我們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至對方的性命於不顧。九尾說的對,沒有一個計劃是絕對的,我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確定靈兒真的會為救玉堂而選擇死亡。在我決定進入衝宵樓的時候,事實上也就是做好了犧牲玉堂的準備。這樣的我們卻要成親,不會覺得很可笑嗎?九尾沉默了,然後他將我的身體拉入他的懷裏。他的嘴唇印上我的唇,我沒有躲開,閉上眼時感覺到了屬於他的柔情與憐惜,非常溫暖。那一刻似乎無限漫長,卻又異常短暫。當他放開我時,我聽到他發出的輕輕的歎息,“小姐是打算和白玉堂一起死吧。”

    想要一起死嗎?所以我才會向靈兒暴露真麵目,孤注一擲。如果靈兒動情,她就會死,而玉堂和我就會活下來。反之,玉堂死了,我也不會再走出衝宵樓,不會有救援出現,機關與血骨笛會成全我的意誌。原來我一直是這麽打算的。淒美愛情的結局,不僅是為靈兒所準備,亦是為我自己所準備。

    “小姐,還是讓我去救他吧。白玉堂帶著小姐逃出衝宵樓的時候,已經傷的很重了,後來又遭到圍剿。小姐你也知道,王府裏除了侍衛,還有襄陽王招攬的江湖高手,不是可以隨便對付的。雖然衝宵樓外有他兄弟們的接應,但仍舊是傷上加傷。現在他們都被關在牢裏,同樣身受重傷,也不知熬不熬得住。”

    “既然所有人都被關在牢裏,那就無須擔心。”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冰冷陌生,卻又能明明白白的確定是自己說的話。我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我的心正在一點點的死掉。“趙玨若要他們的命,早就殺了,不會費神費事的將他們關起來。現在的玉堂在他的眼裏就是一張控製我的王牌,輕易不會讓他死。更何況,雖然靈兒死了,但故事並沒有結束,新的開始總是存在著更大的風險。我們必須更加小心謹慎才是。”

    “小姐……”九尾還想說什麽,張了張口,最終卻放棄的換了另一個話題,“小姐背上的傷口留下疤痕了呢。”我感覺到他纖細的手指在我的背上輕輕滑過。也許是因為這個傷導致了靈兒的死亡,所以才無法恢複如初吧。我笑笑,問道:“很難看嗎?”聞言,九尾皺起眉,說道:“傷口不隻一個,而且很深很長,小姐若非身為靈嬰,必定難逃一死。”

    那是靈兒留下的,證明她曾經存在過,曾經夢想過,曾經愛戀過。“九尾,你會刺青嗎?”

    “小姐想刺些什麽?”

    “聽說在忘川河畔盛開著一種很美麗的花。一千年花開,一千年葉落。葉生花謝,花開葉落。雖是一體,卻永遠不能同在,無法相見。這朵花叫彼岸花。九尾,幫我刺朵彼岸花吧。”

    靈兒的生命是短暫且劇烈的,她的悲哀像鐵釘一樣敲入骨髓,被硬生生的釘死在欲望的十字架上,從此觀望到她的罪與美。背上傳來斷斷續續的刺痛,九尾不時的詢問我是否很疼。我搖頭,示意他可以繼續,不用管我。我想記住這些刺痛,一如記住那個名為靈兒的鬼。

    ……

    淩晨的時候我醒過來,感覺到清晨幹燥清涼的空氣,逐漸明亮起來的微光從窗簾間傾瀉而入,在房間裏打開一片暗白的空間,清楚分明。九尾依舊守到我身邊。他告訴我,昨晚為我刺青時,我趴在浴桶裏睡著了。他見我很累,於是沒有吵醒我,隻將我抱上床。刺青最後隻刺好了一半。我嘲笑他,對他說應該趁我睡著的時候刺完,那樣我才不會疼。

    九尾並不辯駁,隻是露出老實的笑容,服侍我起身。他拿來折疊整齊的新衣,質地非常好,是上等的雪緞。柔軟的薄紗握在手裏非常的輕盈和纏綿,層層疊疊,透出百般風情。我喜歡這件裙子,如夜一般的黑色,神秘而優雅,裙決翩然。“好看嗎?”我拎著裙邊,俏皮的在九尾麵前轉了一圈。九尾點頭,“好看。小姐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真會拍馬屁,誇得我心花怒放。”我輕捏九尾的臉頰,笑聲爽朗而輕快。後者乖乖的被我欺負,漆黑的瞳子直視著我,唇角勾起,好像笑著卻沒有笑意。我皺起眉,不滿道:“喂,你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好難看。”

    “小姐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也不好看。”九尾說完,幻化成原形,仍然是那隻金色的毛茸茸的小狐狸。“九尾,我要你為我做些事……”吩咐完,我便推門而出。王府的侍衛與路過的丫鬟們紛紛朝我側目,然後很快的低下頭,各做各事。

    我隨便找了一個侍衛,要求他帶我去見玉堂。後者默不做聲的領頭帶路,聽話的猶如一隻溫順的羊羔。襄陽王一直是個掌握大局聰明人,所以他很清楚哪些地方應該用強,哪些地方則沒必要發生摩擦。侍衛走得很快,我跟在他身後,一聲不吭。他將我帶到一間很小的破舊房子前,向兩旁的守衛點了點頭。後者看了我兩眼,慢吞吞的打開鎖,一邊不耐煩的囑咐道:“你一個人進去,動作快一點,廢話少說,看完了就立刻……啊!”沒等他說完,我就甩手給了他一巴掌,“憑你也敢在本姑娘麵前指手畫腳!我看你是活膩了!”

    守門的侍衛明顯被我嚇住了,手捂著臉坐在地上,動也不敢動。我不再看他,徑自走進屋內。裏麵空無一物,除了鋪在地上的稻草就是一些打翻在上麵的剩菜剩飯,空氣中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味,髒亂不堪。我很難想象素有潔癖的白玉堂是怎麽在這裏熬過了三天。

    “怎麽會是你!”忽然竄入耳朵的驚唿讓我本能的停下腳步,我轉過頭,在屋子的角落裏見到了五鼠的大哥,鑽天鼠盧方。他的額頭腫起一個大包,左臉上有明顯的傷痕。嘴唇幹裂的厲害,好像已經很久沒喝過水。衣服裂開了一道道大口子,沾滿血跡以及灰塵,早已看不出真正的顏色,肮髒並且破爛不堪,狼狽的如同街邊的乞丐。徐慶、韓彰坐在他兩側,兩人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他們的雙手與雙腳皆鎖有鐵鏈,那種又粗又黑的鐵鏈。“你……你竟然是女子!”盧方詫異的驚唿,同時立刻朝左邊的角落望去。

    “玉堂?”心猛的沉了下去,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男人是白玉堂嗎?淩亂的長發遮蓋住半張臉,上身赤裸,布滿了一道又一道的鞭痕。兩枚鐵釘穿過他的掌心硬生生的釘在牆上,幹涸的鮮血畫出兩條筆直的紅線,延伸到地麵,觸目驚心。雙腳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蜷縮在那裏,顯然已被人折斷。白玉堂的頭低低的垂著,我幾乎不敢肯定他是否還活著。

    “你不是已經……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喂,你到底是人是鬼!哎呦——!!!”徐慶似見鬼般的大叫起來。接著,似乎遷動了傷口,疼得他呀呀直嚷。

    我徑自走向白玉堂,跪倒在他身邊。我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滿是血淋淋的傷口,心如刀割,終於淚如雨下。忽然明白自己的恨意與報複是那麽的幼稚。我的生命乃至靈魂早已隸屬於這個男人。他身上的每一道傷口都會像尖銳的毒刺那樣狠狠的紮進我的心裏,不留任何餘地,亦不會有任何憐憫。這不是我的初衷。我隻想打碎他的如意算盤,告訴他,我的愛不能是被他利用的工具。我沒想到襄陽王竟然敢動他,將他折磨至此。

    “貓兒,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白玉堂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的聲音很輕,若非我看見他的嘴巴動了動,我一定會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就那樣定定的看著我,一如往常那樣帶著憐惜與柔情,當眼眶再也承接不住淚水的重量時,他哭了。我聽見他對我說,“貓兒,對不起……”

    “為什麽要跟我道歉,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是我故意引你進衝宵樓的!”我別開臉,盡管說話時的聲音再怎麽顫抖哏咽,我都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我知道。從我進入衝宵樓卻一直找不到你開始,我就知道了。”

    “那你為什麽不退出去?狂妄自大的老毛病又犯了吧。你以為衝宵樓是你錦毛鼠想闖就闖,想什麽時候進去就什麽時候進去的麽!還是你料準了我會去救你,有恃無恐啊!”心髒底部的血像潮水一樣衝到臉上,將我衝垮,無法自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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