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雲真的眼神,忽然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同樣充滿著無望,仿佛所有的信仰在頃刻間灰飛湮滅。那時,我正在學校上課,如同往常一樣,將小說書藏在課桌下麵,一邊抱怨著老師為什麽在黑板上抄那麽多筆記,一邊孜孜不倦的讀著小說。直到父親公司的同事前來找我。他敲開教室的大門,火燒屁股一般叫我的名字。當全班同學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在我頭上時,我隻是條件反射的把小說書推進書桌,人贓聚獲的慌張讓我的雙頰頓時緋紅。

    “洛蘭愛,快跟我去醫院。你父母出車禍了!”他拉著我就走,無論是語速還是腳步都快得讓我有點跟不上節奏。我迴頭望了眼書桌,突然而來的噩耗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將現在的我,與方才還在課堂上偷看小說的我,毫不留情的劈分成兩個極端的存在。

    我們來到醫院,卻沒有去病房,而是由醫生直接帶領著走進一幢破舊的大樓。這是我第一次在電視以外的地方見到太平間。“為什麽來這裏,我要見我爸爸媽媽!”我死命的拽住醫生的胳膊,不讓他再往前走。我奢望著他能迴頭,奢望著他能告訴我,這隻是個惡作劇,或者是他搞錯了死者家屬。那一刻我感覺到了我內心深處的邪惡,我極度的希望著失去的雙親的是別人,極度的希望著屬於我的災難能轉移到別人身上。

    上帝是仁慈的,他不會隨意將痛苦轉嫁。所以上帝也是殘忍的,他不會聽從我的祈禱……

    太平間像個倉庫一樣空蕩蕩的。裏麵有一個大冰櫃,用來燒紙的瓷盆,破舊的桌子,還有一排空空的椅子。他們把我的父母放在冰冷的水泥台子上,有些發黃的白布覆蓋在他們身上。沒有溫暖,隻有寒冷。當我掀開白布的那一瞬間,我知道,這個世界從此之後將隻剩下我一個人。“可憐的孩子……”清一色的同情,清一色的憐憫,清一色的語言。他們站在我身後,包括父母的同事,醫生,護士,看守太平間的老伯。認識的,不認識的,見過的,沒見過的……我跪在他們身邊,撮著他們的手,對身後的評論不發一言。很快的,徐教練來了,他抱住我,命令我放手,命令我哭。

    “徐教練,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和他們最長時間的相處,竟然會是在這裏。他們總是很忙,很忙,很忙……忙得錯過我的生日,錯過春節,錯過每一個我們應該在一起吃個飯的時間。現在他們終於不再忙了,卻依然不能陪我吃個飯。”

    “小愛,我會陪著你,我會一直陪著你!”他越抱越緊,甚至讓我窒息。可我卻沒有掙紮,這裏好冷,隻有他才能給我溫暖。我信任這個男人,勝過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之後的很多事,我都交給了他去辦理,保險金,遺產,父母在公司裏的股票,除了報案。

    災難的發生猶如從天而降,我的父母從公司出來,走上大街,也許還在談論接下來的工作,或者在商量著中午多吃一點,代過沒來得及吃的早飯以及不準備吃的晚飯。然後,一輛車瘋狂的衝上人行道,在尖叫聲與汽車的碰撞聲中,我的世界徹底崩潰。肇事司機倉皇逃逸,並且在眾目睽睽之下,留下一地鮮血,就這樣跑得無影無蹤。

    “肇事車是一輛竊車,被丟棄在路邊。目擊者稱肇事司機是一名男性,可惜沒有看清楚他的長相,不過我們警方會盡力的。”奔走多日的結果,被這樣一句沒有希望的迴答變成了漫長的等待。我失控的大吼,大聲的咒罵與詛咒,徒然的加深心中的無能為力和怨恨,卻與事無補。

    無法懲罰將我的世界毀滅得一塌糊塗的兇手,隻能被怨恨包圍,生不如死的活著。這一刻,我不知道我是在同情雲真,還是更多的在同情自己。

    “想報仇嗎,展某給你一個機會!”我將巨闕扔在地上,與雲真對視,“展某不會殺你,更不會傻乎乎的任由你殺了我。不過,展某可以收你為徒,教你武功。待你學有所成,並且青出於藍之時。你就可以為你的師父報仇了!”

    我的迴答讓所有人震驚,他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著我。雲真瞥了眼地上的巨闕,身子僵硬著,動也不動。我燦爛的笑著,告訴他一個事實,“你可以選擇拒絕,去拜他人為師。不過能打得過展某的隻有寥寥幾人,你有多少天賦,能用多少年得其真傳暫且不談。問題是,誰會為了一個素未謀麵,又毫無瓜葛的小和尚,不惜得罪我禦貓展昭呢!我不會逼你,這個選擇對展某完全無所謂,隻是給你的唯一機會。”

    雲真不說話,我看得出來,他在猶豫。長久的沉默之後,他到底是點頭了,並拾起了被我丟棄的巨闕。他不會懷疑我會在教他武功的時候給自己留一手。因為在這個時代,就算在寺廟中長大的和尚也知道隨身佩劍對於一名習武之人來說,等同於生命。更何況,巨闕是一把難得的寶物,可遇不可求。更何況,我是展昭,叱吒江湖的南俠,聞名天下禦貓。

    “那麽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師父了,再你殺我之前,不準再口出惡言!凡事要聽我的!當然,展某不會讓你去做傷天害理,或者有違俠義之道的事。如果有,你可以拒絕!”我擺出做師父的架子,雙手交叉在胸前。雲真的不甘在眼底一閃而過,卻沒有吭聲。他是個懂得權衡利弊,並且隱忍的孩子。這樣的孩子很聰明,卻也很危險。“你什麽時候開始教我?”他問。

    “展某有公務要去襄陽,等我迴來之後,正式上課。不過你也不能閑著幹等我,展某會安排你先去學堂上課,基本功可以讓玉堂先教你練起來。”我想了想,大致上安排了一下。不過雲真貌似並不滿意,因為他馬上瞪著我,做出反駁:“為什麽要去學堂浪費時間,既然你讓白玉堂先教我,我可以先跟他學!”

    “小東西!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懂不懂!”我走上前,隨手給了他一個栗子,一本正經的說道:“知識就是力量。空有一身武功,卻大字不識一籮筐。不懂得做人處事的道理,那是不行的!”見雲真還是一臉不屑,我隻好從他的弱點出手,“我問你,如果有一天你練武有成,有絕對的把握勝過展某,所以你找展某決鬥。展某選擇了種滿遊蘭水仙的花園作為決鬥場所,手中握的是由檀香木製成的寶劍。你覺得你的勝算有多少。”

    “既然有絕對的把握,我當然能贏!”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夠單純的。我又給了他一個栗子,這次敲得還重了點,“錯!大錯特錯!你連一絲贏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展某在無形中已經對你下了毒。這種毒叫腹合毒。遊蘭水仙本身沒有毒,檀香木本身也沒有毒,當他們兩者合二為一時,便會形成劇毒。到時候你連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聞言,雲真頓時不服氣的罵道:“你好卑鄙,竟然下毒!”我挑眉,耐心的對雲真循循善誘:“誰叫你沒知識,不肯讀書了,就算我耍花樣,你也無法察覺不是。所以說,讀書是很重要的。有很多時候,知識是比高超的武功更能保護自己的盔甲。你想,你好不容易把武功練得比我高,好不容易可以報仇了,卻因為不懂腹合毒而全功盡棄,不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可惜嗎?”

    雲真皺眉,不確定的問我:“那麽說,讀書比武功還要厲害?”

    “當然~~”我誇張的高聲迴答,指著公孫策舉例道:“要不然一個連螞蟻都捏不死的秀才,會敢在我麵前大吼小叫的嗎。你看呐,方才王朝這些會武功的人都不敢來救你,就他敢衝上來推我。因為啊,公孫先生是我們幾個中讀書讀得最多最好的。”

    話音落下,雲真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公孫策,如有所悟的點頭道:“我明白了,所以你們都聽他的,而他卻要聽包大人的,因為包大人讀的書比他還要多!”

    “這孩子真是聰明!”我摸著他的禿頭,壞心眼的誇獎道:“難怪人人都說‘聰明絕頂’呢。”周圍一片輕笑,連公孫狐狸都捂著嘴,忍俊不禁的偷笑。雲真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他卻知道我的誇獎是話中有話,不服氣的打開我的手,“我會好好讀書,到那時你就不能笑我了!”

    “好!展某等著那一天。不過現在嘛~~”我故意拖長音,收迴調笑的表情,命令道:“‘心不正,劍則邪’,從今天開始,每天都要抄寫一百遍,抄不完不準睡覺!還有,記住要認真寫,亂七八糟的敷衍我,我會加倍罰你!迴去吧!”

    雲真點頭,雙手拿著巨闕,一聲不響的走了。我長唿口氣,如釋重負。有了目標好好學習,總比每天抱著仇恨,自怨自哀的活著要強些。雖然……他的目標是要我的命。我揉了揉太陽穴,心中暗罵自己不是瘋子就是傻子,竟然收了個殺手當徒弟。

    轉頭,看到白玉堂,衝他無力的微笑。後者無奈的搖了搖頭,“收他為徒倒沒什麽,但也不至於把巨闕都給了他。”不該?我的身上已有太多的不該。原本,我就不該來到古代,不該冒充展昭,不該與古代的任何人產生糾結。卷起袖子,手臂上的守宮砂已經不複存在。我輕笑,三分甜蜜,三分惆悵,四分苦澀。“玉堂,南俠已經不可能出現了。我把巨闕交給雲真,是希望他能成為南俠的繼承人。不僅僅繼承南俠的武功,還有他的精神,然後延續下去。”我走近他,扶上他的臉頰,柔聲問道:“你會幫我的是吧。”

    “……如你所願。”白玉堂將我摟進懷中,鄭重的說道:“我可以教他武功,但我決不會讓他傷害你!”我點頭,“除了你,我不會願意死在任何人手裏!”白玉堂一愣,點了點我的額頭,輕笑道:“傻瓜,我怎麽會殺你。”

    “所以,我不會死的。”我靠在他懷中,保證道。

    “咳咳~~~大庭廣眾的,你們倆能不能別這麽肉麻啊~~~學生快冷死了~~~”公孫狐狸誇張的揉著雙臂,擺出一付‘我快受不了’的表情。

    “失禮了~~~”我和白玉堂異口同聲,然後嬉笑著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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