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算賬


    蘇油問道:“陛下知道我大宋如今一共多少人?”


    趙煦說道:“戶部李常進奏,說我大宋如今有一億五千萬零……細數我記不清了,總之一億五千多萬!”


    蘇油有問道:“那陛下可知,我大宋耕地麵積一共多少?”


    趙煦說道:“慶曆前四百多萬頃,慶曆後減少到兩百多萬頃,熙寧恢複到四百萬頃,元豐之後年年增長,到現在已經有了八百多萬頃了!”


    蘇油笑道:“陛下英睿,年歲還不高,但是國家大事,大數字,了然於胸,臣為陛下賀。”


    趙煦說道:“司徒的題呢?”


    蘇油說道:“別忙,條件還沒有設完呢……陛下,我朝五等戶以下,是如何劃分的?”


    趙煦想了一下:“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不過蔡京離任開封府前曾經有奏,乞讓府界三路保甲,兩丁之家止有病盯田不及二十畝者,聽自陳,提舉司審驗與放免。”


    “以我想,這平均一丁十畝,應該就是司徒常說的‘貧困線’,五等戶,得一丁二十畝吧?”


    蘇油讚到:“對,陛下真是聰明,那你現在可以算算了,我大宋一億五千人,就算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那平均下來,一丁實際上擁有土地多少畝?”


    “那就是八百五十萬除以七千五百萬,啊不對還要乘以一百!司徒我去算了!”


    沒一會兒趙煦過來了,雖然算對了答案,但是神情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怎麽可能!我大宋人均一丁才十一畝地!這不是全天下都在五等戶以下?!”


    蘇油笑了:“陛下別急嘛,我們再來算算,這次我們不按照人數畝數來算,我們按照糧食產量來算。”


    “我們按照戶均五口粗略統計,兩個男丁,兩個女人,一個小孩,我們按照男丁兩斤,女人一斤,小孩半斤來算,一天就算七斤吧,平均一人一天大越需要一斤半糧食,算是溫飽。”


    “那我大宋一年,要解決所有人口的溫飽,一年需要多少糧食?”


    趙煦很快就算出來了:“需要八百二十一億多斤的糧食!”


    蘇油心中偷偷歎氣,你娃的數學水平,可比你爹強太多了:“我們按照大宋糧食平均畝產兩百斤來計算,這麽多糧食,需要多少土地才能種得出來?”


    趙煦又計算了一遍:“咦?不對呀,需要四億多畝,四百多萬頃,司徒,隻需要四百萬頃土地就可以了,可我大宋如今已經有八百萬頃土地了啊!”


    蘇油笑了:“陛下,農人也不僅僅隻需要種地啊,他們還要造房子,穿衣服,種菜,養雞鴨牛羊,還要繳納各種賦稅,服各種勞役啊。”


    “而且我朝的人口,並不是全部都是農人,士農工商各行各業都有。”


    “其實我朝丁口當中,農業人口隻占了七成,因此七千五百萬丁中,農丁差不多五千萬。”


    “戶均一年創造當今二十畝糧食產量的財富,隻能算是貧困,按照這個數字來計算,可以說大宋元豐以前,乃至從夏商周到元豐以前,華夏一族大部分時候,百姓都掙紮在這條線附近。”


    “這條線是底線,我將它稱作‘生存線’。”


    “如今我朝農丁,人均占有的土地,已經從慶曆年間的二十畝不到,提升到了八十畝左右,這,就是你的父親,先帝,帶領著群臣,百姓,在二十多年裏創下的豐功偉績!”


    趙煦的神色立刻充滿了崇拜之情,滿眼都是小星星。


    “大宋這五千萬農人,用八百萬頃的土地,養活了整整一億五千萬人,這就是實情,我們敢說,這個數據,足以證明今日之大宋是古往今來,最繁榮的朝代!”


    趙煦有些懵了:“那司徒剛剛還說,我大宋沒到最好?”


    “當然還沒到最好。”蘇油循循善誘:“因為大宋還有巨大的外敵,遼國。我朝內部,也還存在諸多的問題。”


    “什麽問題?”


    “很多啊……我們就拿土地來說,剛剛我們算的是平均數,但是實際情況是,大宋部分地區,如蜀中,兩浙,汴京三處,人多地少,而其餘地方如河北、陝西、荊湖、寧夏,卻又地廣人稀。”


    “其中寧夏河套就有可改造耕地九十萬頃,可人數呢?不過數十萬。”


    “除了地域造成的不均,還有製度造成的不均。”


    “大宋一等戶的標準是一頃土地以上,而這些戶等當中,有高達三百頃,五百頃的。”


    “國家是需要依靠稅收來運營,但是很遺憾,替大宋繳納賦稅的戶等中,卻是以二三四等戶為主體。”


    “而一等戶中,很多都是免稅的宗室、勳貴、重臣。”


    “這就是章惇提出的‘稅製倒掛’問題。”


    “還有,華夏大地上經常發生的水、旱兩災,還有那條桀驁不馴的黃河。”


    “因此說,先帝所作的事業,是打下了讓大宋擺脫生存線,擺脫溫飽線,進軍基本富裕線的基礎,非常堅實的基礎。”


    “但是如何讓這個基礎,變得讓全天下得利,讓大宋百姓生活更好,讓國家更加安全、穩定和繁榮,陛下,這就是你今後的任務,和先帝的任務一樣艱難,一樣重要,一樣光榮。”


    趙頊激動得小臉都漲紅了:“若非司徒點撥,我都不知道父親功績如此光大!司徒放心,我一定努力,絕不墜先父之聲業!”


    日常廷對中,趙煦經常聽大臣們說自己父親英睿神武,但是從沒有人跟他通過算細賬的方式來告訴他,自己父親到底英睿神武在哪裏。


    打下一堆地盤,人家可以說你勞民傷財;增加國庫,人家可以說你窮盡民力;尤其是最近關於新法的熱烈討論,甚至讓趙煦有些迷茫。


    就連趙煦都能感到迷茫,那王安石無人吊喪,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今天這筆細賬,徹底打破了這些迷霧,蘇油不從趙頊的豐功偉績說事兒,而是從這一件事上,讓趙煦看到了元豐以來國家矛盾緩和,國力增長,人民生活改善的根本原因。


    農業人口的緩慢增長,農業土地的大量增長,帶來的就是農耕之國土地矛盾的緩和,而產量的增加,精耕細作的推廣,則提升了王安石提出的“人均財富創造效率”。


    這是王安石在《經濟論》中大力讚賞弘揚的方式,認為這樣的方式,能夠大幅度提高家庭小土地擁有者的“勞動效率”,降低了生存風險,使他們能夠積累出一定量的財富。


    但是反過來,這種方式在大土地擁有者那裏卻無法實現,從而在根本上,可以抑製兼並的烈度。


    但是王安石忽略的一點,是大生產者如果擁有有效機械的話,勞動效率同樣會提升,他們的積累會更快,因此其實兼並的土壤並非就徹底消失了。


    但是在大型機械出來之前,王安石的這個論點沒啥毛病,大宋沒有奴隸階層,要雇工就要付出成本,政府的功能,就是讓這個成本不要降低到變成殘酷壓榨和剝削。


    至於國用,不說工商,隻要八百萬頃土地上的農稅能夠正常收上來,這個國家就不愁沒錢。


    後世清朝那麽多賠款都能背得起,就是“官紳一體納糧”這一條製度打的底。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扁罐進來:“陛下,父親,中牟到了。”


    陳梧走了進來:“陳梧見過陛下,見過祭酒。”


    蘇油現在是京師大學堂校長,陳梧從學術出發,稱蘇油祭酒沒毛病。


    而且這個稱唿是讓蘇油最得意的一個稱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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