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李清


    悉多在自己手心裏偷偷藏了一把飼料,丟了一顆進自己嘴裏嚼起來。


    一邊吃一邊還跟白馬聊天:“你的主人是個大貴人,炒豆裏邊有細鹽,有熟豆,還有秦隴素油,我吃過的……”


    “再來一兩蜜酒半斤羊肉,那就是大汗打仗前發給咱們的吃食了。你幾頭畜生竟然天天吃這樣的料,老頭伺候你們幾天,分一點點,應該不鬧的哈?”


    見到馬兒們身上蹭了草料,老悉多又取來刷子。


    雖然不是自己的馬,但是這模樣實在是喜人,能伺候幾天,牧人出身的悉多都莫名的開心。


    悉多不知道樓上的幾人是什麽來路,反正送他們過來的是都統軍帳下錄事參軍,給悉多的指令也很奇怪,就是看住他們不讓北去,但是隻要不再往北,靜塞軍司轄區內,任他們自行行動。


    悉多想起過往的馬幫們私下裏的說法,說是駙馬都統軍和宋人,還有天都山占了兀卒行宮的叛賊,都有一腿。


    那幾個人的衣著古怪,內袍看似絲綿不是絲綿,外麵罩著白色的粗布,看著就暖和。


    最讓悉多羨慕的是幾人的靴子,款式沒見過,繩子編得怪好看的壓著皮舌頭,裏邊穿著一層棉襪一層毛線襪。


    手上戴著手套,腰裏是那種曾經讓悉多聞風喪膽的短柄銅護手弧形騎刀。


    當年隨大相打環慶,結果顧頭沒顧腚,這邊還沒拿下,那邊給益西威舍破了蕭關。


    大相帶著他們瘋狂迴撤,救援韋州,半道上被紅袍子宋軍追上,悉多曾親眼見到那些瘋狂奔逃的同伴,被這樣的騎刀輕鬆地插穿,撕裂,梟首,斷腰……


    從此之後悉多就給自己下了一個規條,就是遇到拿這樣刀子的宋人,最好就特娘別跑,拋開兵刃抱頭趴下才是第一正確的選擇。


    貴人的命是命,賤人的命就不是命?


    想起自家的駙馬都統軍,悉多歎了一口氣,都活得不容易。


    整個靜塞軍司,都統軍帳下也就十萬帳,兵卒不過四萬,好多還是自己這樣的人。


    天都山李叛賊跟宋人貿易,賺得賊肥,動不動還出來搶人。


    駙馬都統軍搶人不敢搶,打又打不過,如今也學得精乖了,跟宋人貿易起來。


    中間還和李叛賊幹了幾迴,兄弟們為了口吃的那是真拚了命,才沒讓李叛賊吃了獨食,從宋人那裏掙來這麽一份錢糧。


    好日子才過了幾天,梁大帥又來了,第一件事就是讓都統軍西遷,讓出蕭關。


    梁大帥手底下七萬精銳不是吃素的,都統軍隻能忍,明年商隊隻有走天都山下過,又要被李叛賊刮掉一層皮。


    “唉……”悉多又歎了一口氣,將馬廄中的馬糞挑到了土牆外頭。


    這玩意兒凍成冰疙瘩,就沒啥味道了。


    又拿黃土拌了炭灰在馬廄裏撒了一層,這才緊了緊皮袍,重新迴到土樓上。


    幾個宋人肯定是在等人,輪流去樓頂上拿著一根古怪的黃燦燦的管子朝北邊打量。


    鍋子裏邊已經煮上了糊糊,蕃人好客,但是悉多實在是拿不出什麽好東西來招待,堡子裏隻有黍米和鹽,就有些幹鹽菜,那還是秋天裏悉多帶著幾個手下,在河灘上挑揀出來弄上的。


    這裏是通往西夏的重要走私通道,他們守著這個堡子,自有一份私底下的收成,但是悉多早都跟幾個手下商量好了,將幾年的積蓄都送到山裏藏了起來。


    這年頭,誰都信不得。


    看著糊糊裏邊翻滾著的牛肉丁,悉多咽了一口口水,感覺臉上有些臊得慌,拿手在袍子上蹭了兩下:“老是吃客人們帶來的肉食,不是俺們的待客之道,我去樓上取條羊腿,晚上來一頓燉羊肉。”


    宋人頭目苦笑了一下:“羊肉在其次,菜蔬有沒有?”


    悉多也跟著苦笑了一下:“這個就真難了,別說菜蔬,就是茶葉味兒都久沒有聞著了。”


    就在這時候,樓上蓋板掀開,探出一個頭來:“老大,來了。”


    宋人頭目對幾個同僚使了個顏色,幾個人不顯山不露水地站到屋子裏的關鍵位置:“你們在這裏看著飯,我上去瞅瞅。”


    悉多說道:“我也去,順便取羊腿。”


    來到樓頂,之前的哨兵將望遠鏡交給老大:“看!”


    北麵遠遠的白地上,有一處比較平坦的長帶,從地平線東邊蜿蜒延伸到西邊,和西北的一處更寬的平坦地帶相接。


    那是封凍的徐斌水與黃河,而黃河對岸,出現了一隊小黑點。


    老大扭頭對哨兵說道:“叫他們給馬上鞍,準備迎接。應該是夏國使臣。”


    悉多卻看向了遠處一處山穀飛起的鳥群:“不對……”


    老大也是見多識廣之輩:“糟了,有伏兵!走,趕緊救人!”


    悉多一把撲倒在老大腳下,將老大的腿死死抱住:“老客!軍爺!使不得!駙馬都統軍有令,你們不能越過懷戎堡!”


    老大使勁踢了悉多一腳:“滾開!”


    悉多根本不放手,哭喊著道:“軍爺饒命啊!要是放了你們過去,老漢就是死人了,合堡五個人,一個都活不成啊……”


    老大正要發怒,剛剛的哨兵卻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軍令是不能越界,老大,再說我們隻有鶴脛弩和震天雷,你看吧,沒用的……”


    對麵黃河邊上,已經湧出了兩隊黑甲騎士,人數足有近千,將使節團團團包圍在騎陣當中,一名騎手高挑著的騎槍上,是一麵紅色的旗幟,上麵繪著一個青色的狼頭。


    老大憤恨地一捶牆頭:“圖幹部,家梁老賊!取鶴脛弩來,我摸過去刺殺了他!”


    哨兵輕輕地搖了搖頭:“這裏是駙馬都統軍的防區,如果我們在這裏出擊行刺,隻會給梁永能以口實!”


    說完對悉多說道:“我們得撤了,帶來的給養全部留給你們,不過你們得趕緊找地方藏好。說到底,你們現在還是夏人,要是被人發現端倪,那就麻煩了。”


    悉多一時搞不清楚兩人到底誰才是老大,不由得怔楞在那裏。


    老大一抖腳:“鬆手,直娘賊的又輸了一陣!羊腿留著,改天再來吃!”


    悉多趕緊撒開了手。


    不一會兒,五騎白馬馱著裹著白襖的騎兵從懷戎堡南門奔出,轉眼消失在了茫茫一片白的雪原之上。


    悉多一看對麵的陣仗,趕緊從樓上下來:“快快快,軍爺們留下的物事,趕緊藏到馬廄裏去!痕跡都掩蓋好!不要讓人看出了破綻!”


    ……


    西夏使節團,所有人都麵色蒼白,李清的侍衛們全部抽出長刀,將他護衛在核心。


    上千黑騎分作兩隊,一隊守在黃河北岸,擋住使團的去路,一隊在更北的地方集結,擺出了衝鋒陣型。


    一匹大黑馬越眾而出,緩緩來到使團之前,馬上中年騎士眉頭緊皺,眼睛卻沒有看著任何人,而是盯著遠處的小山包邊上懷戎堡,嘴裏說道:“還請李兄出來一見。”


    李清撥開侍衛們的阻攔,縱馬來到騎士身前:“李清有皇命在身,乃是赴宋使臣,家先生何故阻攔?”


    家梁將視線收迴,看著李清,一臉惋惜的神色:“侍講,事發了。太後懿旨,李清使命取消,即刻返迴興慶府,閉門待參。赴宋使臣,另有委派,就不勞煩侍講你了。”


    李清大驚失色:“吾皇如何了?”


    家梁歎了一口氣:“侍講乃我大夏英傑,太後隱忍了這麽久,就是等一個侍講離開陛下身邊的機會。”


    “如果侍講對陛下尚有一絲忠敬之心,就請與家梁一起迴去,自己承擔下一切後果,那樣吾皇尚有一線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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