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終於包紮好後,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梁澄寫了封信,讓一念叫人拿去交給錦鯉巷私宅裏的管家程順,吩咐他多多注意一下。


    錦鯉巷裏住著許多貴人,又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按理對方不敢鬧出太大動靜,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梁澄還是讓程順多派些護衛把守。


    一念有傷在身,這桃花釀是喝不成了,其實他想說些許小傷並不礙事,但是看著梁澄堅持的眼神,隻好作罷,真是可惜了……


    今夜對於一些人,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京兆府府尹姚正坤接到這麽個棘手的案子,隻覺得自己的官路到此為止了,甚至一個不小心,身家性命都要不保。


    正當他來迴踱步,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門房來報,說是安國公府裏出了內賊,盜了庫房,其中還有蔣家家徽的模具和赤石石。


    這赤金石並不是天生地就的礦石,而是蔣家人往銅裏麵澆了特殊的材料製成的,專用來刻製家徽的。


    盜走模具的人是看管庫房的仆役,名叫賴滿,姚正坤驚木一拍,“五十大板”話音一落,賴滿就撲倒在地,嚎啕道:“大人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認罪。”


    “說,你何故盜走蔣家家徽的模具和赤金石?”


    姚正坤語氣威嚴,眼角卻忍不住瞥了眼坐在堂下的安國公三子蔣則瑜,又覷了眼國師大人派來的手下,心裏的算盤打得劈啪響,看來刺殺國師大人的刺客十有□□就是蔣家養的死士,二皇子這是沒料到刺殺失敗,於是趕緊找個替罪羊過來,好把自己給摘出去。


    姚正坤年前好不容易走了無數關係,這才做上京官,雖然這京兆府府尹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官職,但總比做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官好得多,起碼油水足啊,這些個達官貴人的子弟,少不了惹是生非的,就得靠他這樣有眼色的府尹,才能全須全尾地迴到家中繼續為非作歹,貴人們也愛他的識時務,從指縫間漏個一兩滴油水,也足夠他一年的開度。


    所以這京兆府府尹,雖然在京中沒啥實權,管不到哪去,但好歹夠滋潤啊。


    隻是這要是攤上奪嫡之爭,那真是十條命都不夠他玩的,眼下他最好還是“秉公辦理”,好好地審審堂下的犯人,審出什麽結果就是什麽結果,至於哪方勢力要拿這做文章,參到陛下麵前,這就不是他能管得到了,到時自有刑部的大爺來接這個燙手山芋。


    想明退路後,姚正坤忍不住得意地捋了捋頜下的幾尾美髯須。


    堂下的賴滿倒豆子似地嚎道:“小的平日裏有賭兩把的嗜好,那日多灌了幾碗黃湯,結果竟賠了全部身家,還欠了一屁股債,正當小的走投無路之時,有人跟小的說,有筆買賣讓我做,隻要偷出安國公府上的製徽模具和赤金石,便替我還了所有債務,小的知錯了,求官老爺開恩。”


    “大膽惡仆,私盜主家財務,罪當刺麵發配閩州。”姚正坤轉向慢悠悠地喝著茶的蔣則瑜,舔笑道:“不知蔣三公子以為如何?”


    蔣則瑜優雅從容地放下手中的茶盞,撩起眼皮,懶懶道:“既然罪仆已認罪,那便按大齊律法處置,隻是這幕後之人看來另有他人,姚府尹還是得好好查查,不然怎麽向國師大人交代啊,也好還我蔣家一個清白。”


    “自然自然,這是自然。”姚正坤連連點頭,接著又看向賴滿,厲聲喝問:“你可知那人是誰?”


    “小的什麽都不知道啊,連他姓甚名誰也不曉得哇。”


    “這……”姚正坤狀似為難地看向一直不說話的甘州,道:“看來這幕後之人頗為隱蔽。”


    甘州彎腰行禮道:“大人,國師大人被刺受傷,此時正於京郊療養,不便與犯人對簿公堂,然則這樣的結果草民自不敢迴去稟告,請容草民問上一問。”


    “好,好,你是國師大人派來的人,想來對你也是信任有加。”


    甘州在心裏撇嘴,他可不是國師的收下,麵上不顯分毫,轉身看向賴滿:“你是在哪家賭,又是哪一日輸的錢?”


    賴滿迎上甘州清冽的眼神,渾身就是一抖,他移開視線,舔了舔嘴唇,道:“小、小的是四日前賭的,在西城八井巷裏的運來坊。”


    甘州:“那人何時何地跟你做的買賣,長得又是何模樣?”


    賴滿:“我剛出了賭坊,那人就找上我了,當時已經是夜裏申時,我也看不清,隻記得是個三十來歲的人,穿黑衣,哦,對了,鞋子上繡著鬆鶴淩雲紋,是銀絲邊的,小的當時就想,光是這雙鞋,就夠我還債了……”


    “你答應他後,什麽時候盜的財物?”


    “第二晚就、就下手了……”


    甘州問了這些後,又轉身對蔣三公子做了個揖,道:“小人有一事不明,不知蔣三公子可願釋疑?”


    蔣則瑜有些意外地挑挑眉,狀似大度道:“有什麽問題就問吧。”


    “蔣三公子開明,”甘州淡淡地讚了一句,清冽的視線對上蔣則瑜,道:“世族家徽所係甚大,這罪仆說自己三日前就動手行竊了,為何貴府直到今日才來告官?”


    說完,甘州就緊緊地盯著蔣則瑜,不落下對方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然而蔣家好像真地隻是無辜受累,蔣則瑜神情動作無一絲不妥,他先是露出一絲不悅,複又壓了迴去,擺出一道似笑非笑的譏誚來,正是一個貴族子弟在被人冒犯後的表現。


    “怎麽,國師大人該不會懷疑是我安國公府動的手?”


    “不敢,”甘州卻並未被對方的氣勢攝到,目光平正道:“正是因為相信蔣家的底蘊,這才直白問出,以免將來生了誤會,平白叫那些小人鑽了空子。”


    蔣則瑜冷哼一聲,將手中的茶盞往案上重重一放,道:“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難怪國師大人隻派了你一個小嘍囉過來,不過,別以為自家主子有些了得,就以為一條狗也可以對著貴人狂吠。”


    甘州到底年輕,雖然有些曆練,但是還達不到不露喜怒的火候,聞言臉色就是一青。


    蔣則瑜見他露出受辱的表情,這才閑閑道:“罷了,本公子何必與一介賤奴計較,告訴你家主子,本府最近幾日闔家上山禮佛,這才著了家賊的道,國師大人若是不信,便參到陛下那去吧。”


    甘州勉強笑道:“蔣三公子說笑了。”


    最後,賴滿被收押進天牢,三日後便刺配閩州,閩州民風彪悍,常年毒瘴,尋常人到了那裏,哪還有活命的可能,賴滿隻悔自己真是鬼迷心竅,如今悔之晚矣。


    但是他也不過是這一場詭譎迷局裏無足輕重的棋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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