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留君側身一步,讓出身後掩映在繁茂花木中的一條幽徑,梁澄抬眼淡淡一掃,好似八風不動,道:“不知孟施主所為何事?”


    “釋奴……”孟留君低聲輕喃,似乎驚異於梁澄的冷淡與疏遠,道:“我這次迴京,才知何為物是人非,當我得知你棄位出家時,你可知我有多震驚多難過嗎?”


    梁澄淡淡一笑,道:“孟施主不必傷懷,人各有誌,世間一起變遷,離合沉浮,皆屬平常。”


    孟留君眉目一沉,問道:“難道在釋奴眼中,你我間自小的情分,亦不過過眼雲煙轉身即忘?”


    梁澄不為所動,“孟施主若是無事,貧僧便先請告退了。”


    言罷,竟不管孟留君變色,就要徑直離去,卻被孟留君一把拽著袍袖。


    “孟施主這是何意?”梁澄迴頭,冷聲道。


    孟留君眼中盡是不解,他想不通梁澄為何忽然與他生份起來,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釋奴,你一聲不響便出家為僧,不顧以往情誼,對我橫眉冷對,若是我做錯了什麽,你總該給個理由,這樣不問青紅皂白,甚至不給我一絲辯白的機會,你叫我如何心平意合,如何看得開?”


    梁澄知道自己這樣的作態,一定會引起對方的懷疑,但是這一世他一點也不想與這人再做周旋,他將自己的袍袖從孟留君手中扯開,道:“還請孟施主自重,此處乃宮廷大內,不容你我再此喧嘩,告辭。”


    梁澄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眼下又的確不適合再做糾纏,孟留君隻好眼睜睜地看著梁澄甩袖而去,對於梁澄這人,他向來信心十足,自覺再了解不過,即便對方出家了,定是有什麽因由,隻待他細細一問,梁澄對他信任有加,不管有何緣由,定會吐露實情,再與他商謀計策,就像往日那般,對他剖心剖肺。


    可是,梁澄方才的冷淡漠然,卻叫孟留君始料未及措不及防。


    ……難道,釋奴知道了什麽?


    不,不可能,他自問行事不留痕跡,明元帝對他母親所做的事,也是隱人耳目,不敢暴露在世人眼前,梁澄不善陰謀不明人心,不可能察覺到的,到底是因為什麽?


    然而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卻是不好糾結於此,何況,梁澄既然不再是大齊太子,他也無需繼續利用對方,這讓他心裏好受了不少,不用再為此愧疚難安。


    孟留君望著梁澄的背景,直至那道修長的青色背景消失在重重殿宇之間,他才收迴視線。


    從一開始,他處心積慮地接近梁澄,就是因為別有用心,結果不知不覺間,竟叫自己落入進退兩難,煎熬難決的境地。


    原本一心利用對方,甚至必要時候,即便要將這人推入萬劫不複之地,他也不會猶豫,可是,他竟生了護他安穩的可笑念頭,然而他要做的事,注意此生要辜負這人一顆赤誠之心。


    這難道是他的錯,怪隻怪,蒼天負他。


    然而世事難料,就在他下定決心之時,梁澄卻忽然出家了?


    這一步打亂他所有的計劃,但是孟留君很快就調整了謀劃,同時在心底忍不住鬆了一口氣,這樣,他便不用再受愧疚之情的折磨了。


    見到梁澄那一刻,他心潮激越,血脈湧動,但是從始至終,他心心念念的人,卻視他如無物,不曾多看一眼,仿佛滿腔熱血,盡被波入冬日裏夾著冰渣的路邊泥淖。


    這邊孟留君心思鬱結,百思不得其解,梁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到底還是被影響到了。


    迴到錦鯉巷後,管家一邊恭敬地墜在梁澄身後,一邊向他稟告府中事務。


    “本來要安排展家姑娘住進東邊的客房,再派個婢女伺候,展姑娘說她不願白吃白住,她說自己尤擅侍花弄草,願為府中園丁,公子,您看如何?”


    梁澄聞言,不由讚許一笑:“到是個有骨氣的孩子,你就按她的意思辦,太髒太累的活避著她就好。”


    “是,”管家點頭,又道:“跟著公子迴來的那位瓊台少俠自稱被公子收為護衛,那是把他要安排進後座房嗎?”


    後座房靠近馬房,府中婢子奴仆借住其中,環境一般,倒是不適合陸重台的身份,梁澄於是搖頭道:“把西邊的偏院打掃一下。”


    那處花木幽深,雅致清淨,十分適合療傷,而且離主堂最遠,又有高牆隔著,這樣既能避免外客窺伺正院裏的情況,又不會怠慢客人,倒是正好空給陸重台入住。


    “那……那位客人呢?”管家神色間有些猶豫。


    梁澄之前曾吩咐過管家,一念是貴客,對方若有何要求,不用向他通稟,直接領命便是,但是並未提及住處,所以當管家對一念說,為他準備了上房後,卻被對方一口迴絕時,便有些摸不著頭腦。


    梁澄聞言腳步一頓,半響道:“他要住哪便住哪,不必管他。”


    哪知話音剛落,一念便出現在迴廊拐角處,雙目含情,笑意吟吟地看著他。


    “……”梁澄心中一窘,對管家擺手道:“程順,你先退下吧。”


    “是,公子。”管家眼下雖還未看出二人關係,但是也能感到空氣中的一絲怪異,於是不敢多言,斂目躬身,向後退出抄手遊廊。


    “咳,師兄可是在賞景?”梁澄故作淡定道:“這院中一草一木,一亭一閣,皆是我親手畫就,叫人按圖建的,師兄覺得如何。”


    “不如何,”一念施施然上前,一手攬住梁澄的後腰,微微俯身,柔情道:“師兄原本正賞著美景,不料美景裏忽然現出美人一個,頓時忘了周遭所有,連方才看得什麽景,都給通通忘掉了。”


    每當梁澄覺得自己已能適應一念的情話時,一念卻總有辦法叫他破功,失了平穩的心境。


    “師兄,你又說混話了。”


    一念眼角一挑,道:“師弟剛剛當著外人的麵調戲於我,說什麽想睡哪就睡哪,言下之意不就是在邀我做你的入幕之賓,怎麽轉眼就又裝起正經來,師弟你還真是口是心非。”


    “……”什麽叫想睡就睡,他哪有這麽說!


    梁澄忍住扶額的衝動,淡淡道:“師兄,既然你有此誤會,晚上便去客房那罷。”


    一念才不吃這一套,幽幽歎道:“我要是就這麽按你的話做了,到時追悔莫及夜不能寐的,還不是你?”


    梁澄敵不過一念的銅牆鐵皮,隻好轉移話題,“……師兄,我餓了。”


    一念偏頭一笑,“我早已吩咐婢女備了晚膳,就等著你迴來。”


    金烏西垂,臨潭亭子裏,婢女擺上膳食後便默默退開,粉色白色的桃杏,有幾瓣隨風飄揚,穿過輕紗,落在大理石桌麵上,一念輕輕將它拈起,對梁澄笑道:“師弟,去歲今日,我在花下埋了一壇桃花釀,你要試試嗎?”


    梁澄雙眼微微瞪大,問道:“師兄,你竟然沾酒?”


    一念既然說出來,自然就不怕被梁澄知道,隨意笑道:“師弟,我不但是無渡禪師的徒弟,還是不世閣的閣主。”


    “需知,心中無佛,即便清修苦行,也能墮入魔道,心中有佛,便是窮兇極惡之人,亦能立地成佛,佛祖的戒律不過是用來約束那些心性不堅之流。”


    “何況……”一念忽然俯身,咬了口梁澄的嘴唇又飛速離開,戲謔道:“師兄連色.戒都破了,還怕喝酒嗎?”


    嘴唇被咬得有點重,梁澄下意識舔了舔,引來一念眸色一暗,但是梁澄並未注意到,此時他正想著,的確,一念在擺脫修漱心的控製後,就是為了無渡大般若的傳承,這才繼續出家為僧,他真正的身份,說到底是滕王之子啊。


    說來,他會出家,難道真是為了皈依我佛,修成金剛真身嗎?即便他自幼喜讀禪經,但是最主要的原因,不過是為了逃避宮廷傾軋。


    想到此處,梁澄倒是不再糾結,不過見一念這樣一副水火不侵的模樣,梁澄忍不住調侃道:“那師兄怎麽不碰葷腥呢?”


    一念眨了眨眼,道:“我隻食你這道葷腥。”


    “……”梁澄夾起一條苦瓜,放到一念碗裏,淡淡道:“此物清涼敗火,師兄你多吃吃。”


    一念雙手交叉,下巴枕在手背上,歪頭道:“太苦了,要師弟喂喂才敢吃。”


    “……”一個大男人,撒起嬌來,怎麽就這麽的……想讓人揉一揉呢?


    梁澄咽了口唾沫,強硬道:“不吃就算了,你不是說要讓我品品桃花釀,在哪呢?”


    一念見梁澄不喂他吃苦瓜,隻好自己夾起,歎道:“我也是見到這桃瓣才會臨時起意,桃花釀被我埋在京郊溫泉別莊裏,不若我們今晚出城一趟,泡泡溫泉,也好洗去多日舟車勞頓。”


    梁澄聞言也是雙眼一亮,畢竟他在九華山早已養成泡溫泉的習慣,現在好多天不泡,便覺得渾身不得勁,立即點頭道:“好啊。”


    於是兩人吃了個半飽,便離了錦鯉巷,二人輕功卓群,並未做馬車,梁澄也不讓流雲飛月跟著,隻讓二人留在院裏好好歇息。


    結果剛出了城門不久,就遇到一群蒙麵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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