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一路風平浪靜,一行人在月底前抵達東都。


    東都昨夜剛下過一場春雨,此時臨近晌午,路麵早已幹透,空氣中卻仍透著一股清新的水汽,街道兩旁,店鋪如林,旗幟飄展,叫賣聲生機勃勃,一派市井喧囂,雙馬道的街麵上,寶馬華蓋,輕裘粉衫,香扇錦靴,若是忽視暗巷裏乞兒流民,倒是一幕盛世繁華的圖景。


    梁澄坐在馬車裏,掀開簾幔一角,盡管他在東都活了整整十九年,但是麵對眼前的景象,仍舊覺得一股陌生之氣撲麵而來。


    梁澄頓覺意興索然,剛放下簾幔,就聽到一念向他笑道:“師弟,哪天得閑,我帶你四處好好逛逛,東城那兒有條八裏巷,藏著許多古玩鋪子和書畫店,聽說眼力好氣運佳佳的,能淘到一些古畫。”


    梁澄聞言雙眼一亮,正待細問,馬車卻猛然一震,梁澄整個人向前一撲,眼看就要摔倒,幸好被一念撈進懷裏。


    “少爺,少爺!你沒事吧?”


    “哪來的髒東西,竟敢衝撞我家少爺!快按住他,別讓他跑了。”一道略顯尖細的怒斥響起。


    “唔唔!放開我!”


    “啊!還敢咬人!”


    “住手!”有人製止道,聲音雖然稍顯稚嫩,但是透著沉穩威嚴。


    梁澄一驚,推開馬車門,抬眼望去,果然是九皇子。


    隻見九皇子鐵青著一張臉,胸口一團油漬,一人正惶恐地弓著身,那絲絹拭著他的下巴,顯然那處也沾到了什麽,腳邊是一個被壓得稀爛的包子,另一個隨侍正壓著一個小孩兒,看起來□□歲,滿臉髒汙,衣衫襤褸,一隻手掙紮著向包子勾去,一雙眼睛眼黑多,眼白少,正死死地盯著快要被夠到的包子。


    而周圍的路人,早就躲得遠遠的。


    這時,拐角處吭吭哧哧得衝出一人,彪圓體肥,手中一柄擀麵杖,嘴裏喊著“你個小賊,給老子站住,狗娘養的,別讓我逮……”


    喊罵聲戛然而止,顯然是被九皇子身邊的仗勢給嚇住了,頓時愣在原地。


    看來是小孩偷了包子,一路被店家追著,結果轉彎的時候撞到了九皇子,流雲顯然是認出了九皇子,怕撞到人,這才急急住馬。


    馬車一停,梁濟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一抬眼,就和梁澄四目相對,臉上頓時閃過一道驚喜,下一刻卻忽然沉下臉來,像是什麽也沒見到,轉過頭去,向傻在一邊的店家問道:“他偷了你的包子?”


    “對、對的……”店家看著魁梧彪壯,此時卻恨不得縮成一團,這少年的眼神看著也忒嚇人。


    梁濟看向腳邊的小孩兒,冷笑一聲:“小小年紀就敢偷東西,看來這雙手得剁掉,省得將來殺人放火。”


    那小孩聽完渾身一抖,接著便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著梁濟,一雙眼睛像狼崽子似的,梁濟發現這小孩兒竟長了意外好看的眸子,睫毛長得就像兩把小扇子,看著比他那漂亮哥哥的眼睛還要吸人眼球。


    梁濟恍惚了一瞬,很快便迴過神來,附身道:“怎麽,不服氣?”


    小孩兒咬著唇,死死地瞪著梁濟,眼底卻漸漸地漫起一層水霧。


    梁澄看著這一幕,眉頭不自覺皺起,不得不開口沉聲道:“濟兒。”


    梁濟恍若未聞,轉頭對身邊的護衛命令道:“砍了!”


    “濟兒!”梁澄提聲,一個踏步落到梁濟身邊,袍袖一震,將護衛剛要拔出的刀柄打了迴去,“你這是做什麽!”


    “這人不但偷盜財物,還衝撞了本王,難道不該罰?”梁濟冷聲道。


    梁澄皺眉,“他既然犯了法紀,那便交由京兆府處置,你當街對人處以私刑,萬一被有心人看了,可想過後果?”


    最後一句,梁澄聲音壓得極低,隻有梁濟能聽見。


    梁濟眼眶微紅,頓了一下,譏誚道:“原來你還會記得關心我,我以為你早忘了我這個弟弟。”


    梁澄一愣,想到自己不辭而別,心中一愧,伸手正要摸向梁濟的頭頂,卻被對方梗著脖子躲開,梁澄僵了一下,轉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輕聲道:“是哥哥的錯,哥哥向你賠不是。”


    “我不稀罕,”梁澄從鼻子裏噴出一聲冷哼,對一邊的護衛吩咐道:“壓到官府去。”


    話音剛落,地上的小孩忽然劇烈掙紮起來,對著梁澄祈求道:“不要!求國師大人放過我吧。”


    梁澄微訝,低頭看向小孩兒,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那小孩兒緊緊地盯著梁澄,顫聲道:“我、我猜的。”


    梁澄直覺不簡單,當機立斷道:“濟兒,先把人帶到我那兒。”


    梁濟還要故意作對,眉間一皺,很快反應過來,轉而讓身後的護衛將小孩夾起,跟著梁澄進了馬車。


    “去錦鯉巷。”梁澄進車前對駕車的流雲吩咐道。


    這馬車外頭很普通,內裏卻很大,鋪著毯子,一麵側壁鑲著多寶閣,茶具底下貼著磁石,防止傾倒。


    當梁濟看清車裏的人是一念時,頓時有些意外,難道哥哥一路是就是跟著這臭禿驢雲遊的?想到這臉色就有些不好。


    “見過榮王。”一念坐在車裏,淡淡道,也不起身。


    梁濟剛要發作,梁澄去已拉著他坐到另一邊,頓時把嘴裏的話咽了下去。


    幾月不見,梁濟身上竟帶了些戾氣,梁澄有心詢問,卻因一念在場,隻好作罷。


    馬車很快就到了錦鯉巷裏一處三進的宅子,梁澄做太子時,京中與郊外都有一些私宅和別莊,出家後,這些產業仍然在他手中,遣散了許多奴仆,隻留一些忠心耿耿的心腹在幾處院子裏打理著,管著京郊的皇田和一些鋪子。


    小孩被管家叫人領取打理,梁澄讓一念先去休整,自己則把梁濟拉進書房裏。


    “濟兒,哥哥不告而別,是哥哥錯,你能原諒哥哥嗎?”


    梁濟從案上拿了個茶盞,細細地把玩著,好像在研究著上麵的花紋,過了半響,才悶悶道:“你去幹嘛了?我不信你隻是出去雲遊了。”


    梁澄心中輕歎,摸了摸梁濟的頭,這迴對方沒躲開,不禁神色一柔,道:“哥哥的確是有事在身,而且不便讓人知道行蹤,這才走得匆忙,也不敢告訴你去了哪裏。”


    話中未盡之言,卻是不願叫李後知道他的行蹤,梁濟自來早慧,自然聽了出來,但還是覺得委屈,支吾一聲,別扭道:“我原諒你了。”


    “真乖。”梁澄看著梁濟的眼神十分的寵溺,雖然在剛剛重生的那一段時間,他曾經某一刻懷疑過這個胞弟,但是多年來的習慣,讓他依舊很難真地疏遠對方。


    “我不是小孩了,你別用哄小孩的語氣跟我說話。”梁濟撇嘴。


    梁澄失笑;“明明之前還會對我撒嬌,怎麽忽然想要當大人呢了?”


    梁濟捏著茶杯不說話,像在賭氣,梁澄微微俯身,輕聲道:“濟兒,你方才為什麽要砍了那小孩的手?”


    梁濟轉著茶杯的手一頓,不情不願道:“那是我假裝的,就是要故意氣你,讓你不告而別。”


    梁澄心裏舒了一口氣,還好,濟兒還是原先那個濟兒,“以後不能這麽做了,若是被人參到父皇麵前,看你怎麽辦?”


    “我知道了。”梁濟耷拉著腦袋,蔫蔫道,這時,門外流雲稟報道:“公子,人帶到了。”


    梁澄:“進來吧。”


    門被流雲輕輕推開,梁濟隨意抬頭,頓時呆住了。


    隻見原先髒小孩兒身著一身丫鬟穿的嫩黃羅裙,兩邊用湘帶梳著簡單的環髻,黛眉杏目,瓊鼻微翹,豐厚的粉唇緊緊地抿著,頰邊陷出兩道梨渦,竟是一個俊俏的小姑娘。


    小姑娘垂著長長的眼睫,怯生生地立在門口,溫暖的陽光給她打上一層光暈,身後就是三月天的滿樹粉桃。


    梁濟的臉,倏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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