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六皇子找來四皇子撐腰,梁濟和八皇子搶蛐蛐的事很快就在後宮裏傳開了,當下便有了九皇子不友不悌、性情頑劣的微詞。


    梁濟當天剛迴到鳳和宮,便被李後叫到跟前,李後不提他欺侮兄弟的行為,隻道他做事莽撞,被人捉了把柄。


    “母後問你,若是重來,你當如何做?”


    梁澄跪在李後麵前,手心剛挨了戒尺,一陣陣的疼,他將雙手掩在寬大的袖袍裏,脊背挺直,雙眼微垂,聲音是孩童特有的軟糯,語調卻十分冷靜:“迴母後,若是重來,皇兒會問八皇兄蛐蛐可能借我玩上兩日,若是八皇兄不肯,皇兒迴頭便親自送八皇兄一個更好的蟲罐。”


    李後於是淡淡讚道:“不錯,他既然這般稀罕一隻蟲子,我們便叫人知道,八皇子不但玩物喪誌,還不知友悌兄弟,而九皇子小小年紀,卻敬愛兄長,胸襟寬廣,不奪人之所好。”


    梁濟的迴答雖然叫李後滿意,李後為了讓他謹記慎言慎行,便罰他抄寫史記,梁濟的手心還疼著,抄起來事倍功半,正好太子過來請安,順道過來看他。


    梁濟想到上午的事,心裏憋著氣,見太子來了,也不起身迎接,板著一張肥嘟嘟的臉,艱難地運筆抄書。


    梁澄也聽說了八皇子和九皇子因為一隻蛐蛐鬥氣的事情,他心裏其實不讚同九皇子奪人所愛不成,惱羞成怒又將對方心愛之物毀壞的做法,不過念及九皇子還小,李後又罰了他抄書,


    便不再責怪,還帶了一個小玩意過來。


    結果一進屋子裏,就發現小孩兒貌似在生悶氣,於是裝作一副不知道李後罰他抄書的模樣,驚訝道:“濟兒這麽小就開始讀史記了?”


    梁濟畢竟才過蒙學,哪裏看得懂史記,李後也不指望他現在就能讀得透,不過圖一個耳濡目染罷了。不過梁濟雖然看不懂,卻不願再梁澄麵前墮了麵子,於是目不斜視道:“當然看得懂。”


    宮裏設了弘文館,是皇子們進學的地方,四經過後,皇子們才開始讀史記,梁澄心知梁濟在說大話,卻也不點破,反而誇獎道:“濟兒真是厲害,不過高樓千丈,無基不固,濟兒也不能落了太傅的課業。”


    梁濟癟癟嘴,默默不應,隻低頭抄書,梁澄此時與他這個胞弟也不甚熟稔,又說了幾句老生常談的勉勵之語,這才拿出事先備好的巧具兒,道:“濟兒,孤剛得了個舶來的西洋鍾,你要看看嗎?”


    梁濟聽罷耳尖一動,放下毛筆,看向梁澄,板著兩腮的嬰兒肥,一本正經道:“皇兄送的東西,弟弟當然願意看。”


    說得好像他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完全是看在你是我哥哥的麵子上才勉為其難地瞧上一瞧。


    梁澄也不以為忤,寬和一笑,將手裏的西洋鍾往梁濟麵前的桌案一擺。


    那是一個漆金的方低圓形種,底座雕成農家舍的模樣,一株歪脖子柿樹,一間茅草屋,一個水輪,水輪上鑲著鍾麵,小塘子裏三隻肥鴨,院子裏一隻黃狗,兩頭公雞,雕刻得栩栩如生。


    梁濟瞥了一眼:“就是一個鍾啊,有什麽新奇的?”


    梁澄一笑,將水輪轉了幾轉,這東西忽然就發出了音樂,上麵的動物也跟著動了起來,三隻鴨子在池塘裏來迴遊動,黃狗晃起尾巴,衝著籬笆吠叫,最奇特的是,茅舍的門自己打了開來,從裏麵滑出一少婦,右手一縮一揚,可不就是在給兩隻公雞撒米糠。


    “呀!”梁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巧具,忍不住盯著它一直看,直到水輪停止轉動,這才意猶未盡地收迴目光。


    梁澄在邊上解釋道:“裏麵裝了機關,孤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是弗朗機的傳教士獻給朝廷的,被孤討了過來,濟兒要自己試試看嗎?”


    “好吧,那我就試試。”


    梁濟此時早已雙眼冒光,哪還記得八皇子那隻蛐蛐,他伸出手來,剛要轉動,就忍不住痛唿一聲,“啊,好痛!”


    “怎麽了?”梁澄握住梁濟的手,這才注意到對方的手心有幾道紅痕,一看就是被戒尺打出來的,小孩子的手本來就嫩,梁濟的掌心又被打腫了,那水輪邊角有些銳利,梁濟一時心急,使了大力,掌心便被水輪的邊角硌疼了。


    “這手……”梁澄剛要問,就想到這可能是李後打的,於是立即止了話頭,對著梁濟的手心輕輕地吹了吹,道:“怎麽不途些藥膏,手受傷了還抄書?”


    小孩子都這樣,要是摔倒了有沒人來哄,便會自己爬起來,但要若有人來扶他,就會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嚎哭個不停,要大人哄上半天才能止住。


    梁濟現在就是這樣,李後人前待他千嬌百寵,好似生怕不知她要把人養廢了似的,但是一旦關起門來,那就是世上最嚴厲的母親,也不管梁濟還小,聽不聽得懂,就開始教他勾心鬥角,謀權心術,甚至是兵法策略。


    李家自來武將世家,女子亦練武讀書,不拘什麽陣法兵書,治國大略,曾經還出了個女將軍,李後若不是進了宮闈,隻怕也能上陣殺敵。


    梁濟耳濡目染之下,雖然半知不解,但是較之一般孩童,心眼不知多了多少,小小年紀,就已經懂了裝模作樣,這迴和八皇子搶蛐蛐反被認人捉住話頭還是頭一遭。


    方才李後又是打手,又是考較,又是罰抄書的,梁濟反倒能做到麵不改色,現在被梁澄這麽一哄,又見這個漂亮哥哥的眼裏滿是心疼,水亮亮的眼眸裏,對他的關憂仿佛能溢出來似的,梁濟不知怎麽的,就想到六皇子小心翼翼地將八皇子摟在懷裏,又是親又是摸的,好不疼惜,像是捧著什麽易碎的珍寶,看得他眼疼。


    現在,這個和他不怎麽說話的漂亮哥哥也對他露出這般珍而重之的神情,梁濟心裏頓時升起了一份滿足感,恨不得馬上跑到八皇子麵前,看,我哥哥多疼我,他還是太子呢!


    梁濟心裏得意得很,一張肥肥的臉蛋卻皺了起來,眼裏也起了水霧,癟嘴道:“母後說這是要我長記性,哥、哥哥,濟兒手手好痛,母後還讓我抄書。”


    梁澄聞言,心裏倒是有些驚訝,他知道母後向來最疼濟兒,不曾想濟兒犯了錯後,也能狠下心來教訓,看來並非盲目溺愛,於是寬慰道:“母後也是為你好,濟兒別傷心,孤幫你塗塗藥。”


    梁濟身後站著李後安排給他的宮女,聞言取來藥膏,遞給梁澄,梁澄接過,往手心倒上一些,焐熱了後才抹到梁濟手心上的紅痕,控製著力道不輕也不重,一邊揉著一邊還輕輕地吹著氣。


    “吧嗒”,一滴豆大的眼淚滴到梁澄手背,梁澄一驚,抬眼便見梁濟哭得滿臉淚水,肩膀跟著一抽一抽,鼻孔下還掛著一道透明的小鼻涕。


    梁澄看到這樣的九皇子,心底一陣柔軟,他第一次見到梁濟這般孩子氣的模樣,畢竟以往兩人見麵,都是一人規規矩矩地請安,一人迴禮,說著可有可無的話,有時他會捎上一些小玩意,隻是從來不曾見過梁濟拿去玩,反倒李後有次跟他說,九皇子玩心重,還是不要帶這些玩意兒,省的叫他左了性。


    梁澄其實並不覺九皇子玩性大,反而有些老氣沉沉,不過李後既然都這麽說了,他也不好再帶,於是隻送些書冊筆墨之類的,這迴是聽說了兩個小皇子之間的打鬧,才帶了個新奇物件兒,好讓梁濟別再去搶別人的東西。


    梁濟見梁澄雙眼含笑,默默地看著他,心裏更委屈了,他原本沒打算哭的,見漂亮哥哥這般對他,眼淚就自己跑了出來,梁濟覺得有些丟臉,抬手就要去擦,卻被梁澄止住。


    “別動,手上都是藥膏,別抹到眼睛裏去。”梁澄從身上抽出一條絹帕,將梁濟臉上的眼淚擦幹,末了還輕輕地捏住梁濟的鼻尖,道:“濟兒,擤一下鼻子。”


    梁濟有些難為情,腦袋後仰,不肯在漂亮哥哥麵前發出不雅的聲音,見梁澄柔柔地看著他,於是紅著臉輕輕地噴氣,將鼻子裏的透明水跡都擤到手帕裏。


    梁澄也不嫌髒,將帕子折好遞給梁濟身後的宮女,道:“好了,別難過了,以後哥哥經常來。”


    然後趴在梁濟耳邊小聲道:“給你帶些好玩的,這樣你就不用向別人要了,不過要跟母後保密哦。”


    梁澄的聲音非常小,幾乎是一道氣音,一邊的宮女什麽也聽不到,眉頭不由皺了皺。


    梁濟感覺自己有了和漂亮哥哥之間的小秘密,於是笑眯眯地直點頭,像隻偷腥的小奶貓,惹得梁澄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


    梁澄迴去後,梁濟原本還一直滿臉歡喜,轉身看到身後的宮女,渾身氣勢忽然一變,麵沉似鐵,“本王知道你會向母後稟報本王的起居,以後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自己要掂量清楚。”


    那宮女原是李後心腹,聞言臉上閃過一絲猶疑,畢竟九皇子還是個小孩,能懂得什麽?


    不想梁濟卻看出了她的心思,冷笑一聲道:“你說我要是跟母後說你玩忽職守,母後會怎麽做?”


    那宮女臉色一白,惶然跪下,深深磕頭:“奴婢知道怎麽說了。”


    “起來吧,本王總會長大,到時是效忠母後還是效忠本王,你自己衡量。”


    梁濟說完,就捧起桌上的西洋鍾,細細地撫摸著上麵的小黃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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