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歸斜睨她一眼,笑罵道:“我就算不領軍打仗,也是開家汽車公司!我去擺攤修車,誰敢來?”

    慕容畫樓莞爾。

    離晚飯時間尚早,他叫她去書房說話。

    “這是杭州傳來的消息,彭補之已經被放了。我放了一筆錢給彭家,助其收迴八成的家業。過幾日,彭補之和他的父親要親自來俞州感謝我,你和小五商量著怎麽接待,我就不出麵了”白雲歸把電報遞給她,順便說了上麵的內容。

    慕容還是快速掃視了一眼,然後調侃道:“督軍也兼營放高利貸?”

    白雲歸從雪茄盒子裏拿出煙,正要點燃,聽到這話就笑了:“高利貸還有另外的名字,叫雪中送炭!有利可圖的事情不做,豈不是傻子?”

    畫樓將這電報給白雲展瞧。

    白雲展忍不住笑,興奮對慕容畫樓道:“補之要來俞州啊?帶他去瞧瞧我的辦公室……”

    像小孩子一樣,不好意思的時候就故意轉移話題,畫樓卻將他拉了迴來,笑盈盈問:“不先給你那個封建官僚的哥哥說聲謝謝?要不是他,補之今年就要吃牢飯過除夕了……”

    白雲展笑容掛不住,訕訕地說見到彭補之穿什麽衣裳好看…

    “姑娘家才會考慮見朋友穿什麽衣裳好看!”慕容畫樓明知他在逃避,卻步步緊逼,睥睨他·“你若是不想道謝,也由著你。你都不拿自己的話算數,我多說你反而嫌我嗦了!”

    “好了好了,我聽你的……”他無奈地舉了白旗,“我明日買點禮物,總不能空手道謝吧?”

    第二天,他托報社的朋友買了雪茄、糖果,拎著敲書房的門。

    正好畫樓也在·他頓時不自在,瞟了她一眼:“大嫂,你去忙吧,我有話跟大哥說……”

    慕容畫樓知道他有些尷尬,就連忙出去了。

    天氣放晴,庭院山茶花圃修剪完整·白茶開的風姿凜冽,幽香馥鬱。

    深灰色長衫的小小身影,趴在乳白色纏枝鐵闌幹上,怔怔望著遠方天際·挺削鼻子下,唇線微抿。雨後黃昏的天空,似疊錦般絢麗,卻在他幽藍清澈的眸子裏投下孤獨。

    是慕容半岑。

    他的神態,定是想家了吧?

    畫樓走過去,他極力掩飾滿眼失落,喃喃叫了聲姐

    “我想去買些熱帶魚·你明天陪我,好不好?”畫樓恬柔輕笑,黑色瑪瑙般眸

    子閃動烏亮光澤,似夏夜繁星。

    她買的那個魚缸·如今擱在西花廳。西花廳原本是開宴會的地方,空置了很久,如今養些花草。管家將一張長桌挪出來,正好放魚缸,然後又擺了兩架秋千,冬日裏不管是看曬日頭還是看星星,都不會凍著……

    白雲靈也愛這地方,攛掇畫樓早點把魚買迴來,就完美了。

    對於出門,慕容半岑興致乏乏,勉強道了好。

    “馬上要過年了”畫樓亦趴在闌幹上,修眉微揚,“在俞州過年,一定不及霖城熱鬧。半岑,過了年就正式送你去念書了。你自己有什麽打算嗎?”

    慕容半岑想起媽一個人在霖城過年,心口抽搐般發緊,緩慢輕籲一口氣,才道:“我不太懂,姐姐幫我打算就好了。”

    “我倒是巴不得立刻就送你去美國……”畫樓淡淡笑道。她的打算,就是退場要幹淨利落,若是魯莽轉身,後背容易暴露,後患無窮。軍閥的時代總是要過去的,革命黨會統一華夏,白雲歸到時何去何從,她不能預料,同富貴是友人,共患難是愛人。

    她並沒有與他共患難的打算。

    可是如何抽身,她不敢貿然去安排。

    她身邊最親近的李副官,也是白雲歸的人,一舉一動皆在他的視線裏。

    借著替半岑辦理出國的事情,她就算不用親自操辦,亦能光明正大去詢問具體流程。

    心中有數,才好一步步安排下去。

    來俞州半年了,母親與弟弟的到來才給了她一個突破口。

    她若是要走,定會幹淨得叫旁人尋不到一點蛛絲馬跡。謹慎對於有些人是美德,對於她這種過慣刀口舔血日子的人,謹慎是種本能。

    “…···早點送你去美國,將來就能早點學成歸來。年紀越小,學語言越是有利······但是我又擔心你一個人過不好,你太靦腆了,叫人放心不下。”慕容畫樓說到這裏,又有絲悵然。

    她總不能為了私欲,將半岑這樣火急火燎推出去。

    慕容半岑輕輕踢著闌幹,低頭不語。

    他也很害怕未知的明天。倘若大哥不鬧事,他就可以在霖城念完中專,然後托家裏的關係,尋個教書先生的職務,自己做學問,教書育人,侍奉母親……

    如今……

    姐姐一次次問他以後要做什麽,他答不上來。

    他不關心以後要做什麽,他

    隻想知道,自己以後能做什麽。他自小就是個平凡的人,旁人學一遍的東西.總是要好幾遍才能學會。

    “你······怎麽想呢?”畫樓的聲音輕柔,似羽翼滑過心間,溫婉眼眸帶著鼓勵。

    慕容半岑低頭:“······隨便姐姐,你幫我決定就好了。”

    慕容畫樓再好的耐性,也閃過一絲失望。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應該是異常調皮與反叛,怎麽她這個弟弟,比女孩子還要溫軟三分?

    多說無益的,畫樓拍了拍他的肩膀。

    落日西下,西邊天水相接處璀璨奪目,晚霞纏綿天際,旖旎著譎豔,染紅了院中的白茶。

    簷下風鈴叮叮。

    晚上的時候白雲歸找她,跟她商量過年的事情。

    說商量其實是把事情都推給她:“年三十我要去駐地,跟守軍們一起,每年都是這樣。咱們自己過除夕,要麽提前一天,要麽延後一天……具體的,你若是有好的主意,就告訴管家;沒有的話,咱們就跟往常一樣管家會辦好……”

    畫樓想了想,問道:“還是管家照俗規辦吧,我沒有異議。

    不過,還有一個半月的功夫,要不要接了爹娘過來?”

    “不用了!”白雲歸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見她神色微詫,解釋道,“路途辛苦,老人一把年紀了……家中兒孫滿堂來這裏反而孤寂些。我的年禮已經叫副官準備好了,過幾日就叫人送迴霖城。”

    借著這個當口,畫樓趁機問了自己最疑惑的問題:“督軍,您的駐軍在俞州,為何不想著把家族都接過來?若是冀南有戰火,霖城也會危及,家人不是危險了嗎?”

    “祖墳都在霖城老一輩不願意搬!”白雲歸明顯不耐煩了,聲音微斂,“你是女子,不懂鄉土與祖墳對於老一輩人的意義······”

    絕對不是這個理由!

    見他諱莫如深畫樓亦不想多問,隻是附和輕笑說她的確不太懂。

    次日天氣晴好,慕容畫樓穿了件湖色夾棉湘繡旗袍圍著深紫色碎花披肩,綰了雲髻,別著珍珠扇形發釵,端莊婉約。腰身曼妙-,麵如白玉,凝眸時風情款款,透出小女子的成熟嫵媚來。

    白雲靈連說好看,還問這珍珠發釵哪裏買的······

    白雲展也誇,“越發美了,迴頭你站在白茶樹下,我給你照個相,保證人比花嬌豔!”

    白雲歸則淡

    淡說不錯。

    出了門,直奔花鳥市場。

    各色熱帶魚應接不暇,慕容半岑從前沒有見過,稀罕的不得了,說這個好那個也好······難得見他這樣開心,畫樓莞爾,他說好看的魚全部買了。

    不知不覺就逛了大半個上午,李副官好心提醒他們:“可不能再買了,迴頭您那魚缸都裝不下……”

    半岑有些訕訕。

    畫樓輕揉他的頭。

    姐弟倆從花鳥市場出來,又去買了些吃食。畫樓不同於白雲靈,她時時照顧慕容半岑的情緒,一上午倒也不覺得累。

    吃了一頓午飯,畫樓說帶他去看看教會學校,半岑這迴不再是靦腆說隨便,而是微帶喜悅:“讓進嗎?”

    “咱們是督軍的人!”畫樓調皮衝他眨眼睛。

    慕容半岑撲哧一笑,覺得姐姐比家裏旁的姐姐都好玩些,心中對她的防備又減少了一分。

    其實教會學校已經放假了,空落落的校園沒有什麽新意,慕容半岑卻逛得津津有味。

    出來的時候,他還主動問畫樓渴不渴····`·

    “有點渴了!”畫樓頭次見他主動關心人,連忙道。

    李副官在身後含笑不語。

    慕容半岑瞧了瞧四周,有很多擺攤賣點心、小日用品、水果的,便道:“姐姐,我去給你買蘋果吃!”

    畫樓一邊說好,一邊跟在他身後幾步。他在一個小攤前停下來,跟那個攤主說著什麽。

    突然就大聲喊慕容畫樓:“姐姐,姐姐,你來瞧······”

    畫樓看了李副官一眼,兩人急忙過去。

    小小水果攤,攤主不過十四五歲,跟慕容半岑差不多的年紀。見到李副官與慕容畫樓,以為他們是夫妻,露出雪白牙齒衝他們笑:“先生,太太,嚐嚐我的水果,都是最甜的…···”

    他穿著青灰色短夾褂,袖口破殘,發黃棉絮清晰可見。比慕容半岑高半個肩膀,卻瘦得厲害,一雙手粗糙皸裂,隻是那眼睛靈活閃耀,明亮直直照人心魄。

    慕容半岑則捧在一個梨子給慕容畫樓瞧:“姐姐,你看······”他緩緩拉起那梨皮,薄而均勻連接在一起,全部扯下來亦不曾斷裂。削過的梨子表麵光潔,像是打磨的一般。

    慕容畫樓再瞧這攤主,突然想起三十年代後期一位黑幫大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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