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見到無言,慕容畫樓驚覺跟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樣:臉頰消瘦蒼白,鼻梁上架著玳瑁眼鏡,下巴胡子邋遢。

    見白雲展進來,他微微而笑,眼眸慵倦而不羈。

    目光從慕容畫樓身上掠過,略微錯愕。

    白雲展忙給他們介紹:“這是我大嫂……這就是你崇拜的無言!”

    慕容畫樓落落大方道了一句你好,然後問傷口如何了,什麽時候可以出院等語。

    無言也一一答了。

    “那日夫人槍斃政府要員,又高昂陳詞民主與自由,在下言猶在耳!”無言的讚美倒是情真意切,“將門夫人果然英武,巾幗不讓須眉!”

    英武一詞,讓慕容畫樓惡寒,她笑容款款:“我也是逼急了,一時間腦袋發熱。督軍在養病,整個俞州又亂了套,我也就手足無措了,殺人隻是一時魯莽。真當不起你的讚美!”

    無言笑稱她謙虛了。

    三個人又各自寒暄了幾句。

    最後,慕容畫樓道:“·……無言先生針砭時弊,言辭犀利,我一直佩服您的大膽與睿智。隻是您對白督軍的評價,我並不是很讚同。新聞界看到的是那個人前的他,無言先生可了解背後他做了什麽?”

    白雲展唇角浮起譏誚。

    無言則眸色深斂:“那白夫人說說,白督軍人後都做了什麽?”

    她雋雅眉目閃過浩然之氣:“功過自有後人評!比如這次無言先生遭遇暗殺,我並不認為是白督軍所為……”

    白雲展衝她使眼色。

    無言卻淡淡笑了:“我也不認為!在俞州·除了我,誰敢罵白督軍?我若是死了,新聞界定會認為是白督軍以泄私憤,對他的名聲大有損益。白督軍從一個小小協統,成就今日一方霸業,可見他不是一個愚蠢的人!”

    白雲展聞言,微微錯愕:“是……是嗎······”

    他這樣神態,略帶憨厚與尷尬·惹得慕容畫樓與無言都笑了,剛剛緊繃氣氛一瞬間鬆懈下來。

    告辭的時候,無言對慕容畫樓道:“無言的筆並不是廉價的。倘若無言覺得白督軍已經無可救藥,我定是不肯浪費筆墨去攻訐他……”

    慕容畫樓與白雲展皆是一愣。

    迴去的時候,白雲展還問她:“無言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微詫:“你是指哪一件?”

    “遇

    刺那件······可是人家都是是白雲歸下的手······”白雲展茫然瞧著慕容畫樓。深秋驕陽嫵媚·透過玻璃窗,灑在她玲瓏頸項。雪色肌膚閃過白玉色的光澤,青絲微垂,繚繞迷人。

    隻聽到她聲音含笑:“自然是真的!五弟·你要想成為一個傑出的報人,像無言那種,便應該有自己獨特的思考方式。人雲亦雲是大忌!”

    白雲展偏過頭,一時間怔怔。

    她拉過他的手,冰涼指尖覆在他的手背,似上好的綢緞般涼滑,嗓音更是酥軟:“你讀新時代的書·道理比我懂得多。但是你被督軍抓來,就對他存了偏見,反而蒙住了雙眼。我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是這些年·原本貧窮的俞州如今繁榮昌盛,比老城霖城還要繁茂·難道不是他的功績?他若是隻顧財色,隻顧權勢·俞州的經濟便會被他爭權奪利的私心榨幹,如何會有今日的顯達?”

    白雲展眉心蹙了蹙,沒有像往常一樣反駁她。

    “無言的事情,你已經知道是誤會了吧?那麽你同學的事情,你準不準備讓督軍幫忙?”慕容畫樓斜睨他,緩緩而笑。

    他倏然轉眸,目光兇狠:“他查我的私事?”

    她失笑:“是我查的!你又砸東西,又離家出走,我擔心你,才去查你的私事!”

    他狠狠奪過手,怒指她:“你才來俞州幾天啊,怎麽就學了官僚的跋扈?你知道不知道,那是我的隱私!你憑什麽查我?我是個人,又不是你們手裏的棋子……”

    前排的李爭鴻有些聽不下去了,出聲道:“五少,您若是肯告訴夫人,她何至於私下裏去查?您若不是她的親人,她何苦費時費力去查您的事?您以為查到這些,不需要功夫人脈嗎?”

    “李副官!”慕容畫樓嗬斥他,聲音裏透出一絲嚴厲。

    李爭鴻便不再開口。

    而白雲展的臉色變化莫定,半晌不語。

    “督軍已經派人去杭州斡旋,會盡快把你的同學救出來······”慕容畫樓歪著頭,笑嘻嘻伸到他的麵前,“這份恩惠,你要不要?”

    他伸手推開她的臉,神色不虞。

    “誰知道是不是客套話!”白雲展語氣輕了一分,依舊故作強悍,“等救出來了,我再謝她……”

    時間已過十二點,官邸孰該開飯了,迴去不一定能趕上,他們便去了城中的飯店吃了頓。然後慕容畫樓又去買了些許布匹,迴頭給慕容太

    太和白雲靈做幾套旗袍。

    而後又去酒肆,買了兩支紅酒。

    迴到官邸,日已偏西,樓前那一整排木棉樹高大矗立,稀薄日影裏生煙,嫋嫋似誰的倩影。

    家中隻有慕容太太。白雲歸急匆匆出去了,白雲靈帶著慕容半岑看馬戲,至今未歸。

    她似小孩子獻寶一般,把新買的布匹給慕容太太瞧,還拿了一匹湘竹湖絲春縐稠不住往她身上比劃:“媽,您穿這個頂好看······”

    她神色雀躍,像個小孩子,白雲展在一旁道,“這種顏色的料子,隻有親家太太這樣的氣質才配得上。”

    濃鬱的青翠映著慕容太太的雪膚,閃爍瑰麗光芒,她平靜而雍容的眸子生出咄咄逼人的瀲灩。歲月似乎不曾踏過她的生命,年近四十依舊這般窈窕婀娜,比少女多了分成熟韻致。

    慕容畫樓越看越覺得好看。

    慕容太太卻雙頤緋紅:“胡鬧!媽是孀居之人,怎麽能穿這樣顯眼的顏色,還不被人罵死?”

    青稠映襯紅霞,更添嫵媚。慕容畫樓隻覺得她真是很美,從骨子裏透出的烈烈風情。

    慕容畫樓有些可惜,知道勸說不過她,隻得挑了一旁絳色的杭稠,繁繡玉簪花紋,“這個呢?”

    慕容太太一概搖頭,道:“媽有衣裳穿!這些料子都太顯眼了,媽穿不得,你和六小姐做吧……”

    左勸右勸,她始終不答應,慕容畫樓略微失望,隻得將傭人把布匹都收起來。

    黃昏時分,白雲靈與慕容半岑才迴來。跟著他們的張副官手裏拎著些許東西,差點將他淹沒。女傭忙去接了,白雲靈鬢角微鬆,卻很開心,指了指她買的東西:“大嫂,你昨兒不是說要做旗袍?我買了布匹···…”

    慕容畫樓與慕容太太一愣,掩麵失笑。

    白雲靈一頭霧水。

    白雲展便將慕容畫樓也買了很多布匹迴來的事情,告訴了她,忍不住也笑了:“你們女人,做衣裳最積極!”眉眼晶亮,不似在車上的別扭。

    白雲靈微惱,揚手要打他。

    慕容半岑坐在沙發上,神色疲憊至極。白雲靈不過借著帶他出去玩的借口,自己大快朵頤,反而慕容半岑累得精疲力竭。

    慕容畫樓叫女傭帶他上樓洗臉休息一會兒。

    吃晚飯的時候,白雲歸沒有迴來。

    八點多,大家快要休息的時候

    ,他的貼身周副官迴來了,說督軍有事情交代夫人……

    慕容畫樓跟他在小會客廳說話。

    是慕容半承的事情。

    “大少爺新開了間賭場,跟親家太太說,讓半岑少爺去賭場做事,將來幫襯他管理賭場,還說如今皇帝也沒了,念書不頂用,讓半岑少爺不用讀書……”周副官道。

    慕容畫樓手指驀然收緊,這個禽獸!慕容半岑那般文雅溫順,年紀不過十三歲,居然讓他去賭場做事……

    怎麽說都是血脈兄弟,如何下得去這樣的狠手?

    “知道大少爺為何要半岑少爺去賭場做事嗎?”她的聲音冷厲,似刀鋒滑過冰涼的青石板。

    “屬下不知!”周副官道,“不過,家裏旁的少爺都不用去,大少爺隻讓半岑少爺去。”

    慕容畫樓想起慕容太太昨晚的話:他向來是憎惡我的,畢竟我比他還少一歲,他卻要叫我一聲太太……

    對慕容太太再深的恨意,亦不能衝自己的胞弟下手啊!

    幸好慕容半承要開火柴廠,否則督軍亦不會跟他聯係,慕容太太亦不敢輕易帶著慕容半岑來俞州。

    “督軍最近幾日可能迴不來,有點事情要忙。

    督軍說,他已經給霖城去電,讓慕容大少爺把半岑少爺的撫養權主動交過來,大約三兩天便有迴複,夫人不需擔心。家裏不管發生了何事,都請夫人全權代理……”周副官又道。

    慕容畫樓頷首,讓他先迴去,一句不問督軍到底何事。

    三天過後,霖城複電,慕容半承同意將慕容半岑的撫養權交給白雲歸,還說了很多的客氣話。

    慕容畫樓欣喜,忙拿給慕容太太瞧。她頓時淚盈於睫,喃喃低語:“真好,真好,這樣媽的心就落了下來”

    然後又找慕容半岑,把這件事告訴他。

    慕容半岑略微沉吟,低聲道:“那媽在不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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