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歸梳洗一番下樓,換了件深褐色長袍。脫下軍裝的他,煞氣盡斂,雍容溫雅。

    白雲展、白雲靈坐在慕容畫樓對麵沙發上,兩人神色皆不自在。白雲歸暗自好笑,讀過新時代書的年輕男女,總是好高騖遠,追求不切實際的東西。這兄妹隻怕在為他娶姨太太的事情不高興吧?

    白雲靈乖巧叫了一聲大哥。

    白雲展沒有抬頭。

    慕容畫樓把霖城的電報告訴他,“我媽和我弟弟明日上午十點到!”

    白雲歸頜首:“那你好好款待。我才迴來,隻怕軍務繁忙,可能無法顧及……”

    “軍務要緊!”她很識大體,溫婉一笑。

    他坐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對她道:“晚上一起吃飯,我已經叫周副官去南渡餐廳定了位置。借著這個機會,讓容姨太太和紅姨太太來見見你們……”

    這個年代,妾室不再叫姨娘,而是姨太太,地位也提高不少。妻妾之間尊卑雖依舊涇渭分明,卻不如以往嚴格。至少同桌而食,不算失禮。

    白雲歸話音剛落,白雲靈愕然:“容姨太太?”

    她明亮眸子滿噙震驚,一迴來就收了兩個姨太太?這是要置大嫂於何地?她那悲憫目光掃過慕容畫樓的臉,卻發覺慕容畫樓笑容自然而恬靜。

    “容姨太太就是電影明星容舟小姐……”慕容畫樓替白雲歸解釋,“靈兒你不是最喜歡她演戲嗎?以後她也是咱們家的人了……”

    不似故作大度,她語氣平緩,表情真誠。

    白雲靈眼眸閃過惶惑,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是喃喃道:“……是她。”

    白雲展憤然起身:“我不去!我是白家少爺,憑什麽跟個賤妾吃飯?”

    “沒讓你跟她們吃飯。”白雲歸唇挑淺笑,像哄小孩子,“就是讓她們過來見見夫人,你若是不想見吃完了就先走,我讓她們晚些過去。”

    “什麽時候不能見,非要今天見?”白雲展怫然作色。

    白雲歸正要解釋一下,卻聽到慕容畫樓笑語輕盈:“還說自己是白家少爺呢。跟妾室同桌而食是失儀,頂撞兄長就合理啦?五少爺這尊卑之道學的可是半桶水……”

    白雲歸含笑瞥了她一眼。

    白雲展怒火灼灼,反而她這個正妻不驕不躁神態自若。清湛瀅眸望著他,暗含幾分警示。他一口氣堵在心中,大步上樓,在樓梯蜿蜒處才高聲道:

    “反正我不去誰愛去誰去!”

    白雲歸今日心情極好,悠閑抽出雪茄,濃眉都不蹙一下。

    娶姨太太,對於大哥是件喜事,對於大嫂未必。可這兩人一派融洽,氣氛有些詭譎,白雲靈正坐立不安呢此刻連忙追白雲展而去:“我勸勸他……”

    女傭給慕容畫樓端茶,是上好的鐵觀音。

    “鐵觀音寒氣重。你生的這樣單薄,喝點紅茶好。”白雲歸聞香知茶,緩吐輕霧道。

    鐵觀音是不發酵茶寒性,對於女子體質的確不好。可這茶是新來的味道極香,慕容畫樓去茶館吃了兩迴一直念念不忘,便托人去茶莊買了些,這幾日天天喝這個。

    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他的話透著關切,慕容畫樓笑:“我買了不少新的鐵觀音呢……那以後就給督軍喝吧!”

    “我才不撿你的小便宜!”白雲歸難得心情甚悅,跟她開起玩笑來。

    “怎麽是小便宜?”她故意睜圓了雙目,炯炯眸光瞧他,然後輕輕捶了下胸口,甜甜笑道,“是我拳拳敬意!”

    白雲歸哈哈大笑,末了還不忘刻薄一句,“你的敬意就幾兩茶葉啊?”而後,隻口不談她在俞州的所作所為。

    她可是在俞州掀起了皓然大波,全國各大報紙上都登過她執槍殺人的那張照片。不知是哪個記者拍的,她的角度對得最佳。拍出來的她,身姿挺直,氣質高貴,那染血的手卻異常堅毅。

    他不問,她自然不好說。

    晚上吃飯,白雲展沒有去。

    慕容畫樓跟白雲靈、白雲歸三人安靜吃飯,偶爾才交談一句,不至於冷場。餐具撤下,上了甜點,副官才領了容舟與紅瑜過來。

    再見容舟,她清減了不少,依舊那般好看。墨色長裙曳地,綴著亮片,灼目妖冶。

    紅瑜似乎偏愛紅色,且是極濃的紅色。

    這兩個一般高挑,靜靜立在慕容畫樓座位對麵。風搖曳包房裏素淡窗簾,慕容畫樓抬腕輕攏耳畔鬢絲,溫軟同了她們說著閑話。

    白雲歸品著咖啡,置身事外。

    白雲靈吃著玫瑰蛋糕,不曾抬眸。

    慕容畫樓瞧見容舟那眷戀眸子,媚眼如絲時時滑過白雲歸身上,白雲歸卻不曾瞧她們一眼。

    紅瑜慵懶清冷,語氣雖恭敬,神色卻不屑;容舟孤傲自負,但是白雲歸在場,她分寸把握極好,既不對慕容畫樓謙卑,亦不挑釁,落

    落大方中似乎把自己跟她放在同樣高度。

    這二姝都是極美的人物,穿著時髦,妝容精致,五官似上天精心雕琢過,完美無瑕。錦簇的豔麗裏,妖嬈嫵媚!媚到了極致,生出妖惑。瞧著她們,慕容畫樓都覺得骨頭酥了……怪不得吳少帥為了容舟,連父親都敢忤逆。

    倘若跟普通名門望族一樣,要跟這樣的緬個姨太太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慕容畫樓頗為頭疼。

    不過,普通望族亦不會娶這樣刁鑽的風塵女為妾。隻有那些新興發跡的富商或者軍閥,才會不顧及這些

    “在飯店住的可習慣?”慕容畫樓笑著問道,“明日我便叫人收拾小公館再遲幾日你們就可以搬進去了。先委屈你們幾天!”

    容舟與紅瑜皆道夫人盡可從容,飯店住著很好。

    白雲歸見差不多了,便叫副官送了她們迴飯店。

    迴去的時候,白雲歸讓她們先走一步。

    慕容畫樓與白雲靈坐一輛車。白雲靈笑嘻嘻挽住她的胳膊,神情欽佩:“大嫂,你處理姨太太的事情,遊刃有餘!換作是我,隻怕要露怯叫她們笑話。”

    慕容畫樓不禁莞爾:“我跟你可不同啊!我是媳婦,你是閨女。我以前總想,二弟那麽多姨太太,沒有一個作怪,二弟妹手段不俗。後來就暗中留意她對姨太太的言行,學了一招半式以防萬一···…”

    白雲靈撇了撇嘴,冷哼了一聲。

    老家三房雖分了家,卻住在一處,彼此很親近。白家兄弟就有十三人這麽多哥哥弟弟中,白雲靈最不喜歡的,偏偏就是那個與自己一母同胞的二哥。

    二哥白雲源管著家族的生意,平日裏不苟言笑,比大哥還有嚴肅。但是他最大的壞處,便是討姨太太。不過才三十來歲,他已經有八個姨太太了。今日寵這個明日寵那個,因循守舊!

    喝過洋墨水的新派小姐,向往自由又專情的婚姻,對那種老派男子作風甚是反感。

    這是白雲靈討厭白雲源的原因之一。

    二嫂甄氏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看上去溫柔嫻靜,手段卻頗為狠辣。她對待公婆、妯娌、小姑子、小叔子極好對待姨太太們卻很不留情麵,將她們一個個治得服服帖帖。

    白雲靈有些崇拜她。

    白雲靈足下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她五六歲的時候,母親忙著疼愛年幼的弟妹,對她的關心少了些許。二嫂剛剛進門,對她很照顧。往後的日子,

    直到她出國,一直跟二嫂親近的很。

    心疼二嫂,也是白雲靈討厭二哥的原因之二。

    “大嫂,我以前總是恨二哥……”慕容畫樓提起二弟妹甄氏·白雲靈便想起往事,神色黯淡對她道,“後來我想,二嫂做得也不全部對……她隻是對付那些姨太太有什麽用?她應該試圖討二哥的歡心……反正咱們那樣的家庭,離婚是不能的,不如放下身段······”

    慕容畫樓握住她的手,低聲道:“二弟妹是個出色的女子,她總有她的道理!”

    猶記一年前剛剛重生到霖城白家,她對什麽都好奇。白雲歸前夫人的遺像,她瞧過數次。那眉眼,她總是覺得異常熟悉。

    後來有一次白雲源生病,慕容畫樓扶著母親去看望,正好甄氏與八個姨太太都在屋裏。

    慕容畫樓掃視了她們一眼,火光電石之間,她終於看出了異樣。這些姨太太,或唇、或鼻、或眼、或眉、或神態,跟遺像上的白雲歸前夫人都有相似之處……

    她在那個瞬間,頗為同情望了一眼躺在病榻上高燒不止的白雲源!

    她都能看得出來,二弟妹那麽冰雪聰慧的女子,豈能不知?她興許是知道,自己根本就爭不過死人,索性放棄,專心把後院管理好,討得一個賢惠名聲吧?

    古時不興戀愛自由,這樣的悲劇若是過了度,便會成為醜劇!可是內宅裏,說起前夫人,個個稱讚,沒有一點她的閑言碎語,亦沒有人將白雲源的姨太太牽連到她身上,可見她是個多麽隱忍又謹慎的女子。

    白雲源也是空負一腔深情,一廂情願愛慕著他不應該奢望的女子,卻用這樣極端的方式來發泄。

    想起這些,慕容畫樓不甚唏噓。

    白雲歸沒有直接迴官邸。他去了哪裏,慕容畫樓沒有問。

    她們到家,已經快十點多。白雲靈有些累了,上樓洗澡,慕容畫樓卻想去瞧瞧白雲展。

    女傭卻道:“夫人,五少爺出去了”

    慕容畫樓微詫:“說去哪裏了嗎?”

    女傭搖頭。

    她也沒有多想,梳洗一番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中,聽到二樓傳來吼聲與打砸東西的聲音,她倏然驚醒。

    隔著一層樓,她都能聽到白雲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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