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風雲無常,午後一場暴雨,空氣裏混合泥土芬芳。亜璺硯卿暴雨停歇,天空如洗純淨,湛藍幽靜,日光照在不遠去的噴泉中,粼粼波光閃動,倒映的日光更加清澈。

    趕上了暴雨,便在酒肆裏稍歇,正好遇上了前來避雨的李方景。雨勢頗大,好似水晶簾布籠罩在俞州城區。老板見此情景,怕雨水打濕了店裏的地板,關了店門。

    開啟一瓶法國紅葡萄酒招唿慕容畫樓與李方景,老板便與夥計在櫃台後麵打盹。李方景與慕容畫樓閑坐,品酒話家常。

    李爭鴻則一臉的不悅。

    李方景聲音很柔,說的也是俞州平常的瑣事;慕容畫樓好似很有興趣,支頤傾聽,目光柔和。兩人的側影淺淡如春花,五月的絢爛。夥計偷偷跟老板道:“……六少的新歡沒有那位婉兒姑娘漂亮,笑起來卻比婉兒姑娘親切……”

    老板瞪了他一眼,低聲道:“沒瞧見那還有李副官嗎?督軍身邊的紅人……那個女人,是督軍的人……”

    小夥計目瞪口呆,癡癡笑道:“雲媛姑娘,俞州第一美人?”

    老板狠狠剮了他一眼:“閉嘴!”

    慕容畫樓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惹得李方景哈哈大笑。聲音輕柔裏透出磁性的魅力,勾了心魂,奪了靈魄,眉眼飛揚處,恣意風流密集流露,神采秀致到了頂端,一笑一顰好似盛開絢爛的花海。

    後世說他是英俊的男子。英俊二字形容他的姿容,太小氣了!

    “……後日騎馬,夫人定會去吧?”李方景問道。

    李爭鴻眉頭微挑,不滿道:“騎馬危險,督軍隻怕不同意……多謝六少美意!”語言之間,態度非常堅決。槍杆子的後台就是強悍。

    李方景挑撥般望著慕容畫樓,淡淡笑道:“夫人的意思呢?如今俞州,可是自由的天下。夫人一舉一動,還要督軍審閱不成?”

    慕容畫樓看了一眼含怒的李爭鴻,秀目微梭,聳聳肩道:“我是從內地來的……不懂自由……”

    李方景支頤望著她,目光款款,好似深情難酬的委屈。

    慕容畫樓則垂眸,輕呷一口酒,壓製心頭的短暫悸動。再抬眸,她的目光自然又疏離。而後,李方景幫慕容畫樓選了兩支葡萄酒,說是相贈。慕容畫樓也不客氣收下了。

    外麵驟雨初歇處,梧桐花被雨鞭揮下,滿地的軟香碎蕊。

    告別時,他雙手斜插淡乳色條紋西

    褲口袋,目光不肯迴撤望著她的車子遠去,好似深情男子送愛人遠行一般。李爭鴻瞧在眼裏,哼了一口氣,道:“他就愛這樣做戲……”

    “都是好戲碼……”慕容畫樓讚同笑道。

    李爭鴻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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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的租界,因為白天下過雨,暑意全消,重疊雲層之間一輪昏黃清淡月色偷偷探出頭,宛如調皮稚子。窗外的廣場上,建了噴泉,四周裝著霓虹燈,燈光下乳白色的雕塑美奐美輪,如月中仙子落凡塵。

    樹影搖曳,芳草萋萋,一個修長身影立在窗前,靜靜聽身後人一字一句念著什麽:“……望督軍念往日薄情,將合輪號商物歸還陳家……督軍,陳少帥說的合輪號,全部都是絲綢包裹的煙土,但是數量不是很多,要不……”

    “屁話!”白雲歸言語頗為嚴肅,“煙土禍國,他救過我一命,便想要這麽大的人情?複電給他,說合輪號上發現不明物資,需要嚴審。倘若再電點索要,便將這批物資轉到北方去,讓他背上叛國之罪名!”

    副官忙道是,轉身出去。

    一排的副官中又一人上前,繼續匯報道:“……英國商團說他們愛瑪麗號誤入俞州,一批貨物被扣,倘若督軍不肯放行,便會支會政府,說督軍擁兵自重,不顧國際法律!”

    “放肆!”白雲歸神情不變,“華夏泱泱國土,哪裏來的國際法律!複電給英國商團,再無理取鬧,就取消俞州碼頭停泊的資格證,讓他們的貨輪永遠別想圖經俞州!”

    副官一扣靴跟,轉身出去。

    另外副官上前,匯報的是北方內閣的祝賀……

    然後又是碼頭、火車站的等等各方勢力索要被白雲歸扣下的軍火、煙土、西藥……白雲歸照例態度強悍,迴複也十分明確:不給!進了白督軍的口袋,想往外掏?別做夢了!

    直到九點一刻,公事才一樁樁處理妥當。李爭鴻一直在旁邊聽著,心中歎道,迴頭這些人收到複電,肯定會氣得打顫,然後破口大罵:白雲歸那個土匪!

    點燃一支雪茄,白雲歸重重落座,神色沒有得意飛揚,而是眉頭緊鎖,眼底疲色很深。

    公事處理完畢,屋子裏隻剩下李爭鴻。他辦的是督軍的私事。

    “……查的如

    何?”白雲歸輕吐一口煙雲,問道。煙霧泯滅之間,他的鼻梁高挺,額頭飽滿,氣度不輸年輕男子。

    李爭鴻迴神,忙將自己查到的事情轉告白督軍:“請了萬先生來看,他曾經是副總理的軍事顧問……萬先生說,的確是子彈留下的痕跡,但是普通的子彈,不可能沒有燒痕……他也說不好是什麽東西,應該比子彈更加厲害?”

    白雲歸猛然將雪茄按在煙灰缸裏,不耐煩擺擺手道:“又是一些冠冕說辭!算了,那些穿孔可能是咱們沒有見過的新式武器弄成的,暫時不管它了。夫人與六小姐最近如何?”

    “六小姐跟韓府走在比較近,那些小姐們留過洋,六小姐跟她們比較投緣,常常出去,張根跟著她;夫人嘛,她早上一般不起床,睡到中午,下午會澆花,練大字。呃,上次還買了二胡與樂譜,下午一個人在房間裏拉,很難聽,傭人都抱怨說鬼哭狼嚎的……晚上就出去走走……她今日又去酒肆了,買了兩瓶紅葡萄酒……我們還遇到了李方景。督軍,李方景邀請夫人去騎馬,屬下推辭了!”

    白雲歸蹙眉,啼笑皆非:“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她有幹點正經事嗎?”

    李爭鴻想了想,搖搖頭。

    “上次日本人被殺的那晚,她就沒有聽到什麽動靜嗎?你沒有問她?還是鋼琴的事情……”白雲歸思路邏輯性很強,不管繞多少彎兒,都能迴到最初的問題上來。

    李爭鴻搖搖頭,道:“鋼琴的事情,她說是三房的四小姐經常彈,她聽會的,我問過聲樂老師,他們都說不可能這樣學會鋼琴曲。夫人不鬆口,屬下問不出來;至於那晚……她說睡熟了,不知道……”

    “她……練大字,拉二胡,彈鋼琴,日本人被殺……等我這邊忙完了,親自會會她,看看可有一顆玲瓏剔透心!”白雲歸猛然笑了起來。

    雲層裏明月漸漸清晰,一縷清光歇在落地窗前,白雲歸起身,望著窗外繁華夜景,低低自嘲笑道:“……雲媛至今不迴,隻怕讓我猜中了……”

    李爭鴻一個激靈,愣愣望著督軍強硬肩頭那個瞬間的疲憊,心中不忍,安慰道:“督軍,您想多了,雲姨太太不可能是革命黨!可能是那些人有心的挑撥!”

    “七年蟄伏……”白雲歸好似沒有聽到李爭鴻的話,依舊自喃,“倘若她真是革命黨……剮其肉挑其骨,也不足以報答我七年對她的相護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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