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能迴過頭親眼確認,但吳鳳相信,這雙手臂的主人應當不屬生者--這並非他單純的惡意猜測,事實上,從對方那腫脹青紫的皮膚便可以看出,這多半不是人類這一種族所能擁有的。


    然而此時此刻,這猜想正確與否根本無關重要。即使他知道自己隻需迴頭看上一眼,十之八九會看到一具死去良久、腐爛得發臭的屍體,但那又如何?


    是的,那又如何?


    知道了,但什麽都不會改變。


    不等他作出反應,惡臭便伴隨潮濕的空氣,如潮水般從其身後洶湧而至。同時間,四周的空間也忽地響起一道如年老婦人輕聲發出的尖銳嘲笑聲,隻是不過轉瞬之間,便又戛然而止。


    怎麽辨?


    吳鳳呆滯似的站在了原地,鋒利的武器握在他泛起青筋的大手之中,穿著貼身附魔皮甲的上半身似乎也在抽搐抖擻。


    他仿佛靈魂被抽離了般緊盯著眼前的黑暗,他能感覺到自己瘋狂跳動的心髒,噗通噗通的聲音在他耳邊真實地響起,他深唿吸著,但聲音並沒有從蠕動的嘴唇中飄出,隻是單純地在他的腦海之中重複又重複地環繞不休。


    身後的手臂,抱得更緊。


    他的雙臂被掛上了骨骼受損的負麵效果,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第一次如此討厭《紀元》的高度擬真性能。


    在這任務裏,如果他是個心髒病患者的話,現在大概已經病發了三遍以上,盡管他清楚自己不是,但或許,隻是或許,他可能是個隱性的病患者,如此一來,遇到這個任務的他的生命便有夠危險。


    為此《紀元》得準備多麽大量的律師團隊與法律資金啊--除非他們有方法預防,根本不擔心會遇到這種情況……


    媽的,我到底還在想什麽!吳鳳腦袋猛地一抬,猙獰的臉容與惡靈相比或許猶有過之--他對自己的恐懼與遲疑感到了惱怒,他清楚自己早已理解,現在這一切一切,根本都並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他再無作為的話,便得在這裏退場。


    措手不及地被怪物禁錮,他平日缺乏訓練的弱點被明顯地突出,身為前職業選手的他甚至連半點像樣的反抗動作都沒能作出,隻是被對方輕易地拖得踉蹌退後,活像個沒帶腦子的新手蠢貨一般。


    羞怒的念頭隻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臉頰通紅的吳鳳再也顧不了別的東西,腦門一熱便用上了本打算壓箱底的仙門技能【雷震】,張嘴怒喝道:


    “滾開!”


    雷為正,古人見雷,方圓百裏無不驚恐,故震又為雷為動為驚,剛猛無匹,其勢不可擋,尤其克製一切陰邪之物。


    而隨此技能使用,法隨言出,這間陰暗潮濕的房間頓時雷音滾滾,雖不見雷電閃鑠,可對於陰魂邪靈之物來說,這種級別的雷音已不亞於以聖光當頭棒喝,那雙腐爛發臭的手臂也不由一頓。


    此消彼長,吳鳳身體的力量亦隨【雷震】的後續增益而直線暴升,原本動彈不得的雙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股漲起來,將布質的衣袖繃緊起來,上身的附魔皮甲也越發緊身起來。


    緊握轉瞬即逝的時機,他迅猛地左右擺動,瞬間便撐開身後禁錮,把身後之“人”砰的一聲往後摔開。


    從禁錮中掙脫,吳鳳卻並無多餘地扭頭望向身後。


    毫不遲疑,下一刻,被灰白氣流所灌注的大刀便猛地從他手中甩出,刀身劃破空氣,帶著尖銳的唿嘯聲沿其腰部旋轉,像有一雙無形大手在操控般靈巧而迅猛,力度之大之猛,絕對足以將普通級別的玩家連同身上的防具一分為二。


    然而那雙腐爛手臂的主人瞬間便退卻,動作速度之快,亦不比大刀的轉速要慢!


    感到對方退卻,吳鳳當下便本能的搶攻,一邊轉身一邊握上仍在腰間唿嘯旋轉的大刀,同時快步向身後緊迫而去,腳下穩健的步伐,終於向所有人展現出他至職業時代僅存下來的基本功。


    如兇獸般暴起的他,此時心裏所想的,就隻有一個念頭--


    斬成兩半!


    可當吳鳳真借著大刀的巨大慣性從左至右地暴起橫斬時,雙目掃過,卻見身後之人樣貌略為熟悉,定眼細看,竟與他追尋不休的李佳極為相似!


    李佳?


    任由手中的大刀錯落在地上,無聲無息地,大刀割開地麵,仿佛那不過是看起來像石塊的豆腐。然而下一刻,他心裏便升起一個念頭--


    你該斬下去的,一隻讓你出出醜的惡靈,砍掉它的頭!斬去四肢!砍掉它的頭!無論它曾經是誰,現在它都已經不是了!


    心裏猛地一跳,他不知這念頭從何而來。或許,隻是或許,他心裏真的如此暴戾?他被這猜測嚇了一跳,莫名的情緒像染料般漫延開去,無時無刻地迴蕩在他的腦子之中……


    “好兇哦,真沒幽默感呢,”那人打斷了吳鳳的思緒,雙手交叉胸前,與他對視起來,咧嘴笑道:“怎麽了,讓我等了這麽久,還要對我動手嗎?”


    她的聲音不如以往的輕靈優美,反倒像是糾纏不休的絲線,沙啞而雜亂,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而同時間,僅僅與她對視了不到五秒,吳鳳便別開了視線。事實上,如此衝擊的畫麵,吳鳳覺得四五秒已足夠的長。


    再次以眼角的餘光掃向眼前的李佳,吳鳳知道事情有點大條,他甚至在想,李佳的粉絲看到了這恐怖的一幕,大概都要在官方討論區暴動起來,而且規模絕對要超出製作組所預計的。


    因為啊,根本沒有人能想到李佳會被任務弄成這模樣--


    眼前的“李佳”大概死去很久了,隻見她渾身露出的皮膚都程腫脹青灰,古怪的液體沿著她脖子上深刻的傷口流淌。左邊的腰部留下了兩個可見內髒蠕動的恐怖傷口,一個隻留下空洞,另一個則仍留下一把小刀,連刀柄都幾乎沒入傷口。


    這種程度的傷勢,別說人類這種族,即使是生命力天生有所加乘的獸人,大概都死得不能再死。


    同時間,在小刀刀柄的表麵,吳鳳的目光停留了兩秒,他看到了上麵畫著一個天秤,天秤的細節被血跡所遮蓋,但紋路之中,依然閃爍著隱約的魔光,往四周散發出詭異的氣息。


    附魔武器?她為什麽不把小刀拔出?這可不太妙……


    這是吳鳳第一個升起的念頭,李佳雖然不是個高端玩家,但她至少不是今天第一次接觸《紀元》,從開服到現在一直有在《紀元》活躍的她,不可能犯下讓附魔武器留在傷口這種低級錯誤。


    可想了想,吳鳳最後隻是柔聲問道:“佳姐,你還好吧?狀態怎樣?還能行動不?”


    這些隻是吳鳳無數個問題之一,可他也隻問了這個,畢竟其餘的問題或多或少,聽起來也像是在教訓指責她一般,而現在--至少在直播結束之前提問,都並不合適。


    李佳的雙眼先往吳鳳身後一掃,然後便凝視著他,腫脹的眼珠略為呆滯,但仍然咧嘴笑著,愉快地應道:“狀態很好,十分好。”


    的確,親身感受過李佳雙臂力量的吳鳳相當認同這一點,盡管她看起來傷得有夠慘烈,甚至按傷勢而言理應早早掛掉,但這或許隻是李佳為什麽能在這裏生存下來的其中一個小秘密,就像他也能膨脹自己的雙手爆發一樣。


    隻是理解歸理解,看著李佳這副淒慘的模樣,吳鳳雙眼還是忍不住不斷望向其幾乎被完全斬斷的脖子。


    他總是感覺其聳拉著掛在脖子上的腦袋快要掉下似的,最終還是不忍地問道:“嗯…那個,需要止血跟治療的藥劑嗎?我帶了不少。”


    李佳仍然咧著嘴笑,隻是搖了搖頭,卻並不說話,隻是不時轉身望向身後的大門,默不作聲地聳拉著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李佳的沉默使氣氛漸漸變得尷尬,難受地收起手中武器,吳鳳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脖子,終於轉移話題道:“我去看下門外的情況,這裏怪裏怪氣,還是真走為妙。”


    繞過一動不動,隻是單純地微笑著的李佳,吳鳳努力睜大眼睛,於黑暗中快步走向大門應在位置。同時雷音亦漸漸消散,原本充斥房間的壓抑感再度襲向他,無由地,他加快了速度衝向那道厚重華麗的大門,如今那扇門已緊緊閉上。


    他奮力地試圖拉開大門,在寂靜的房間之中,大門於地麵拖動與磨擦所發出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明顯,但他卻全然不顧--沒有特別的理由,他隻是覺得快點離開會是件好事,僅此而已。


    終於,在他體力值下降了約莫三成的時候,牢固厚重的大門露出了一道足夠一人通行的隙縫。並未輕舉妄動,他警惕地聽著走廊上的動靜。


    站在寂靜無聲的環境中半晌,吳鳳猜測著外麵應當安全後,他雙目睜大,小心翼翼地往門外瞧,粗略地掃視一圈後,便又飛快地縮迴房間。


    在門外,某樣可疑的人型物體使他陷入沉思,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要遭受到攻擊。可緊接著,他又想起那應該隻是走道上那些華而不實的裝飾品而已。


    事實上在這一路走來的路上,他確實看過與之相似的物體,印象中就在轉角處的附近,隻是個殘缺老舊的人物雕塑,掛在牆上猶如被嚴刑拷打過後的屍體。隻是雕像的位置是否這裏,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吳鳳記得自己那隊營運團隊曾經說過,據統計,任務的類型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玩家會遭遇的事物。就如偏戰鬥類的任務極少需解迷的情況,同一道理,偏靈異的任務也罕有拳拳到肉的戰鬥。


    其中一名分析師就曾建議他盡量少接觸解迷向的靈異類任務,理由說實話他也沒能記住,印象中是什麽跟什麽不成正比,以及跟他的角色相性不合之類的。


    而事實上,在接到這次節目的委托後,他也沒有理會過這一建議,大概是因為他是個急功近利的蠢貨吧--這是分析師們的原話,以那些人的性格,吳鳳清楚這是他們能罵出口最羞辱人的說話。


    現在,吳鳳第一次的意識到那些分析師的話,其實也挺有道理的。


    不再想這些早過去了的事情,正當吳鳳想要迴過頭,向身後的李佳示意之際,他的胸口忽然大聲地噗通作響,瞬間便使他整個人如墜冰窟一般!


    他雙目圓瞪,低頭一看,隻見自己那件緊身的附魔皮甲之上,胸口處竟開始漸漸隆起,不過眨眼之間,便如同紙張一般被底下之物鑽出一個大洞……


    然後,一隻蒼白、腫脹並帶著腥臭的冰冷小手,便從他胸膛中緩緩伸出,就像輕撫愛人一般,輕輕地扣住他不斷吞咽的喉嚨,溫柔而細致。


    生命力如流水般直瀉而下,原本強壯得能將十來頭魔化灰熊揌在地上打死的吳鳳,此刻已經虛弱得仿佛脫水已久的海魚,即使下一秒便倒在地上也毫不讓人驚訝。


    “來,這邊!跟上我走!”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大量出血與內髒重創的負麵效果開始湧現,吳鳳勉強迴頭大吼了一聲,人便越過大門的隙縫踏上走廊。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受到攻擊,也不清楚自己能否撐下去,但事到如今,他知道即使是死,自己也得為李佳創造更多的生存機會。


    一手撐著牆壁掙紮著前行,吳鳳的視線試圖順著走廊望去,可走廊本就幾乎陰暗無光,現在他負麵效果纏身,視線模糊之下能見度更是不足半米,根本與失去視力無異。


    努力地朝來時的方向走了六七步,吳鳳便不由往牆靠過去。可還沒等他迴過氣來,扣在其脖子上的手掌卻漸漸加大了力度。腳下再勉強走上兩步後,生命力見底的他終於無力再撐,砰的一聲重重的摔落地上。


    不行了……


    吳鳳就這樣倒在那兒,鮮血從胸口處湧出,染紅了他的上身,每一次唿吸都帶出其中的碎塊。他艱難的別過頭,試著望向身後,望向仍有機會逃離此處的李佳。


    可在他死亡前的短暫瞬間,看到的卻隻是一顆從大門隙縫中探出腦袋。腦袋略為傾側,臉上卻依舊帶著溫柔得無可挑剔的微笑。


    直到他死前,她一直都在那微笑。


    一動不動,如此的溫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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