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草木蕭瑟,群山間一片寂靜。


    大山深處,剛建成的湯裏度假村內卻遊客絡繹不絕,不少人還沿著白氣騰騰的小溪漫步,邊走邊欣賞溪邊繁花似錦的異像。


    這是縣裏和李家明以及毛伢他們開發的旅遊項目,利用這股藏在深山裏的溫泉,依著山勢建起了一片古樸的亭台樓閣。在冬日裏,這座度假村著實成為了湘贛鄂三省富人們的好去處,尤其是首富伉儷下榻在聽雨軒。


    聽雨軒名字很文雅,這座被竹林包圍的大宅院裏卻一點也不幽靜,新新、毛毛和姑姑們在溫泉池裏鬧成一團,直讓正在長廊之下散步的李家明皺眉頭。知弟甚深的毛砣見他皺眉頭,不禁暗自好笑,平時家明喜歡和孩子們笑鬧,但煩心之下自然喜歡清靜一些。


    可這有什麽辦法?


    家明自詡平生不欠人,可他偏偏欠了王老師的,而且還不了。當年三婆婆、月嬸嬸過世,傳林叔屋裏窮得響叮當,連家明的學費都是王老師暗地裏交的。雖說家明發現後,馬上去他母舅那要錢還了王老師,但後來王老師給的本子、筆之類的又何止五塊錢?


    如果王老師是普通人,這份恩情好還,偏偏王老師是老師中的另類,幫學生從不圖迴報,這讓家明如何還?即使家明發達之後,王老師問他要過錢和物,但那些錢和物都用在了學生身上,也就是年節時送去的煙酒被他抽了、喝了。


    但那又算得了什麽?


    飯飽衣暖時送人瓶酒,怎麽能與饑寒時送人一件衣比?


    兩兄弟默默地沿著長廊而走,轉到了竹林之外又順著石板路往山上走,一直到了一個建在巨石上的亭子裏才坐下來歇歇腳。


    “毛砣,你怎麽看?”


    高處不勝寒,雖然毛砣遠沒到堂弟那高度但也是超級富豪,早嚐到了高處不勝寒的滋味,自然知道堂弟其實問的不是意見,而是心煩之下的沒話找話。


    “自尋煩惱!”


    “怎麽講?”


    沒錢的時候,用盡心機賺錢,等到錢多得花不完時,追求又不同了。就象一天隻能賺十塊錢,會舍不得買一塊錢一瓶的礦泉水,等你有了一百萬,哪會把當初讓你舍不得的一塊錢放在眼裏?


    “錢能解決的問題,對你還是問題嗎?”


    “你懂個屁!”


    坐在亭子裏開始抽煙的毛砣也不反駁,還嗬嗬直樂。堂弟的心思他理解,無非是怕那些有了一技之長的年輕人離開同古,流失了最寶貴的人口,但這種事攔得住嗎?


    人往高處走,同古這些年在外開超市、做建材、建築生意的人還少?那些人又帶走多少沾親帶故的年輕人?別的不講,單毛砣他們那一夥人,就帶走了幾百號人,更不要講忠華、國華她們帶走幾多。


    “明伢,你隻看到那些走的,沒看到鄰近縣區來的。隻要你的現代農業搞得好,還愁沒人來?以前我們隻有十三萬人,現在光縣城裏都三十多萬,你還不滿意?”


    “你不懂”。


    說人家不懂,其實李家明也矛盾,他想看著老家越來越好,但又想老家不變,還是那個十幾年前的老家。如果老家人都走了,隻剩下一些外地人,這還是老家嗎?


    這話更讓毛砣覺得好笑,還想著是不是天才都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不禁調侃道:“對,就是你原來講的,迴不去的是故鄉。你就想著一切都跟我們小時候沒兩樣,方便你迴來找迴憶。”


    不可能了,心知不可能的李家明苦笑起來,覺得毛砣也理解不了這種心情。人是種奇怪的生物,滿足了生存需要之後便有精神追求。縱然那種追求不現實甚至等同於幻想,也總比紙醉金迷、聲色犬馬來得好。


    或許吧,毛砣也覺得兩人開始聊不到一塊,但仍然勸解道:“家明,其實你也鑽了牛角尖。建國時,我們隻有八千人口,我們讀書的時候有了十三萬,除了正常的繁衍之外,遷來的外地人口有多少?”


    “我曉得,就是心裏總不對勁。”


    不如說是矯情,毛砣見平時神仙樣的堂弟如此作態,更覺得好笑。或許這是站到了頂鋒之處的人慣有的毛病,一方麵現實得很,另一方麵又理想主義得很。現實起來,行事小心謹慎,生怕壞了他們一世英明;理想主義起來,仿佛他們就是神,沒有什麽事是他們辦不到的。


    一想到神,毛砣倒想起來這的正事。堂弟妹跟他講,說是家明開始膨脹了,不複以前的理智與冷靜,想讓他幫著提醒提醒。這種事吧,也隻有毛砣這樣的親兄弟才好說,換成長輩來都不合適。


    可看家明這狀態,毛砣理智地閉上了嘴。


    不經商的柳莎莎尚且能看出來,他沉浮於商海十幾年,哪看不出李家明的問題?kyle作為漢華的聯合創始人,僅是為了提醒他擺正位置,就繞過他直接出台政策,誰能受得了這個?也就是家明在漢華威望太高,kyle又被逼無奈才配合著演了出戲,否則還不知如何向外界解釋。


    問題是家明聽不進勸,不要看起來他很謙和也很理智,但他決定了的事什麽時候退讓過?這些年來,靠著他的遠見與手腕,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他能聽得勸才怪。


    旁的不說,商人哪能輕易與人結梁子?可香港的李家已經變相認輸,他還去咄咄逼人,可見他已經膨脹到一定程度了,隻不過是因為性格的原因,才沒有充分表露出來而已。


    既然是這樣,與其說了無用又破壞感情,還不如讓他摔個跟頭,反正這家夥家大業大,即使摔點跟頭也傷不了筋骨。


    因此,人情練達的毛砣選擇性地忘記了弟妹的囑托,就著職業學校的話題繼續跟堂弟聊。好歹在這事上發表意見,即使勸不了,也不至於讓家明心裏不高興。


    “家明,我覺得吧,你是當教授當出問題來了。職業學校又不比芝大、斯坦福那樣的名校,你哪懂那些不會讀書的學生伢子心裏怎麽想?要是他們不願意學農業,你還能逼著他們學?


    要我講啊,胡師公講得也沒錯,農村裏出來的人還想作田種菜?”


    這哪跟哪啊?沒往深處想的李家明,沒覺察出毛砣也跟他玩心眼了,反駁道:“這是現代農業!”


    “現代農業還不是農業?還不是要挖土、淋雨、曬日頭?


    農啊農,一條蟲!不要講別人,我們當初不就是不想呆在農村裏做事,才拚命讀書的?現在那幫年輕人家庭條件好了,他們要是想去搞農業才有鬼!”


    李家明前幾天那種費力不討好的感覺又出來了,明明是替年輕人找個更好的前途,卻偏偏不是他們想要的;明明自己想讓老家繁榮,卻被周邊的人不以為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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