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陽是個大工地,滿城的手腳架,渣土車、挖土機、推土機到處亂跑,整個城市都是機器的轟鳴聲兼塵土飛揚。也難怪,數百億的資金投下去,加上拉動的社會資金,這個城區人口不足50萬的內地城市,想不成為工地都難。


    那數百億的投資裏,就有sohu係和漢華係的上百億資金,重點是改建碼頭和興建管道煤氣,但李家明來潯陽不是為了這個,他帶著老婆孩子是來探親的。當然,作為這座城市一把手的女婿,又是新出爐的世界首富,即使李家明不想拋頭露麵都不行。


    省市電視台的采訪、潯陽學院的演講,還算是當著美國教授的李家明份內之事,但與投資商的洽談,他也被嶽父拉去當道具。


    這是一片熱土啊,又有一個鎮場子的世界首富,投資商們如過江之鯽。別的地方招商引資都是意向性協議多,真正能落地的少之又少,但有了李家明這杆旗,潯陽不到半個月便實際進資三百多億;然後又象滾雪球一般迅速滾大,充分詮釋了什麽叫資源匯聚效應。


    大勢已成!


    眼看著贛潯城市帶初顯輪廓,柳大書記的名字可謂舉省皆知,但在官聲上,卻與他的前任蔡書記相差甚遠。在市民嘴裏,經常微服私訪的老蔡是蔡青天;幾乎拆掉了個整個潯陽城,搞出一個巨型工地的老柳嘛,人送雅號柳拆拆。


    即使他有個世界首富女婿,犯不上貪汙受賄,仍然被成是因為想撈錢才大搞拆遷。錢嘛,誰會嫌多?


    可老柳同誌說他不在乎,還說‘時間才是最好的證明’,生孩子還得陣痛幾個鍾頭呢。


    說是這麽說,該避的嫌他一樣避。比如華灝集團看到了潯陽的潛力,想沿江開發高尚住宅、別墅,便被他一票否決了,哪怕他被那些在華灝集團討生活的鄉親們經常纏得沒法脫身。


    這天下午,聽著樓下的宋小軍應付走一撥說客,躲在樓上書房裏的柳本球接過女婿遞過來的小茶杯,感慨道:“難啊,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丈人佬的直係親屬都安排好了,旁係親屬也在老家過得不錯,大老遠跑來的可謂是遠親中的遠親,但這話不是那意思。副省級城市的市委大院,豈是尋常人等能進來的?


    暗笑的李家明也拈起茶杯,直截了當道:“爸,我在華灝集團沒有了股份。”


    這話雖然拐了個彎,但也還算是直爽。公務繁忙的柳本球很享受與女婿這種直爽的相處模式,這讓他想起了當年師生倆親密無間的時光,但有些話該說的還是得說。這小子是天才不假,深諳人情世故也不錯,但畢竟太年輕了。


    “我不是那意思”。


    拈著白瓷茶杯的柳本球想了想,斟酌道:“家明,我覺得吧,人與人之間要保持距離。”


    這話放之四海都有理,但李家明頓覺疑惑,玩笑道:“請指教”。


    畢竟不是從前了,柳本球也玩笑道:“指教談不上嘍,你都是博士、大教授了,馬上又要當係主任,還用得我大專生來教?我不過是旁觀者清,提醒提醒你幾句而已。”


    在柳本球看來,李家明在人情世故方麵確實做得不錯,但一直都沒把距離感控製好。或者說,他知道要把握距離,但他心中的距離與旁人眼裏的距離完全是兩碼事。


    “你曉得不,人與人是不同的。在你眼裏,一萬塊錢跟一塊錢沒什麽分別,但在別人眼裏呢?


    家明,你也曉得升米恩鬥米仇。問題是你眼裏的升米,不是人家眼裏的鬥米,而是幾擔米甚至是一座米山。”


    這?


    這話才是嶽父應該說的,手裏拈著茶杯的李家明若有所思。


    同樣喝著老家煙茶的柳本球,等女婿兼學生點了頭後,才繼續道:“社會是金字塔型的,你已經站在塔尖上。旁人認為是天大的事,不管你如何待人以誠,事實上在你那就是過家家,你說人家心裏會如何想?


    家明,富易妻貴易友很俗氣,但卻是真理。”


    這話很俗,卻如晨鍾暮鼓。


    現在想來,自己跟楊至遠、老章他們吵吵鬧鬧,甚至是為了各自的陣營、利益而爭鬥,但總能象老友一樣喜笑怒罵;與姐夫、桂銘他們倒是不爭不吵,卻漸行漸遠了。不能說是自己錯了,沒有自己的提攜,他們爬不到如今的高度;也不能說他們錯了,誰也不甘心作大樹下麵的灌木,隻要他們覺得實力夠了、翅膀硬了,就會想著逃離自己的陰影去獨立。


    說到底,還是緣起緣滅半點不由人。


    怎麽會這樣?柳本球本想提醒女婿與人交往時注意距離感,未曾想過自己這風華正茂的女婿居然暮氣沉沉,把原因歸結到了虛無縹緲的緣分上去了。


    “家明,你這種想法是不對的!”


    “怎麽講?”


    怎麽講?


    老師出身的柳本球想了一陣,才舉例道:“打個比方,人這一世年就象跑馬拉鬆,你跑得比誰都快,莫非還停下來拖著人家跑?掉隊的,就讓他去掉,你的眼睛隻要盯著前頭。”


    照這麽講,以前大姐夫想搞地產,自己能不幫?桂銘他們想搞網吧,自己也不管?


    “你可以幫,但有你那麽幫的嗎?鄧灝前幾年的現金流,幾乎都是你一個人提供的,就給他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你幫他是應該的,一旦你不幫了,他就會覺得你對不住他。


    最後呢?你們兩郎舅形同陌路了吧?


    你想想家龍、家富他們,你除了他們起步時幫過外,後來幫過什麽?反而是撒手不管,你們幾兄弟關係還這麽好!”


    話題又繞迴來了,還是升米恩鬥米仇,但李家明明白嶽父的意思。親的親不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便是用心險惡。有了這句話,貧窮又不自強的親戚可以用來綁架富裕親友,最終又被富裕的一方用作了聊以**。


    可是,這些事曆來是屁股決定腦袋。丈人佬的家族裏就出了他這一個當官的,有了困難有了問題,不來找他找誰?自己家族雖因自己而興旺,但太公老人家立的家規好,大部分叔伯、兄弟們都要強,稍一扶持便能自強自立。哪怕是大姐夫遇到了問題,隻要自己退了股,也就不再來麻煩自己,寧願去與外人交易。


    “是嗎?”


    “難道不是?”


    聽著這嶽婿倆的聲音大了點,估計又要起爭執,客廳裏的母女立刻咳嗽。柳本球可以不聽老妻的提醒,李家明卻立即服管教,連忙又開始沏茶,這倒也讓當嶽父的老懷甚慰。


    “哎,我問你,你那幾個同學來幹嘛?”


    不是問那事,問的是灝華集團的事,李家明哂笑道:“腦殼發癢,來我這撞牆玩”。


    那就好,這小子不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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