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古縣林業科學技術研究所,位於在縣城邊上的一座小山下。


    這個應政治需要成立的副科級事業單位,一幢破舊三層紅磚房子、幾間青磚平房背靠青山、旁邊有蓮塘,說它是個養老的輕閑單位也不為過。前任所長朱和平就是原來茶山林場的副場長,因為得罪了領導被發配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單位當所長。


    自從三年前,柳本球就任林業局副局長分管林科所,這個輕閑單位開始變得緊張。那位作風強橫、野蠻的副局長上任沒幾天,林科所所長朱和平被他扔到了連工資都發不出的木器廠當廠長,卻一直沒任命新的所長。副科級副局長如此處置副科級所長,這事也就是柳本球才幹得出,也隻有朱和平那樣的忠厚人,才會服從那樣的人事任命,乖乖地去木器廠收拾爛攤子。


    可讓所裏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那位柳大局長整了朱和平一次,卻對林科所幾位林校、農校出身的技術人員另眼相待,不惜花幾萬塊錢送他們去華南農大學習、參觀。待他們在大學裏學會了袋裝食用菌栽培技術後,立即迴來推廣這項還停留在實驗室的技術,而且每個鄉鎮都說服農戶試點。


    更讓所裏人沒想到的是,原來的朱所長在外麵轉了一圈,又迴到所裏任所長,而且被任命為‘同古縣食用菌推廣小組副組長兼辦公室主任’。這個臨時機構可是鍾縣長掛名當組長,柳局長任常務副組長,由縣財政直接撥款50萬成立的!


    要是幹得好,朱(豬)卵還能不升官?


    後來的事情發展,再次印證了縣委、政府領導的識人之明,柳大局長帶著這個推廣小組,竟然真把袋裝香菇種植這事辦成了。三十六萬袋菌棒變相賒賬給了菇農,沒三個月的時間就迴籠了全部資金,而且被各鄉鎮的領導吵著鬧著要全麵推廣。


    天氣很悶熱,烏雲密布的天空還偶爾傳來悶雷聲,看來一場大雨就要傾盆而下,今夜又得漲洪水了。


    破舊的林科所裏吵吵鬧鬧的,各鄉鎮領導正在鍾縣長的主持下,跟柳局長和朱所長打擂台,要求菌棒傾向於他們治下的鄉鎮,還要求免費替他們培訓技術人員。


    這事當然要爭要吵,崇鄉搞了五十幾戶試點,那些菇農沒半年工夫就賺了幾千塊錢。以前柳本球照顧他們崇鄉人,大家也不知道這事能這麽賺錢也就算了,現在種香菇這麽賺錢,那就得公平著來,林科所是縣裏的林科所,又不是崇鄉人的林科所!


    強蠻慣了的柳大局長,哪會屈服鄉鎮領導的壓力?


    照顧崇鄉人?這是放什麽狗屁?崇鄉有人願意搞,別的鄉鎮磨破嘴皮子,賒菌棒不講還付定金,才有家把膽子大的人出來當試點!


    培訓?這事想都莫想,林業局擠出錢來搞的技術,憑什麽給鄉鎮?這幫坐地虎,哪個不是手裏長勾子的?要是香菇產業落在他們手裏,鬼曉得會搞出什麽名堂來!


    …………


    在林業局轉了一圈的李家明,騎著那輛威風凜凜的本田cb400進了破舊又喧鬧的林科所小院。高檔摩托車特有的引擎聲,驚動了正在菌種培養室裏的曾春,身上還穿著白大褂就出來了。樓上的爭吵,他在菌種培養室裏也聽得清清楚楚,要是家明再不來,他晚上都得去尋人家。


    “春哥,上麵吵什麽呢?”


    年輕得一臉青春痘的曾春拉著李家明走到偏僻處,鄙夷道:“哼,還不都是來要菌種、要培訓的?操,沒賺錢的時候,鳥都不鳥我們,現在把我們當肥肉了?媽了個逼,這次所裏賺了七八萬塊錢,豬卵屁事沒做得了五千,我們三個人加起來才六千,連那些成天打毛錢的老媽子都跟我們一樣多!


    家明,我跟新伢、勇伢都講好了,我們想合夥搞菌棒生意,這事你得幫幫我們。”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當初曾春遮遮掩掩的,不就是想讓自己幫他?隻是這事得先講好來,雷鋒同誌已經死了,幹什麽事得大家都有利可圖。


    已經長得象大人一樣高大了的李家明掏出包‘芙蓉王’,發了一支給這位新交結的朋友,拉著他蹲在菌種培養室後麵的窗戶下,替人著想小聲道:“春哥,你們得想好嘍,要是你們甩開所裏,豬卵肯定會整你們的!”


    “我曉得,家明,我跟你講實話,這生意太賺錢了,翻倍得賺!”


    ‘早熟’的李家明極得曾春他們三個信任,那是在崇鄉搞試點時結交下的友情,想發財的他也不瞞著,將這一行的內情抖摟一遍。


    “家明,莫聽豬卵瞎咧咧,那人狠著呢!我跟你講,這次他造高原料價格撈錢,最少都撈了兩三萬。我們不想當官,就不要給領導送禮,隻要攬下這生意,最少也能翻倍得賺!


    家明,我曉得你跟柳老師關係好,但事情不能讓政府來主導。哼,要是那幫當官的一摻進來,我保證不要兩三年,菇農會讓他們害死的!”


    這是屁話,林科所搞推廣,林場裏的雜木基本免費供應、活由他們自己職工幹了、連運輸費都是他們局裏掏的,當然成本低的嚇人。要是私人來做,公司一開門哪樣不要錢?一直琢磨著給柳老師添堵的李家明估算過,若要保證菌棒的質量,能有25%的利潤就不錯了。


    再說了,朱和平當所長不撈錢、不多得獎金,他當什麽所長?什麽朱和平拿了一萬,他們隻拿兩千?真正的原因,還是他們三個想發財,才把屎盆子往領導們頭上按。


    李家明從旁人嘴裏聽到的版本,可是柳局長力排眾議,補了他們三個人錢,平著朱所長拿五千。機關單位不比企業,福利可以平著來,獎金得按等級來,三個青皮後生能平著一把手得錢,這已經夠公平合理了。


    可這也是實話,要是按那幫鄉鎮領導的想法,技術一流傳出去,各個鄉鎮都搞菌棒廠,當然可以從原料上賺錢,大家都可以分一杯羹。既然大家都能賺錢,勢必香菇產業會成為一個破壞性產業,對整個縣的栗木、椴木資源進行破壞性開發。而且還有可能在製作菌棒時,經辦人以次充好,往私人腰包裏揣錢,最後連累得菇農血本無歸。


    借口!都是借口,一項新技術的擴散,隻要有足夠的利潤,哪怕政府不推動,也會迅速得嚇人。涉及到農業生產的事,由政府來張羅,農民有了損失還有地方鬧一鬧,出於安定大局的考慮,政府總要作出一些補償;要由是私人來搞,出了問題一走了之就是,誰會那麽傻乎乎地賠償?


    可做壞事就得有借口,才能心安理得,有個替菇農著想的大旗,李家明更會順水推舟,從柳大局長飯碗裏搶東西。這生意看似是賺辛苦錢,但能把它做大,一季就是25%的純利潤,一年下來就是50%的迴報率,這還不夠暴利?何況還能出口惡氣,何樂而不為?


    “春哥,想好來哦,搞不好會丟工作的!”


    “怕個鳥!人生難得幾迴搏,此時不搏待何時?”


    曾春的豪情壯誌讓李家明嘿然而樂,嗬嗬,這事要是成了,他們三個一年就能賺十幾萬,哪還看得上這個破工作?沒見過世麵的人才稀罕國家飯碗,他們在華南農大學習了半年,還會把這吃不飽餓不死的破飯碗當迴事?


    也就是自己掌握了他們的技術,手裏有資金、又有銷售渠道,人家才來跟自己商量,否則他們早單幹了!


    “春哥,這事我得先跟柳老師打個招唿。師生一場,不能連知會一聲都沒有,就瞞著他幹。”


    “家明?”


    知會不過是個場麵話,柳局長為了政績能不念師生之情,也就不能怪自己當麵挖牆角。若這次父親再次擴產的事,他也有份推動,大家連師生都沒得做了,隻能維持麵子上的東西。第一次擴產,還有幾分勝算,第二次純粹是推人進火坑!


    “沒事,人情歸人情,生意是生意。春哥,這事我應了,你們想怎麽辦?”


    這事還真為難了曾春,要論技術,李家明跟在他們後麵混了大半年,什麽東西都學會了;要論資金,他們三個東拚西湊都搞不到幾萬塊,這還得包括他們三個剛拿的那一萬五獎金。更要命的是,跟自己蹲在一起的伢子看起來斯斯文文,其實是街上那些混混的總頭子,連王富生那樣的大混混都唯他馬首是瞻,屁顛屁顛去送兩輛幾萬塊的摩托車!


    要不是這些原因,曾春哪會這麽好心,拉著李家明來做這鐵定賺錢的生意?有錢,尋發財路子不容易;有發財路子去尋錢,可沒那麽難!


    還很年輕的曾春沉默幾秒,漲紅著臉小聲道:“家明,你講怎麽辦,我們就怎麽辦。我聽王富生講過,前年、去年崇鄉伢子販冬筍,就是你當頭子的。”


    這小子聰明,就衝這招‘以進為退’,也難怪被小劉、小帥當成領頭羊。李家明稍一沉吟,給曾春扔出兩個方案。


    “春哥,要不這樣吧,我出兩個方案,你們覺得哪個好,我們就按哪個辦。”


    “嗯”


    “第一個方案是你們以技術入股占30%,然後大家再按出資多少分股份;第二個方案就是我出一百萬,你們不用出錢,以技術入股占30%股份。”


    第一個方案看似更有利,可對方沒有答應出多少錢,而且不排除李家明會另外還搞個攤子;第二個方案看似更吃虧,可隻要投了一百萬,肯定大家就會捆在一起。


    一百萬在這個年代已經是天文數字了,30%幹股等於每人送了十萬的股份!


    手頭上沒錢、手下又沒人的曾春聽到這好事,渾身都激動得打哆嗦,沒有思考光憑直覺,立即選擇了第二個方案。單幹的事,他們不是沒私下討論過,可誰也沒把握搞到十幾萬。單幹啊,所裏不整自己就不錯了,還會把所裏的東西白給自己用?所裏的東西用不了,那就得花錢去買,十幾萬還不一定夠呢。


    現在人家主動投一百萬,給自己三人三十萬,尋別人合作可拿不到這樣的條件!


    十萬啊!隻要下一批菌棒一上市,自己就能最少賺十萬!


    “家家明,你夠夠兄弟!等柳局長他們吵完了,我喊新伢、勇伢去跟他談。你放心,要是他不願意我們停薪留職,我們就辭職跟你幹!”


    決定了單幹,還尊稱人家局長,看來柳大局長的聲譽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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