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端午節到了,李傳林他們的生意象天氣一樣熱得發燙。工廠擴張到了一千多人,新投產的生產線,將細木工板的產能推高到十萬張/月,饒是如此還供不應求。


    十萬張什麽概念?月產值五百七十三萬,即使是新廠減免一半稅收,兩個廠加起來也繳稅九十二萬,利潤?這個數字保密,李家明那一成股份因為不參與擴產,三個月時間隻分到九萬六千塊錢。


    莫看一個月分紅隻有三萬二,卻可以推算出舊廠月贏利三十二萬,即使把廠裏的舊設備折成新設備計算,年迴報率也應該在40%以上!現在街上短期周轉的借款利息,也不過是月息兩分,投資那麽大的廠子,迴報率居然有40%以上,這還不是好生意?


    廠子生意如此興隆,連以前對李家明盲目信任的毛砣都動搖了,猜想自己堂弟是不是看走了眼,就更別提大狗伢那樣的家夥。新廠開工後個把月時間,那家夥見生意好得不象話,想跟李家明打商量,將他存的那二十幾萬拿去買車跑貨。用他跟細狗伢私下的話來說,那叫有錢不賺是蠢牯!可這話又不好講,總不能販冬筍賺錢,自己就參加,販香菇賺不到什麽錢就不管吧?


    新廠子的紅火,嬸嬸們也看在眼裏,自己家發財了也不能忘記娘家人。她們把家裏的閑錢,借給娘家兄弟投資到遊沅、銀子灘的分廠擴建裏,倒也每月能賺個千多塊。一個月賺千多啊,以前農民辛苦一年,能存下來過年的活錢,也就千兒八百塊!


    扯遠了,山裏人說的一年三節,指的是端午、中秋、春節。這三個節日裏,女婿要去嶽父家送禮、外甥要去看望阿公阿婆。畢竟是親父子,而且李傳林隻有這麽一個寶貝崽,養老送終、光宗耀祖都指望著這個寶貝崽。端午節迴來時,正大展鴻圖的李傳林,揉著不比他矮多少的兒子的腦袋,可惜道:“明伢,曉得廠裏賺了幾多錢不?”


    李家明很享受父親的親熱,卻還是硬著頭皮再次勸說,上次擴產的事就算了,真的不能再擴了啊!


    十萬張細木工板的毛利,最少也在三百萬上下,扣除工人工資、運費、稅費之類的,純利潤應該在百萬左右。雖說大姐夫幫著采購了相當數量的舊機器,可依然貸了一千三百萬的款子,企業總負債一千五百萬,負債率高達80%!按照現在的貸款利率,每年光利息都要一百六十萬。


    這樣的企業,等人家一跟風,即使不虧損,也很快會陷入微利經營狀態。工業投資的迴報率能有多高?一旦利潤率達不到百分之二十,光銀行的利息都會成為沉重的負擔。銀行裏的那幫混蛋,曆來是錦上添花,從不雪中送炭,隻要企業一陷入困境,接踵而至的就是逼債!


    話不投機半句多,兒子舊事重提,正是春風得意的李傳林心裏隱隱不快,隨即岔開話題道:“明伢,沒事的,耶耶心裏有數。哎,你們鼓搗的香菇怎麽樣了?”


    良言逆耳,既然勸不了,李家明也隻好作罷,索性連這幾月解決了竹子脫糖、脫脂的事也懶得說。父親這種心態,跌一跤也好,省得以後摔得更重。


    兩父子的交談,大家都看在眼裏、聽在耳裏。細木工板廠沒有象李家明預料的那樣走下坡路,反而生意越來越紅火,在大家心裏他身上那層耀眼的光球也消退不少。


    一個半大伢子,腦殼再聰明,菩薩再保佑,也畢竟社會經驗不足啊!


    李家明也無所謂,等大人們迴縣城後,照樣沒事跟林科所的技術員泡在一起,可隨著細木工板廠的生意一如既往得好,性子急的大狗伢首先坐不住了。販香菇的生意,那是跟柳局長說死了的,隻賺30%毛利,哪有自己買車跑貨賺錢?


    “家明,我不想販香菇想自己買輛車子跑貨,你看?”


    幫人家開車,一個月就那千把塊錢工資,自己跑車可是賺的都是自己的。現在光自家廠裏的貨,四叔和軍伢哥哥跟他們的朋友就忙得連軸轉,難怪這小子貓不住了。


    “行”


    大狗伢還跟以前樣大大咧咧,可細狗伢心眼比以前更多,連忙阻止道:“大哥,你不搞了,家明怎麽辦?”


    憨貨有憨貨的邏輯,大狗伢也不例外,覺得隻要不讓堂弟吃虧就行。


    “這有什麽?這又不是要打架,我幫得什麽忙?名字照樣掛我的,我再出份工資請個人幫家明。要送貨時,我夜邊加個班跑一趟,付個油錢就是,自己兄弟還不好講?”


    說完,大狗伢又覺得還是不夠,支使毛砣、細狗伢這兩個平時沒少花他錢的老弟,道:“你們兩個幫家明搞這事,莫看賺不到什麽錢,但能幫蠻多親戚賺幾個活錢的!”


    這家夥能說出這樣的話?李家明好笑道:“誰教你的?大毛?毛伢?”


    “嘿嘿,毛伢講的。家明,也不是我們不講義氣,實在是這事沒味道。你曉得毛伢他們的場子,一夜能賺幾多錢不?”


    毛伢昨日送了姐夫一輛幾萬塊的摩托車咧,眼饞的細狗立即好奇道:“幾多?”


    這事不能讓這蠢人瞎胡鬧,李家明瞪了細狗伢一眼,沉聲道:“大狗,我跟你講正經的,要是你敢跟毛伢賺那種錢,就莫怪我去跟傳猛伯伯講!”


    李家的家訓之一就是不得賭博,大狗伢連忙道:“沒沒,我哪敢沾那些東西啊?要是我耶耶曉得了,腳都會打斷我的!我也就是去看過兩次,連耍都不敢耍,傳田叔叔也經常講,十賭九詐賺不了錢的!”


    那還差不多,四兄弟聊了幾句,大狗伢開車去裝貨,李家明帶著毛砣、細狗去門前香菇大棚裏幫忙。為了柳老師的政治前程,李家明讓了步,附近兩個村的香菇菌棒從三千袋/戶變成了一千,在家的五個嬸嬸也住了五千袋。正是農忙時節,田裏、土裏、山上的事要做,又要種香菇,李家明他們三兄弟不幫一幫,哪忙得過來?


    種植香菇賺的是辛苦錢,每日都要注意空氣濕度、還要注意雜菌汙染,麻煩事多著呢。就比如空氣濕度不夠,不能直接噴水,得用噴霧器向空中噴霧,否則香菇會因為水漬而潰爛;若是發現菌棒變黑,還得及時切除被汙染的部分,以免雜菌傳染給其他健康的菌棒。


    香菇目前的價格很高,本地人是吃不起的,得往深城、滬市那邊賣,可這麽遠的路程,單運輸費都夠嗆,更別說有個30%毛利卡在那。李家明比別人看得遠,既然國內的價格高,國外價格應該也不差而且還有出口退稅,那就盡可能跑外銷唄。


    姐夫把情況打聽清楚了,現在日本人對農藥殘留卡得嚴,浙省那邊的袋裝香菇不能出口,就是農藥殘留量超標。自己一直讓曾春他們不準菇農使用農藥,沒道理農藥殘留還不能達標。


    還好,有嬸嬸們的精心管護,她們種植的兩個大棚,香菇都長勢良好,白色的菌棒上棕色的小菇密密麻麻,估計還有半個月時間就能采摘了。


    香菇收購與冬筍收購是捆在一起的,大狗伢隻退出香菇收購,不講退出冬筍生意,要不是答應以後運輸隻收油錢,估計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說出口。壯得象頭牛的毛砣跟在李家明後麵幾年,心眼早比一般人更多,等細狗伢沒在身邊時,湊過去小聲道:“家明,你沒生氣吧?”


    “什麽?”


    合夥生意當然是有利則合,無利則散夥。現在還清楚香菇收購有多賺錢,也不清楚能不能順利外銷的李家明並不介意,投資要眼光也要冒風險,既然人家要退,莫非自己還強拉著不成?


    放下手裏布滿棕色菌蓋疙瘩的白色菌棒,李家明好笑道:“我生什麽氣?大狗喜歡開車,又賺到了錢能買車,那就去買唄。毛砣,每個人都是自由的,隻要不妨礙、損害人家的利益,想幹什麽都是他的自由。


    嘿嘿,我自己不就在廠裏退了股?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做人啊,不能拿什麽‘義氣’、‘仁義’去壓別人,強迫人家做不願意幹的事。”


    毛砣撓了撓頭訕笑兩聲,見林科所的曾春來了,連忙道:“家明,春哥來了。”


    額頭開始冒汗的李家明抬頭一看,見黑得象炭頭的曾春正朝自己走過來,好象很不高興的樣子,打趣道:“春哥,老柳給你發了降溫費不?瞧你這樣子,白麵書生變成黑張飛了!”


    林科所的曾春林校畢業沒兩年,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蹲點在崇鄉管著這邊五十幾戶試點,平時經常在李家明這蹭吃、蹭喝、兼蹭住。可今天看起來,好象有點憤憤不平的樣子,強顏歡笑道:“你懂什麽?這叫健康的膚色!”


    “嗯,確實健康,除了牙齒、眼白是白的,跟非洲人沒區別了!”


    兩人說笑幾句,黑乎乎的曾春也蹲過來,玩笑道:“家明,真搞不懂你們,屋裏這麽有錢了,還賺這些辛苦錢!”


    這話有點意思,李家明也玩笑道:“春哥,錢在黃蓮樹下,不苦不得來的。別給我繞圈子了,有事講事,耍嘴皮子你不是我對手!”


    大家相處幾個月,並不象外表那樣開朗反而有點小城府的曾春,也信得過這位講義氣的小兄弟,牢騷滿腹道:“家明,這次哥哥吃虧了!”


    “怎麽了?”


    “媽拉個逼,我跟帥勇他們辛苦半年,到頭來獎金還沒坐在那玩的人多!”


    確實有些不公,這次香菇推廣很順利,工作組的經費有多,他們所裏就給大家發了點獎金。按說曾春他們三個技術骨幹應該多發點,可沒想到那些大媽、股長拿得還更多。雖然多也隻多幾十塊錢,但心裏這口氣可真不舒服。


    李家明是個吃不得虧的性子,上次柳局長慫恿他父親買新設備擴建新生產線,而不是按原計劃,先全力償還銀行的貸款,再坐等這一行業的春天。現在有機會給人家添點堵,他也會順手而為。


    “春哥,莫生氣了,人家要不是哪位領導的老婆,要不就是股長,你們算哪根蔥?要我講啊,沒事你們多跟那些大嬸多套套近乎,還能幫你們講個媒、介紹個對象咧。”


    得了吧,能去林科所混日子的女人,有幾個老公是當大官的?憤憤不平的曾春,小聲罵道:“媽的,我就是不服這口氣!還真是做事的人吃虧,不做事的人沾便宜。”


    “這有什麽不服的?我跟你講,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就不犯錯!


    你要真想不受氣,要麽往上爬,吹牛、拍馬、送禮一齊來,爭取搞個一官半職;要麽你就跟我們屋裏樣,自己做生意,賺多賺少都是你自己的本事!”


    這話太偏頗,做人不自由,不管做那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苦,哪有完全自由、不用看人臉色的行當?這就是兩個朋友閑聊,心裏不舒服的曾春隨口反駁道:“家明,你還真不曉得官場上的事。我跟你講,當官沒意思的,官大一級壓死人,而且人走就茶涼!


    我耶耶以前在茶山當副場長,看起來好象有點威風、麵子,等他一退休,連醫藥費都報不了!”


    本就故意栽刺的李家明也不爭論,反而打趣道:“那就隻能做生意了,想跟我學做生意?春哥,我跟你講,拜師可是要交師傅錢的哦。”


    心思活泛的曾春還真有這想法,在崇鄉蹲點近半年,太清楚這半大伢子的能耐。


    “家明,拜師就不拜了,以後哥哥要是有路子發財,你得幫哥哥一把,怎麽樣?”


    一個二十多歲的後生家,能有什麽發財路子?李家明看了看眼前一片長滿了小菇的雪白菌棒,若有所思。


    “春哥,大家是朋友,能幫的一定會幫。”


    “痛快,哥哥沒白交你這朋友!”


    見曾春咧開嘴笑,李家明更篤定是這生意了,跟在他們後麵混了幾個月,菌棒的配料就那麽點不值錢的東西!


    這是好事,投資總比吃利息強,自己那些錢也得轉起來。父親那一攤子若是不再擴產,等別人跟風後還能落下一個完整的廠子,但看他這種精神狀態,肯定會再次擴產,也肯定會搞出一個大爛攤子。


    搞點投資多賺點錢,自己手裏多些資金,總能多付幾個月的利息,多點周旋的時間。


    “春哥,我幫忙不白幫的,你們幫我盯緊點,莫讓菇農噴農藥,我想試著外銷。柳老師定的收購價太高,路上要是堵日把車,香菇全部爛掉了,我哭都會哭不出來。”


    平時沒少蹭吃蹭喝的曾春滿口答應,不噴農藥無非是菇農多累一點、損失稍大一點,跟他有個屁的關係。那幫農民,要是自己跟劉新他倆不告訴他們該用什麽藥,莫非還打殺蟲藥不成?


    三人檢查了一遍大棚裏的香菇,就著田埂裏的水洗完手準備去吃飯,耳邊傳來一陣陣摩托車的引擎聲。嗯,這聲音不象普通摩托車,沉悶而有力,一聽就是好車。


    不用猜,都知道是毛伢他們那幫小子,隻有他們那幫混球賺了錢就燒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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