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了,蒼茫的大山裏不時響起劈裏啪拉的鞭炮聲,平時難見行人的公路上也是自行車、摩托車來來往往,一年中穿著最體麵的山裏人,都帶著禮物忙著走親戚。


    點綴在大山間的各個屋場,也是熱鬧非凡,來走動的親戚來了,走動完的親戚告辭,主家挽留親戚吃飯,親戚婉拒趕下一家,大家臉上都是笑,說的都是吉祥話。


    感謝這個時代的經濟發展,連最窮的人家也有自行車,家境好點的有了摩托車,以前要走到正月底的親戚,元宵邊就能走個七七八八。剩下的就是吃年飯,本屋場的輪流請,隔壁屋場的也不能漏,附近的親戚更是不能少,大家約好了日子就得來!


    到了吃年飯的時候,也是山裏人最忙或最閑的時候。請飯的忙得手腳不停,家裏女子人少的還得請妯娌、侄女幫忙,來吃的萬事不管隻負責吃。當然,這也是山裏人打牌、耍錢最厲害的時候。


    李小蘭跟大毛伢定了婚,連過門的日子都定了,過年自然要夫家、娘家兩邊跑。連帶著李家明他們這些伢子、妹子也得去遊沅吃年飯,而不是象往年樣大人們來吃年飯就行,並且在大毛伢家吃完,還得去他叔伯屋裏吃。


    “家明哥”


    “家明哥”


    “家明哥”


    以往李家明他們來拜年,湊在一起紮金花的伢子們,會連帶著李家德一起叫。可今年的伢子們隻叫李家明,而且是齊唰唰地從牌桌邊站起來叫,連比李家明更大的洪伢他們也如此,看得同房不同桌耍錢的大人們、正意氣風發的李家仁兄弟一愣一愣。


    跟在堂兄們後麵進屋的李家明笑了笑,眼睛瞟了瞟桌上的錢,大多是一塊兩塊的連五塊的都很少,不跟銀子灘那幫伢子樣,手裏有了兩三百塊錢就亂來。


    嗯,毛伢就是毛伢,管得住手下的兄弟。


    大過年的,就應該好好玩,李家明不想攪了大家的興,隨手指了指在桌邊湊熱鬧的八伢,這個外號鼻涕鬼的小子立即屁顛屁顛地跑過來。


    “家明哥。”


    “毛伢呢?”


    “六哥去了白沙潭吃午飯,你尋他有事?”


    “嗯,你跟他講一聲,吃完午飯迴來,我帶他去街上拜年。”


    “哎”。


    這次八伢跟毛砣、細狗伢、和伢一起收了兩千八百多斤冬筍,除了賺了五六百塊錢辛苦費外,還得了五百塊錢獎金,也算是這幫伢子裏拿錢最多的人之一,可他卻沒有跟堂哥們一樣耍錢,而是坐在旁邊看熱鬧。他是細狗伢的小跟班,自然處處學老大的樣子,認真讀書不賭博,以後應該能有點出息。


    八伢一聽到老大的老大吩咐,連忙去推自行車,李家明也示意那幫伢子繼續玩。他們李家的子孫有家規不能賭博,這樣小賭怡情的活動自然不參與。


    大毛伢家的叔伯眾多,李家來吃年飯肯定是吃完午飯連著晚飯,可吃完午飯李家明兄弟就準備告辭。他們都是羅坊張老師的學生,以前屋裏窮置辦不起禮物,空著手不好意思上門拜年。現在富足了,李家仁、李家義又考上了大學,於情於理都要去給老師拜拜年。當然,跟老師是仇敵的大狗伢,這種事曆來是有多遠跑多遠。


    剛從鄰近白沙潭屋場趕迴來的毛伢,也不問李家明帶他去幹什麽,跟父母打了個招唿,在堂兄那借了輛摩托車跟在毛砣的摩托車後麵走了。自己親哥哥的不騎,大狗伢的新車不騎,卻去找堂哥借舊車,好麵子的李小蘭臉色發黑,卻拿這個小叔子無可奈何。


    四輛新舊不一的男式摩托車風馳電掣,先在公安分局門口停下,滿麵笑容的李家明把牛仔包扔給毛伢,拿出兩條‘芙蓉王’夾在腋下,帶著他進去找高、許兩位領導拜年。這也是一種生活技巧,光明正大地給領導送煙,而且是以子侄的名義,分局裏的幹警就會敬自己三分,日後毛伢也能跟著沾不少光。


    “徐警官、毛警官……,過年好,祝你們步步高升、莫發財,你們老大在嗎?”


    “家明,過分了啊?給領導送好煙、拍馬屁,就不要給我們表示表示?莫以為我們不曉得,你去年販筍賺了大錢吧?”


    “這可不能怪我,我去參加次競賽,高叔、許叔都給茶錢,也沒看到你們給個小紅包?”


    “滾蛋,你又不喊我們作叔叔,還想要茶錢?”


    家明開始給自己鋪路了!


    師傅果然沒說錯,想要人家幫自己,就得讓人曉得自己值得幫。早有預感的毛伢感激涕零,連忙從牛仔包裏掏出條‘芙蓉王’煙拆開,陪著笑見人發一盒,剩下的全部塞給徐警官,倚小賣小道:“徐叔叔好、毛叔叔好……,一點小意思,真是不好意思。莫聽家明打亂話,早給各位叔叔準備好了。”


    “這還差不多”,得了包好煙的幾個警官這才作罷,跟李家明關係不錯的徐警官隨手將剩下的半條煙扔進值班室,領著他們上樓找領導。


    許政委不在,估計是值完班找領導拜年去了,輪到應該給上司拜完年的高斌帶班。


    李家明進門先說吉利話,然後憊賴道:“高叔叔,去年販筍賺了點小錢,孝敬您老人家跟許叔兩條好煙。哦,這是我表哥王富生,就是那個開修理店的王貴生的老弟,也是我堂姐的小叔子。這混球腦子裏盡是屎,不想讀書的蠢貨一個。以後要是他不曉得輕重惹了事,就給我好好地教訓!”


    這伢子不錯,有潛力還懂人情禮數,笑眯眯的高斌從茶幾上拿起一個山裏很少見的新鮮桂圓,衝著他腦袋瓜子砸過來,笑罵道:“喲,你自己是惹事精,還說別人是蠢貨?”


    “嘿嘿,我曉得輕重撒”。


    笑容可掬的李家明接住桂圓剝皮扔進嘴裏,將手裏的兩條煙放茶幾上,讚歎道:“領導就是領導,連桂圓都搞得到。來您這拜年的人,都是來拍您馬屁的,用不著這麽好的水果,送我阿婆得了”。


    說完,李家明從紮好的桂圓束裏,摘了顆給正敬煙的毛伢嚐鮮,順手把那一整紮全放自己牛仔包裏,看得毛伢和旁邊沏茶的徐立成直發愣。


    有出息又懂人情世故的伢子,誰都會喜歡。滿臉橫肉的高斌一瞟眼,見牛仔包裏除了兩條‘芙蓉王’外,剩下的都是‘白沙’煙、’白沙王‘煙和奶粉之類的東西。估計‘芙蓉王’是準備送給張衛民兄弟的,其餘的是走親戚的禮物,更是滿意這伢子對自己的尊重。


    “家明,去年賺了幾多錢,出手這麽大方了?”


    去年一幫伢子滿鄉收筍,哪瞞得過這位坐地虎?“嘿嘿”,李家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胡扯道:“富生這隻牛皮鬼,跟我講羊城冬筍價錢幾好幾好,結果拖兩車過去,價錢早跌了。要不是我留了個心眼,先尋婷婷姐幫著聯係好買家,差點讓他害死了!還算好,刨掉開銷,賺了這個數。”


    “不錯了,一萬你還嫌少?老子工資才不到六百!”


    “高叔,這可比不得,我們的貨要是晚到三日,本都會虧進去!你這工作多好,工資高、待遇好、又穩定,還國家幫你報銷醫療費。”


    做生意可不就是要麽賺要麽虧,這種生意也隻有那邊有熟人的人才能做得成。換個沒路子的人,搞不好貨還在半路上,那邊的價錢就跌得一塌糊塗了。很滿意這小子的坦誠的高斌起身,從隔壁房間搬了個紙盒箱過來,裏麵是大半箱的新鮮桂圓,估計是哪個有求於他的人送的。


    “嗯,這東西老人家吃了好,我這還有,全給你了。”


    “謝謝高叔”


    “來,拿個紅包,好好讀書。到時候考個清華北大,也給高叔漲漲臉,曉得不?”


    “哎,您準備包個大紅包就是!”


    幾人說笑一陣,等高斌對毛伢有了個初步了解,李家明才背著牛仔包,帶著搬著紙盒箱的毛伢告辭。到街的房間裏放好半箱桂圓,李家明再拿著剩下的兩條‘芙蓉王’煙,帶著毛伢、毛砣、細狗伢去給張衛民兄弟拜年。到了鄉政府門口時,打聽清楚了孫鄉長帶班,又在門口的小雜貨店裏拿了條‘芙蓉王’。


    想在街上討生活除了要公安當保護傘之外,還得有方方麵麵的人脈,尤其是要與官員和生意人搞好關係。當官的有些不方便出麵的事要擺平,生意人會有財務糾紛,這就是毛伢他們這種人的生存基礎。


    從張衛民兄弟、孫鄉長到信用社的徐主任、工商、稅務的頭頭腦腦,李家明帶著毛砣、毛伢拜了一圈的年,送出去三條‘芙蓉王’、四五條‘白沙王’煙,收了七八個紅包,站在自家的樓道裏,低聲給毛伢上最後一課。


    當混混的想混出頭,光靠持強淩弱、欺男霸女是上不得台麵的,也是會引起社會公憤的。若是遇到一個鐵腕人物,那些人將會是出頭的鳥兒,不是進監獄就是送給武警練槍法。


    這不是親戚、發小之間的對話,已經在武校學會了懂規矩的毛伢躬身而立,壓抑著內心的興奮與激動,沉聲道:“曉得”。


    不錯,不愧是天生的壞胚子,也不愧是前世能當混混頭子的混蛋。十八九歲的年紀,人家還在傻乎乎地講哥們義氣,他就想著如何出人頭地了。難得的是,他還有一份掩藏在粗豪之下的沉穩,難怪這小子在前世能迅速出人頭地,但願他能走得更遠、更好。


    “好了,你自己先迴去吧,等下我們要去給老師拜年。”


    “哎”


    滿心歡喜的毛伢依著跟師傅學會的規矩,衝這位表弟、發小、死黨、老大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李家明說的這些,他都聽得懂也聽他師傅說過,都是混社會的金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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