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下,遠處的山上還是白雪皚皚,山下卻是已經枯黃夾雜著翠色,隻有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才能偶爾看到殘留的積雪。


    眉豆糕、紅豆糕、綠茶糕口味清爽又綿軟,讓已經牙齒不好的外公、外婆吃得很高興,而且眼角隱有淚光;野蜂蜜泡水也很甜,讓一到冬天就犯氣疾的舅媽,個多小時都沒咳嗽。


    ‘當當當‘,舅舅在椅子腳上敲了幾下旱煙筒將煙灰磕幹淨,裝了一鍋煙遞給外公,商量道:“耶耶(爸),要不你和姆媽住靠山腳下那間房,把靠堂屋那間讓出來。文妹、滿妹她們肯定能考得過那幫調皮鬼,過完年就能過來插班讀一年級,這麽小的妹子住山邊的房間,我怕她們晚上會害怕。”


    白發蒼蒼但精神矍鑠的外公,叭著旱煙筒,點頭道:“要的,這麽小的妹子,可不能天天跟著家明他們這樣走山路,要是碰到落雨、落雪,凍壞了怎麽辦?住我們的房間好,左邊是我們,隔了堂屋就是你們,她們應該不會害怕。”


    剛從廁所裏出來的李家明,聽到舅舅外公在商量房間的事,連忙婉拒道:“阿公、母舅,文妹她們不在這住,還是跟我迴去住。”


    “這怎麽行?她們還那麽小!”


    如果不是想讓父親能開始新生活,李家明都不想他去外麵打工,寧願苦一點,也要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若是小妹住在外婆家,豈不是不需要自己再照顧她了?再說了,自己還要輔導她讀書、做作業呢。


    “阿公,沒什麽不行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她們要是這點苦都吃不了,還讀什麽書?要是碰到落雨、落雪,我們就在這住,省得你們擔心。”


    “不行!以前要不是你耶耶在家,現在你又要輔導幾個弟妹,阿公都想你住這。”


    外公很固執的,李家明隻好換個說法,“外公,現在還隻是讀小學,以後還要去鄉上、去縣裏、去外麵大城市裏讀書。現在不多吃點苦,以後怎麽能習慣得了?你看我三哥、四哥,一瓶鹹菜幹、一瓶黴豆腐吃一個星期,哪個讀書伢子不是苦出來的?”


    小口小口吃完了一塊紅豆糕的外婆,笑眯眯得看著她最寵愛的外甥,幫腔道:“老頭子,你大字都不認得兩個,曉得什麽讀書的事?家明不讓文妹、滿妹住這裏,肯定就有他的道理,你聽他的就是了。”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老人家心疼外甥孫(女),但更想他們有出息,而不是象自己樣當農民在土裏刨食。


    “嗯,要的,那就依你!承萬,你去尋幾塊大石頭,把灘上的過河石布密一些,莫讓文妹她們過不了河。”


    “哎”


    外公他們的好意,李家明的打算都白費工夫了,等到下午放學時,小學校裏四五個老師正議論紛紛--有三十餘年曆史的銀子灘小學,下學期就要被撤銷,學生、老師全部並入崇鄉中小學。


    有這事?李家明他們迴家的路上,毛砣他們也在議論這事,還有鼻子有眼的說是某個老師說的,哪個老師也說了。


    肯定有這事,李家明雖然‘迴憶’半天,也沒想起有這事,但斷定肯定有這事。這兩年,政府對謠言管控得非常厲害,這種傳言可能會引發民辦、代課老師隊伍不穩,沒哪個老師或是幹部會為了一時嘴皮子痛快,造這種沒好處而且有風險的謠。肯定是哪有了變化,導致幾年後的事,提前發生了。


    這可是大好事,如果有可能,誰願意每天走五六裏路上下學?若是碰到下雨天,到學校、迴家都是一身濕,遇到雪天則是凍得象條狗,凍瘡、感冒都是家常便飯。也就是王老師兼了校長以後,禁止這幫山裏伢子不下雪的時候帶火箱上學,否則現在教室裏就會象以前樣,簡直就是鹹魚鋪——要多臭有多臭。


    “家明,你說這是不是真的?”


    “應該是真的,明天我去問問王老師。”


    小夥伴們都覺得這是大好事,連老師們都這麽認為,李家明當然也這麽認為,隻是他比其他人想得更多、更遠。


    這不是他比上麵的那些人更厲害,而是他太知道營養對孩子的重要,不想自己妹妹也因為營養不良而不長個子,最後隻能長到一米五多一點。小孩子住在家裏,好歹能吃口好點的飯菜,要是住校了,哪個家長能天天去送菜?為什麽城裏的孩子,總是比鄉下孩子長得更高、更壯,除了本身生活條件好以外,更重要的是最需要營養的時候,鄉下孩子每天隻能吃鹹菜、黴豆腐,連口新鮮蔬菜都吃不到!


    迴到家,吃完晚飯,李家明檢查完幾個弟妹的作業,又教完新的生字、拚音之類的,正想自己看書、做作業時,紅英嬸他們都上了樓。


    “家明,村小並到鄉上去是真的嗎?”


    李家明撓了撓頭,遲疑道:“應該是真的,這種事沒個八九不離十,村小的老師們不可能聽到風。”


    剛說完自己的‘猜測’,李家明突然意識到,嬸嬸她們要問的,其實不是合並的事。


    即使合並的事是真的,一幫弟妹有自己的管束,她們根本不用操心學習上的事。嬸嬸她們過來,肯定是因為早上金妹、桂妹她倆受到王老師的鼓勵,迴家後在父母麵前吹了點小牛皮,勾起了大人們對功名的渴望。讀書無用,那是城裏人的歪理,對於農村人來說,跳農門才是正途!


    農民苦啊,一畝田要交三百斤公糧,還要交鄉上的‘三提留、五統籌‘,剩下那麽點糧食要摻大半薯絲,才夠一家老小吃飽。


    吃國家糧多好,象王老師他們日曬不著雨淋不著,一個月有三百多塊錢、國家管著生老命死,去糧站買米也隻要一毛八分錢一斤;而二伯在工地上累死累活一個月,也不過是三百多塊錢;農村裏沒糧吃了去買返銷糧,經糧站那麽一倒手,原本農民自己交上去的大米就成了七毛二分錢一斤!


    山裏人樸實,但不代表他們說話、做事不會拐彎。嬸嬸她們明麵上問的是村小合並的事,實際上是想問李家明以後的打算。考大學啊,憑金妹、桂妹她們自己是不行的,得要一個人來管、來教,而且是七八年一直管、一直教!


    紅英嬸、蓮香嬸她們知道,大家雖然共一個姓,而且共一個太公,但畢竟不是一家人。當初傳祖去求傳健,讓他教教軍伢,不也當麵答應得好好的,照樣不當迴事?哪怕是家德剛開始教家明時,那是嫡親的堂兄弟,大嬸也還在一旁說怪話呢,何況李家明要七八年一直教幾個伢子、妹子。


    李家明笑了笑,嬸嬸她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如果自己不是要照顧小妹、滿妹,恐怕會一路跳級,早早考個還算不錯的大學。象四哥說的,人生要經曆完整的童年、少年才圓滿,對於自己來說,根本沒有多大意義。


    人是要有希望的,隻有看到了希望才能耐得了寂寞,也才能堅持得下去。


    已經打定了主意,花七年時間去拚個清華、北大的李家明想了想,讓毛砣、細狗伢這些堂兄弟妹繼續做作業,帶著三個嬸嬸到樓下小妹的睡房裏,小聲道:“紅英嬸、蓮香嬸、茶菊嬸,現在的中考、高考難度你們也知道。我實話跟你們說,桂妹、金妹雖然不是非常聰明,但也不比普通人差。隻要她倆能吃得了苦,我估計以後能考個大學,最多是要補習年把、或是大學好不好的問題!”


    三位嬸嬸雖然是農村婦女,可聽話聽音還是沒問題的,李家明如此說,而且沒提毛砣、細狗倆人,哪會聽不出他的話音?


    茶菊嬸一聽就高興,蓮香嬸既高興又失望,紅英嬸則是徹底的失望了。細狗伢、大狗伢都不是讀書的料,這一點她和傳猛伯早有心理準備,但隱隱盼望這個小侄子能教好,現在李家明的話卻將她最後那點希望都澆沒了。


    “茶菊嬸嬸,你去樓上看住下子她們,我跟紅英嬸嬸、蓮香嬸嬸講幾句話。”


    “哦”,茶菊嬸愛憐地拍了下李家明的腦袋瓜子,起身上了樓。大嫂、三嫂心裏肯定不舒服,這個懂事的小侄子啊。


    等聽到了上樓的腳步聲,李家明連忙把門關上,這讓失望透頂的紅英嬸又隱生希望。


    猶豫了一陣,李家明試探道:“紅英嬸嬸,你和傳猛伯想過沒有,其實打工未必會比讀書差的。我以前聽我四嬸說過,在外麵很多人並沒有讀過很多書,但照樣開廠子賺大錢。”


    隱生希望的紅英嬸失望了,歎了口氣道:“家明,我們是農村人,沒那麽大的本事。你還記得,前幾年傳民被捉到派出所去吧?你四叔不在家的不算,我們在家的六家人,借來湊去隻湊到兩三千塊錢,最後還是你大姐跪在你嬸嬸娘家人麵前求,才湊滿那五千塊錢的醫藥費。


    要是我們李家有個人當官,哪怕是在鄉上能說得上話,也不至於那樣啊?


    嬸嬸曉得你的意思,你們五兄弟會讀書,你跟家德、三伢都是有良心的伢子,以後不會不記得我們這些堂伯叔。跟你耶耶(爸)沒交田土出來,你就不願意去你二伯家吃飯一樣,嬸嬸也想靠自己崽不想靠侄子、侄女啊!”


    李家明沉默了,求人不如求己,這在哪都一樣,何況是傳猛伯、紅英嬸這種要強的人。其實在自己看來,毛砣、狗伢兄弟最好的出路是去外麵闖,他們都屬於那種膽大包天的人,隻要不走邪路,以後有自己在關鍵時刻指點幫襯,不難闖出一番事業來。可惜的是,他們的家人不這麽想,或許他們自己也不會這麽想!


    真應了那句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村裏的那些大姓人家或許好點,他們人多勢眾,隻要不違法犯罪,做什麽事都沒什麽害怕的。自己這樣的小戶人家,遭遇了兩次極不公平、不人道的暴力壓迫之後,一定要供一個會讀書的伢子出來,哪怕當不成官也要進個國家單位,這已經成了父輩們的執念!


    暗自歎了口氣,李家明隻好道出早上王老師的暗示,小聲道:“紅英嬸、蓮香嬸,毛砣、細狗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我知道袁州師範和樟高師範,每年都會招特長生,就是那些體育好的、會唱歌畫畫的初中生。那些名額是不要什麽成績的,隻要他們有特長就行,隻是有年齡限製,年齡不能超過16周歲。”


    李家明以極小的聲音說完,見兩位嬸嬸還是愁眉苦臉,心裏非常清楚,這倆位嬸嬸一輩子當了農村婦女,也許一點歪腦筋都沒動過,隻好又小聲指點道:“嬸嬸,學生的檔案是學校在管,考上了學校之後,再交給上級學校的,這裏可以動手腳。隻是以後師範學校還要政審,會查各人的戶口、家庭成員有無犯罪紀錄之類的。


    檔案歸學校,戶口是派出所管,我們打通這兩個環節,年齡就不是問題!隻要你們同意,我讓老師去找些體育方麵的書來看,讓毛砣、細狗伢他們照著書上練,有四五年的時間,還比不上那些平時不怎麽練的伢子?”


    兩位嬸嬸這才恍然大悟,臉上開始興奮起來,也小聲道:“家明,這樣真行?”


    “應該行的,派出所那幫人,你們還不清楚?隻要送千把塊錢去,改下年齡還不是一句的話?學校裏的老師,隻要派出所政審的時候不為難,還巴不得自己學生多考上幾個呢。不過,嬸嬸,以後就不能隨便吵架了,千萬莫得罪人,這些事平時不得罪人就沒人去告;沒人告,上麵就沒人知道。等他們畢業了、參加工作了,誰還會去追究這些事?”


    “行!就按你說的去辦!”


    紅英嬸、蓮香嬸大喜,她們可沒什麽作弊可恥的觀念,李家明也沒有。隻要能讓毛砣、細狗考上師範,管他倆是搶了誰的機會,那個誰又跟自己非親非故,關自己屁事!


    再說,這事風險不大,即使以後查出來,毛砣、細狗還可以去讀自費高中(不需要成績但學費極高),再去考師專、師大的體育專業。李家明對那些體育生的印象太深刻了,除了體育好外成績都一塌糊塗,師大的朋友還送他們一個雅號‘造屎機’。


    毛砣、細狗這兩家夥以後能長到一米八以上的大個,在普遍偏矮的同古人裏簡直就是奇跡,若是苦練七八年,難道還考個體育專業不上?再說了,七八年後,自己肯定有錢了,玩點小手段,還怕讓他們讀不了大學?隻是,做人做事要留三分餘地,李家明才沒有打包票,提前並校的事都發生了,鬼知道後麵還會發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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