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乾達婆王城最西邊一個白色宮殿裏。

    這片宮殿的顏色,近看卻不是純白,它的材質是半透明的晶石,晶石裏麵乍現著白色的霧。明媚的陽光下,一個小小的孩子靠在花園邊的柵欄上,嘴裏一直念念有詞的抱怨,她的額頭上,帶著一塊灼目的紅色寶石。

    “上禪公主,你是有什麽吩咐?奴婢聽不清楚。”一名紅衣侍女湊近了問道。

    “為什麽我要搬來這裏?”上禪說。

    “我會陪在上禪公主身邊。”侍女勸她,並不直接迴答她的問題。

    “可是我想達刹了,雖然她不愛和我說話。”上禪用雙手托著臉,抱怨著裟納的這個安排。

    侍女繼續勸道:“你和達刹公主不能像其它姐妹一樣相處,你要保重自己,否則你不止會失去一個姐妹。”

    自從兩位公主分居以來,侍從們看出這是決定她們命運的開端,因為她們中隻有一個能繼位,那麽另一個的結局就無從得知了。於是急著給她們灌輸競爭這個概念,這是王室內部的戰爭,主人的地位直接決定他們將來的地位,侍從們也顧不上年幼的主人能否聽懂。

    雙生子中的另一個,她叫作達刹,現在居住在王城最東邊的宮殿裏,她雖然和上禪同樣年幼,卻時時顯露出與年齡毫不相符的矜持,一直在身邊的上禪突然被帶走了,她也不問,告訴她的事,她隻是聽著,從來也不表示對任何談話有興趣,雖然沒有更多的征兆,已經有流言說她必定才是乾達婆將來的女王。

    艾裏亞站在西邊的宮殿外麵,他緊握著一隻手,想起剛才在裟納寢宮的一幕,負責教授達刹的老師來拜見裟納,對達刹的聰慧與風度讚不絕口,裟納吩咐人對老師行賞。達刹的老師離去後,艾裏亞有點不悅,問道:“為什麽不召見上禪的老師,裟納難道完全忘記了另一個女兒嗎。”

    “達刹的老師是主動來訪,上禪的老師卻沒有來,不用問也知道上禪的表現如何。”裟納把玩著手裏的羽扇慢慢說道。

    “於是你就決定讓達刹一直活在肯定中,而讓上禪去接受自己是被放棄的人?”艾裏亞極其少有的嚴厲態度對裟納說話。

    裟納拽住手中輕搖的羽扇,注視著艾裏亞:“你對達刹的疑問是來自對上禪的偏愛嗎。”

    艾裏亞搖著頭說,“我知道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裟納溫柔而又堅定的對他說:“請信任我,也請你拿出祭司的智慧,預言無法左右我的決定,我知道真相,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的眼睛已經被所謂的真相蒙蔽,我的智慧起不了任何作用。”說完這句話,艾裏亞拂袖而去。他的背後,裟納的羽扇輕盈無聲的掉落。

    宮殿裏傳來嘈雜的人聲打斷了他的沉思,他走進正廳看見地上鋪了很大張布料。

    “這是……”他指著地下。

    “上禪公主說這一段時間都沒有人來探訪她,她要做一麵寫著她名字的旗掛在門口。”侍女垂首稟報。侍從們的神色皆很黯然,看來這段時間兩個公主的待遇有差讓他們為自己的前途憂慮。

    艾裏亞看著上禪,上禪向他招招手,繼續蹲在地上仔細看別人做旗。

    艾裏亞走上前牽著她的手走出宮殿,來到宮殿背後的山坡上。

    山坡上的絨草在夕陽下仿佛染上金光,細微的風從四周吹過來,矮小的上禪蹦蹦跳跳的踩在柔軟的草地上,在和艾裏亞相視而笑的時候,雖然他什麽也沒有說,上禪卻總能看見他藏在眼底的憂傷,這憂傷總是打斷她的喜悅,讓她感覺到不安。

    父女倆坐在草地上,背對著乾達婆城。艾裏亞說:“上禪的表現沒有很好,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希望你讓大家也知道。”

    上禪雙手抱著膝蓋,眼睛看著遠方,“我聽說過大家嘴裏說出的達刹是怎樣的好孩子,因為她像女王。”

    艾裏亞微笑著說:“你也可以像那個樣子,我知道上禪是聰明的孩子,你可以改變別人的看法。”

    上禪突然嚴肅了起來,“我不願意故意那樣做,其實我不在乎,我知道我受冷落是因為我像父親,你不是王也不是神,但是你是讓我驕傲的父親,我為什麽要難過。”她的話讓艾裏亞恍惚了一刹那,上禪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懵懂無知,也許就像她所說的,她不去故意表現自己,隻是因為她不在乎。

    看到艾裏亞在走神,上禪笑嘻嘻的搖著他寬闊的肩膀。

    艾裏亞撫著上禪額頭上的紅蓮,鮮紅的光澤仿佛能灼痛人的眼睛,他閉上眼掉過頭。不祥之人一定要離開乾達婆,智者們從沒放棄過用這句話向裟納和他示警,裟納沒有對此有過迴應,隻是長期對上禪漠不關心,等於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他身為父親卻不能保護自己的子女,這種無力感一直折磨著他的心。

    時光靜靜流逝,乾達婆城一如既往的安詳,隻有少數人知道,這種安詳的背後,有一些動蕩即將發生。

    十年後的某天,乾達婆族祭祀祖先的節日臨近,艾裏亞處理完一天的各項事宜,一身疲憊的迴到寢宮,正好遇上達刹來拜見裟納,她已脫離兒童的體型,長出少女的樣子來。在艾裏亞的記憶裏,達刹從未和他以及裟納有所親近,總是保持著禮貌的距離,禮貌得無可挑剔。

    “對於修羅族邀請我族為他們的盛會助興的事,你怎麽看?”裟納竟然在詢問達刹政事,近年來修羅和夜叉之類強悍的部族一直試圖拉攏乾達婆,乾達婆絕世獨立的姿態已經讓他們頗為不滿。

    “那就迴複修羅,我族隻為天族奏樂,不便前往。”達刹迴答。

    “但是我們忠誠的盟友緊那羅族同意了邀請,這樣做會使我們更加孤立。”裟納平靜的訴說著。

    “緊那羅無法自保,所以聽天由命,就算做不成盟友,他們也不會成為敵人。但是跟修羅族為伍,卻會出現很多敵人。權衡得失,閉門自守是我們唯一的選擇。”達刹恭敬的繼續迴話。

    “你說的有道理。”裟納難掩眼中讚許的神色。

    “乾達婆族是擅長音律不擅武力的民族,但是我族擁有封神印這個天賦,神族在我們麵前使不出任何法力,封神印讓我們在戰亂之中得以自保,同時我們也受到製約,不可用這個天賦殺害神族,否則會永遠失去封神印。”艾裏亞對達刹強調著這個乾達婆族的常識,他這言行讓裟納很不解,裟納抬眼向他望去,卻並沒有接話。

    自從梵天節中止過後,祭祀祖先便成了乾達婆族最盛大的集會,乾達婆族作為神界的樂神,天性活潑熱愛音律,所以祭祀一類嚴肅的節日,按他們的習性仍然辦得熱鬧而喜慶。

    上禪長大一點後,也曾經自己找到東邊的宮殿去,侍從們總是以達刹忙於學習來結束見麵,上禪就去得不多了,這一迴在盛會上見到達刹,離上一次見麵少說也有幾個月。

    在乾達婆城主要的廣場上,正中有一個六角形的祭壇,裟納坐在祭壇之上準備著帶領族人舉行儀式,上禪和達刹分別坐在裟納的兩側,這種時候上禪總會很懊惱,因為很不幸她的耳朵能聽得很遠,甚至遠到超出王城的圍牆,很多人的談論中都會把她和達刹相提並論,並且都是在誇讚達刹,哦,也不完全是,上禪聽見有人說:“至少上禪公主個子比較高。”

    “凡人的耳朵聽那麽遠這正常嗎。”上禪生氣的想,她向左側看去,碰到達刹的目光,雖然帶著笑意,她的微笑,是一種禮貌。已經習慣了她這樣子,上禪也不以為然。

    越過達刹,能看見艾裏亞站在廣場東邊的天籟塔下帶領族人祈福,他的身形舉止比神族更優雅,看到他總能讓上禪小小的心裏充滿驕傲。上禪看到艾裏亞也在注視著她,她看見他不經意的抬起手碰觸了一下他自己的鼻子,上禪忍不住笑了,因為每當她沮喪的時候,艾裏亞總會按按她的鼻子鼓勵她,但是她又覺得奇怪了,隔得老遠艾裏亞怎麽會知道她的心情,難道他這個凡人也能聽到周圍的閑言閑語,管他的,總之父親是偉大的祭司,凡人的身份也不妨礙這一點,上禪這樣想著偷偷的對艾裏亞做著鬼臉,他是她寂寞的生活裏唯一的安慰。

    儀式結束後,廣場上的盛宴將會持續到天亮,王城的人們也沒有了平日的拘謹,不分階層的吃喝玩樂起來。這些年,上禪慣於避開熱鬧的氣氛,寂寞也會成為一種習慣,長期受到冷落使她學會沉默以對。

    上禪獨自走到一條長長的甬道,她合著隱隱約約樂聲自得其樂的轉圈。旋轉之中看到附近有人,上禪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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