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章棲悅快速出來,手裏擦拭著滴水的長發,背後跟著追出來的婉婷、弄巧,燭光照耀在棲悅的臉上,稱不上和顏悅色:“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動她你偏不聽,嚇到她了吧。”


    章棲悅瞪了九炎落一眼,發絲攏到身後,從九炎落手裏接過裳兒,放在肩頭輕輕幼哄:“裳兒乖,都是父皇不好,不怕不怕。”


    九炎皇溜著小粗腿,快速從浴房衝出來,見妹妹被這樣的場麵嚇住了,萬分鄙視,但見父皇在場,不好嘲笑,又溜著小短腿,風風火火的跑了。


    九炎裳的目光追隨著胖得如球的身影,目光驚悚無比,跑過去的小孩大概五六歲,胖的比軒轅上看起來還圓潤,驚鴻一瞥中,眼睛幾乎看不見,五官分辨慮非常低,圓圓的臉上好不好看都看不出來。


    “好了,好了,裳兒最乖了,別跟父皇一般見識,父皇沒水平。”


    溫柔的手拍在自己背上。


    九炎裳很想迴頭看看,她口中的父皇,跟她口中父皇是不是一個人,她印象中父皇從來都是嚴厲的,目光淬著不融化的冰渣,話語帶著三分輕慢,讓對他說話的人,不停的檢討自己是不是說的不好。


    而剛才……那個人明明在對她笑,雖然一瞬間消失,被惶恐取代,但就是惶恐,那個人臉上也絕對不可能,他永遠駐定自信,從不出錯。


    敢說她父皇‘沒水平’的人,她一個都沒見過,即便是太後奶奶也不曾在父皇麵前放肆。


    “找太醫看看?”問話的人大概因為理虧,顯得小心翼翼,


    “幹脆讓全太醫院都來好了!看看最後是笑話你,還是笑話我小題大做。”被彈劾到心情不佳的章棲悅,把怒氣牽扯到九炎落身上。


    去年九炎落對胡國作戰取得了第一階段的勝利,冬季班師迴朝。終於有本可奏的文臣們不敢對九炎落指手畫腳,便把邪火發在她身上,從衣食住行彈劾到吃喝言語,就差說她禍國殃民該臨時處死了。


    事實證明,那些人真的說對,不過被九炎落處死了,章棲悅絲毫不同情他們,踩著她的屍體往上爬,落得那樣的下場活該。


    “朕的公主,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九炎裳無措的目光落在說話的男人身上,依如記憶中俊逸嚴肅的身影站在三步之外,即便是閑適的裝扮也給人無限壓力,在他誇張語氣的背後,聽不出絲毫的張揚和肆意,反而帶著森森的陰寒肅殺。


    仿佛背後預示著可實施的無限血腥和殺戮,這便是他的父皇,沒有所有同齡人位居高位的洋洋得意、沒有高位榮耀下養成的目中無人。


    但偏偏無論說什麽,都讓人覺得背脊發涼、心中發顫。


    沒錯,這是她的父皇,她獨有的父皇,讓她驕傲卻不屬於她的父皇。


    九炎裳看著眼前驟然年輕散發著無窮壓迫感的男人,眼裏驟然盈滿了點點淚光,原來,那個男人也曾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九炎落見女兒哭了,心裏一緊:“她哭了,你快哄她,快哄她!都傻愣著幹什麽!沒看到公主哭了嗎!”


    半個月後。


    九炎裳麵色平緩,跟在撒歡的兄長身後,目光時不時的停滯,看著禦花園熟悉的景致,四歲的小女孩臉上露出追憶的神情。


    她的母後跟她一樣吧?是什麽讓那樣張揚的她如今變的向權位妥協?母後雖然表現的很淡,但是母後看父皇的眼神溫柔之餘帶著本能的畏懼,就如她一般。


    她是從小如此,那麽母後呢,以前不管父皇怎麽冷漠,依然敢對父皇跳腳動手的母後?是什麽讓她學著改變?怎樣境遇屈辱,讓她無師自通,為了子女為了舅舅收斂自己的性格,生活在另一個人之下。


    “小妹!小妹!這裏!這裏!”草叢中,一雙厚實圓潤的手開心的迴握著。


    九炎裳淡淡一笑,風微微吹過,百花紛飛:“來了。”今日是他休沐的日子,不用板著臉去機要處,好不容易放鬆的他就如脫韁的野馬似的,沒人管的住。


    這就是有個兄長的感覺嗎!有個被立儲君的兄長,一瞬間仿佛做什麽都是對的,有個未來有個依靠,便讓人人敬畏,競相討好。


    九炎裳喜歡這種悠閑,如今的後宮是繁華落盡後的寧靜,卻承載著她這樣曆經滄桑、手染血腥的女人靈魂,軒轅府的家破人亡,在她心裏生不起一點同情,甚至有些冷漠。


    她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可偏偏那就是她自己,深深印在她的骨血裏,穿透靈魂告訴她,她早已不是往日無害的小公主,不是那個碧池苑內一把琴一爐香的她。


    “小妹!你又走神!”九炎皇中氣十足的吼完,肥胖的肉顫了兩顫,竟然沒有唿吸加重,喘息不已。


    九炎裳神奇的看哥哥一眼,佩服他竟然能用擠到看不見的嘴,說這麽長的句子。


    九炎皇不自覺自己胖有什麽不好,牽起妹妹的手,歡快的向前跑去。


    九炎裳笑了,不單純又如何,跑在前麵的圓潤身影,曆經一世,還不是動過殺戮,六歲而已,笑的比誰都蠢的大哥,在機要處的大殿上,坐的比父皇還正、站的比父皇還直,親臨行刑現場,眼睛都不眨一下。


    這麽一想,這座皇宮,最單純的還是她啊……


    九炎裳的日子真的很閑,仿佛隻要吃喝等死,撒嬌耍癡外別無意義。她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不用揣摩任何人的心思,不必謹小慎微的討好任何人。


    沒有她不能惹的人,隻有不能惹她的人。


    九炎裳舒展身心,舒服躺在自己的床上,覺得人都變懶了,她翻看著宮裏的人事調度和讓大哥找來的朝中官員一覽表。


    原來錦榕被母後送給了軒轅上?


    哦?原來軒轅上官位如此之低!


    朱氏還是嫁給了軒轅上?九炎裳想了想不禁點點頭,母後手段大大不如以前呀,雖然把朱氏固定在一個永遠爬不起來的軒轅上身上,對追求名利力爭上遊的朱氏來說,的確是不小的打擊。


    可這種人,單打擊怎麽行呢?


    九炎裳趴在床上托著小腦袋,搖晃著雙腿,覺得自己這麽善良,該幫幫破落的錦妃,讓她有能力為朱氏生下個庶子庶女什麽的!


    九炎裳深知那是自己應該做的,不必鬧的人人皆知,讓母後感激與她。


    九炎裳做事非常幹脆,尤其是在這個沒人敢觸怒她的宮裏,她根本不需要考慮做事的後果。於是她用一個金元寶,讓貼身嬤嬤贖了個美貌的花魁,裝作被賣的丫頭,送入了軒轅府內給錦榕當心腹大丫頭。


    對此,九炎裳無任何心理負擔,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看出來了,父皇依然是她的父皇,但這次真的是她的,一個不論她做什麽都會站在身後包容她的人。


    這種感覺,不用說,讓她倍感惶恐之餘,又分外珍惜。


    九炎落的後宮沒有秘密,聽完一等功匯報,九炎落頭都沒抬一下,胡國境內留有大周百萬大軍,兩軍爭鋒相對,第二次戰役隨時可能打響,立誌要拿下那片廣袤土地的九炎落,心中澎湃不已。


    九炎落認真的研磨著手裏的地圖,思緒不禁飄到那個戰場上,一襲龍袍白發垂眉的自己,通身無言的無懼氣度,眉宇間藐視眾生的自信。


    仿佛他眼前不是大國鼎力的胡國,不是沃土萬裏的誘惑,而是無足輕重的一個台階,跨過去,再別無其它值得多動手的輕視。


    九炎落是羨慕和畏懼他的,羨慕他時間蘊藏的智慧,畏懼他無畏的冷漠和血腥,那樣的自己他不是沒有想過,隻是真的看到,卻讓他覺得悲哀。


    白發垂眉的老者隻跟他談戰爭談征服,用無與倫比的自信和強大的氣場誘惑他,用一個真正登臨世界高點的可能性誘勸他,但獨獨沒有說起過他自己的生活,談起過培養的皇子。


    九炎落有時候在忙碌之餘不禁想,那個人真的是未來的自己?如果是,他驚心培養的太子,他為什麽不談?他的皇後他為什麽不安排?還有可愛的鬼靈精的裳兒,為什麽他從不曾與自己迴憶?


    所以,綜上因素,九炎落不喜歡那個老不死的東西,死了還不痛快去死,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沒事還擠擠他的靈魂,不止一次睡眠中覺得那人在壓迫自己,想把他擠出身體之外!


    老不死的!迴頭讓國寺做場法式,震死那老不死的東西!


    ……


    年邁的九炎落少了一縷魄,死了後,連個接引的鬼都沒有,他不是沒急著湊上去過,但往往他還沒到,那些接引的靈魂便消散的無影無蹤。


    九炎落龍袍垂地,雪白的長發迎風而舞,冷硬威儀的神情,並沒因為衰老有任何削弱,反而更多了睥睨天大的自信和傲慢。


    他的手掌依然有力,頭腦依舊靈活,更多的時候他已經懶得勸沉溺在溫柔香酷似自己的身影。


    而是坐在前朝大殿上,日複一日的坐著,年複一年的等待,等待這一世的九炎落死,或者等著看他所謂的愛情,在知道不過是被人騙了的殘局後,他可笑的嘴臉。


    年邁的九炎落幾年來姿勢都沒變一下的在朝椅上坐著,偶然才會想起,那個女人跪在佛前的那一場禱告,是關心嗎?怕他死在戰場上!


    他還記得當時死不認錯的九炎落對章棲悅的牽掛,一閃而逝的濃烈情緒彌漫在心裏,讓他陌生又鄙視。


    九炎落不止一次的想,他現在看似幸福又怎樣,心之初便不純淨,何來彼此相通的在意,至少如果讓他選擇,他定是不娶她,懶得處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


    “錦姨娘,您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自暴自棄,朱夫人敢對你動手,那是因為她蠢!”粉衣為錦榕敷著臉上的掌痕,義憤填膺。


    “您沒了皇上的幫助算什麽,錦姨娘您還有李公公啊,我們又沒有二心又不是要迴宮,隻要大事不錯,李公公依然是錦姨娘的朋友不是。”


    粉衣循循善誘的說著,對自己伺候的瘦骨如柴被打的身上有諸多傷痕且精神不濟的主子,加油打氣:“姨娘,這麽多年了,朱氏不就欺負您背後沒有依靠,怕你得了老爺寵愛,可主子,你背後有依靠,是你看不清啊。”


    錦榕無神的眼神因為粉衣的話漸漸的迴籠,三年了,朱氏對她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開始她也反抗過,可沒了皇上撐腰,她在這裏什麽也不是,別人想怎麽作踐她就怎麽作踐她。


    軒轅夫人更不會因為她得罪朱氏,如今軒轅上不過是區區七品小官,朱氏卻是出身大族,無望官位仕途的軒轅上能娶到朱氏,軒轅家的人自然對她牽絆維護,根本不管她怎麽虐待自己!


    錦榕恨朱氏!恨那個高高在上把她當螻蟻踩的女人!恨那個瞧不起她,天天把她當丫頭使喚,冬天讓她洗全府的衣服,夏天讓她砍柴的女人。


    看著自己粗糙的手,布滿傷痕的身體,衰敗的容顏,錦榕被粉衣激起的希望,又因為自己不如朱氏的榮耀自卑的開始退卻。


    粉衣何等激靈,十三歲開始在男人間周旋,最會看人臉色行事:“錦姨娘,你怕什麽。”粉衣跪在床上為錦榕輸送因為勞作僵硬的肩膀:“男人不見得最喜歡美女,但是他們很同情弱者。”


    粉衣見錦榕看她,堅定的點點頭:“你看,你是她的妾室,是她的女人,卻過得這樣痛苦,你有比朱氏纖弱的身形有比她完美的容顏,就是這份被生活折磨後的淒涼才更能讓男人心動不是嗎?”


    粉衣說這些都是安慰錦榕的謊話,容貌什麽時候都起關鍵作用,還有要動腦子會手段,男人不來靠,就往上帖。


    已經是妾室了還擺什麽正室的譜,何況朱氏都不要臉麵的天天霸占軒轅少爺了,錦榕一個當妾的還有什麽可矜持的。


    錦榕希翼的看向粉衣:“真的嗎?老爺真的會喜歡我!我真的有希望擺脫現在的日子!”


    ------題外話------


    131來吧,加五十,二更啦。


    特意讓老不死的九炎落出來是一下,是因為大家一致說番外最後一部分沒看懂。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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