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家的台階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土,燕子試探再三,在繁雜的屋簷下築了巢,多了一窩小燕子。

    玄天機身穿灰色的長衫,從馬車上下來,腳步踩在泥土混雜的台階上未留任何痕跡。

    他今天收到消息,章臣盛找人為他府裏所有的姑娘批命,據說還真批算出六小姐章棲影貴不可言。

    玄天機哭笑不得,這是一位成熟的男人該做出來的事嗎?可,章臣盛真的做了,踩著忠王府和欽天監製造的熱浪要給他府中的女兒造勢!

    果然是奇葩的男子。

    玄天機幾乎要覺得章臣盛是真心寵愛章棲悅的,若不然,為什麽這時候跳出來為女兒分擔壓力。

    不過!玄天機絕不相信章臣盛是真好心,他恐怕打的是一箭雙雕的好主意。為章棲影進入初慧殿凝聚口碑,最好真有皇子相信‘貴不可言’,成全章臣盛的謀算。

    欽天監這下該氣瘋了,什麽人都能批出‘貴不可言’的命格,他們的顏麵何在,豈不是說章棲悅的命格也參了水分。忠王府到是能鬆口氣。

    玄天機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忠王一句章府有貴命卻不是長女,無疑摸透了章臣盛的心思,現在果然發揮了作用,瑞楓葉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

    左相府安靜如初,趙玉言雖不是位好夫人,但治家很有一套,盡管大小姐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相府除了說話更謹慎之外,沒有任何波動。

    有時候丫鬟也當著主子的麵,調侃一句‘貴不可言’,仿佛沒人在意‘貴’字代表的意義。

    章棲影學完琴從外麵迴來,湖藍色的荷葉裙長長的拖到腳裸,可人的小臉對著炙熱的陽光淡淡蹙眉,說不出的惹人心憐,悄聲嗔唿:“天氣好熱哦。”

    丫頭撐起傘,護著小姐下車:“進入三伏天是這樣,慢慢就涼快了。”

    章棲影跳下車,突然驚喜的道:“哥哥!”

    章棲陽、章棲木頓時露了笑意,疼愛的上前:“大中午往迴趕,累不累。”

    章棲影聞言臉上綻放出漂亮的笑容,開心的神氣道“不累,爹說了琴師父一般不收徒弟,我要努力才有可能收下我,今天琴師父還請我進去喝茶了呢,琴師父家的茶杯是草綠色的,可漂亮了,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琴師父就會收下我呢。”

    章棲陽見妹妹高興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擴散的更真,隻是平整的紋路可以看出他並不

    是一個愛笑的人:“好好努力,我們棲影最棒。”

    “是嗎?”棲影開心的挽住大哥哥的胳膊,看向木哥哥:“二哥,今年也考國子監嗎?”

    章棲木一聽國子監就頭大:“饒了我吧,隻有大哥這種一心撲在書本上的人,才能通過國子監苛刻的考試要求。”

    章棲影驕傲的把頭靠在大哥肩上:“當然了,大哥最棒。”私下她並不按相府的排行稱唿他們,她小時候那麽喜歡棲典哥哥又如何,棲典哥哥隻對大姐好,根本就向著她,隻有她的兩位哥哥才是對她最好的人,她要像娘親說的那樣,分清親疏,不能天真。

    “你呀。”章棲陽今年十二,已經長成一位風度翩翩的少年,眉眼輪廓與章臣盛年少時十分相似,都是舉止風雅的美男子。

    他學業十分突出,去年通過了國子監童試,今年會參考秀才,是相府這一代讀書最好的一個。

    隻是這份風光,隻是在相府的庶兄妹間被另眼相看,在國子監,他的成績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何況國子監能人輩出,是大周第一學府,世家子弟多不勝數,隻要不是天生愚笨的,他們都有先天的好優勢,成績更是出眾。

    朱太傅家的嫡幼子小小年紀已經能分析《中庸》頗得眾司業賞識,

    除此之外,沒有一個好出身要想在國子監立足,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有時候就算成績突出也不能得那些人親眼。

    章棲陽沒有把情緒外漏,看著妹妹高興的樣子,心裏也為她高興,想起父親昨晚對他說的話,心裏有些異樣。

    他仔細的打量棲影,她長相可人,聰明上進,沒有所有千金小姐的惡習,舉止得體,對下人更是和善可親,這樣的妹妹除了出身不好,有什麽輸給章棲悅,怎麽會擔不起‘貴不可言’?

    “爹爹讓你習的禮儀學完了嗎。”章棲陽心疼的揉揉她的頭發,如果他能爭氣點,如果棲影能是棲悅,她何須如此努力,連進入初慧殿都要費這麽多心思。

    “學完了。”

    “恩,如果順利,你下月初就能去初慧殿做範二小姐的伴讀,到時候不能亂跑,隻聽不說,不要輕易得罪人,知道嗎。”

    章棲影努力點頭:“我懂的,我不給爹爹惹麻煩。”

    “真乖。”

    趙玉言修剪完手邊的珍珠草,取下護手,接過毛巾欣賞一二:“大小姐呢?”

    “迴夫人,在繡房學刺

    繡,鳳姨還誇小姐悟性好,心思手巧呢。”

    趙玉言聞言臉上掛上淡淡的笑意:“悅兒不像我,她是真聰明,學什麽都會的快,老爺呢,還沒死心。”

    紅燭歎口氣,接過夫人手中的毛巾,為夫人塗護甲:“相爺的脾氣夫人還不清楚嗎?這次更是鐵了心要把六小姐送進去,真不知道相爺怎麽想的。”

    趙玉言恩了一聲,並不在意。她現在關心的是燕京的流言,昨天悅兒說想進宮,這種事她怎麽會讓女兒出麵,實在不行,她就豁出臉麵去一趟!發誓過不進皇宮又如何,現在女兒有事,她就當什麽都沒說過,就去那惡心的地方再走一次!

    “拜帖遞上去了?”

    紅燭聞言,悄悄的看夫人一眼,微不可查的點頭,她相信夫人看見了。

    紅燭心裏不禁為夫人一疼,夫人有多厭惡那裏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麽多年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曾踏入,想不到皇上這次竟逼到這種地步,夫人縱然不願,為了大小姐和未來姑爺都會去了。

    趙玉言的目光從指尖上移開,她剛剛修剪的珍珠草如一座圓乎乎的小山,憨態可掬的臥在瓷盆裏。

    趙玉言突然想,如果她當年如這盆圓乎乎的盆景,少些菱角,那些人是不是能更容易接受她,欽天監不批她是禍國妖姬,太後也不會看她不順眼。

    趙玉言突然冷笑,欽天監!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她就不信,太後不喜她真是因為欽天監,說不定是因為太後不喜她,欽天監才能批出那種結果!

    她的一生能那麽葬送了,她女兒絕對不可以,誰也別想再害悅兒!

    趙玉言一陣恨,嘭的一聲拍在桌子上。

    紅燭急忙捧起夫人的手,檢查夫人有沒有受傷。

    清晨的宮廷小路上,九炎落雙臂掛著兩隻鐵桶,一躍一躍的穿梭在各宮的院落裏,章棲悅的命格傳的毫不隱蔽,九炎落能聽到也不稀奇。

    小李子跟在殿下後麵跑,接連幾次的打擊讓他認識到,奴才就是奴才要對主子投其所好,他屢屢違逆還私心的讓主子給他們出頭,就是不懂事。

    可主子竟然還對他們這麽好,他要感恩,要把主子感興趣、在乎的事放在第一位。

    九炎落聽完小李子的話,邊跑邊問:“什麽是貴不可言。”

    小李子悄悄的看眼周圍,小眼睛亮晶晶的道:“是後命。”

    皇後嗎?九炎落想起唯一一次

    掃到的儀仗尾巴,金鑼玉蓋、宮女成群,尊貴無比,他的悅姐姐……九炎落想了想,當的起那樣的排場!

    小李子自顧自的道:“太子這次的事辦的太不對了,怎麽能為了娶章小姐散布這樣的消息,瑞世子和章小姐這次一定很為難。”

    九炎落才恍然覺得他剛才想岔了,現在不是悅姐姐配不配,而是她不能是,悅姐姐和瑞哥訂了親,怎麽是後命再跟太子定親!

    小李子下結論道:“太子肯定是故意的,不想讓章小姐嫁給瑞世子,太子是周朝除皇上為最尊貴的人,如果章小姐是皇後,肯定要嫁給太子,太子用心太險惡了。”

    九炎落突然放下水桶。

    小李子險些沒栽進去!“殿下……”

    九炎落目光陡然陰狠,太子這是在算計他姐姐,悅姐姐對瑞哥那麽好,他就咬了一下,悅姐姐也心疼不已,現在太子無疑是狠狠的咬瑞哥,悅姐姐豈不是很生氣,但悅姐姐是臣女,太子是皇家,她肯定不能像訓斥自己一樣訓斥太子!

    悅姐姐豈不是很憋屈!

    九炎落的目光更冷了,尊貴是不是!?太子是不是!?就因為是太子一句‘貴不可言’出去,就能讓悅姐瑞哥通通低頭、就能給他悅姐姐添氣受!

    九炎落重新挑起水桶,穩步跑在各院的小路上,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想。

    小李子卻嚇的一縮,急忙跟上,隻有他清楚殿下生氣了,隻是不知道殿下有多生氣而已。

    ……

    夏日的晚上熱鬧無比,禪鳴仿佛都跑到沒有竹竿敲它們的地方死命的叫,月光明亮的掛在天上,照耀在南小院內,明亮如日。

    九炎落蹲在角落裏,手裏拿著三塊肉,對著角落嘀嘀咕咕說個沒完,一會還趴下頭似乎在傾聽什麽,聽完就一個人傻樂,然後把肉扔點出去,繼續趴下聽,直到手裏的肉沒了。

    九炎落突然從袖籠裏拿出一包白色的東西,灑在地上。

    隻見三隻渾身通黑的小老鼠,非常之小,嘰嘰吱吱的從角落裏爬出來,吃完了地上的藥包,陶醉的睜著迷人的亮眼睛。

    九炎落憐愛的捏捏它們的小爪子:“去吧,小心點。”

    偌大的皇宮怎可能沒有幾隻小老鼠,主子、貴人的地方找不見很正常,但像南小院或者更偏僻的地方這些小東西就是常客。

    九炎落為了找吃的什麽沒做過,以前這些小東西看到他,跟看到貓沒

    什麽區別,隻是這些年才好了一些。

    夜深人寧靜的角落裏,月光照不進的角落,一隻小老鼠沿著氣味爬進了馬廝,四隻小爪子猶豫再三,尋著味道向最裏麵的馬棚跑去,直到聞到了‘食物’的香氣,才陶醉的伸出小爪子,一統亂啃,酒足飯飽後,飛也似的跑開!

    翌日正午,趙玉言出了相府,臉色蒼白的坐在通向皇宮的轎子裏,豐潤準了她的覲見,多麽可笑!趙玉言幾乎想跳下來衝迴相府永遠不出來!

    趙玉言坐在轎子裏,突然像未出閣時的小姑娘一樣想哭,曾經的海誓山盟、曾經的少不經事、曾經的尊嚴驕傲,全部成了她二十年不敢踏出相府的詛咒,現在——

    他一個‘準’,她竟然又沒骨氣的一身盛裝,去拜見!豐潤!你太可惡!用這種手段讓她妥協!老死不相往來很難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她女兒威脅!

    趙玉言逼迴眼角的濕意,緊緊握著拳頭,依如多年前,孤傲的坐在馬車內,她決不在豐潤麵前低頭!

    馬車剛停到宮牆門外,突然一陣更快的馬毫不停歇的衝進去!勢如閃電,速無可擋!

    守門的侍衛看了眼消失的馬尾,遞還給車夫令牌,微不可查的說了聲:出什麽事了,這麽急!

    豐潤帝坐在朝夕宮的書房裏,他已經起身無數次問身邊的公公,他看起來是不是老了很多。

    秦公公低著頭,第無數次告訴皇上,皇上依如當年,豐神俊朗。

    是嗎?豐潤不信,但還是坐迴座位上,忍不住想照照鏡子,他昨晚染黑的白發是不是又長出來了,身上的衣服是不是不夠穩重,入不得她的眼!

    突然書房的門打開。

    豐潤一驚,蹭的站起來。

    傳報的小太監戰戰兢兢的跑進來,噗通跪在地上:“皇上!不好了!太子出事了!”

    豐潤帝有片刻失神,但立即反應過來:“你說誰!太子?怎麽迴事!速速報來!”豐潤威嚴肅穆的走出書案,整個人的氣勢陡然一變,又是一代帝王的剛毅果決。

    小太監不敢隱瞞:“奴才和往常一樣上午跟隨太子騎馬射箭,一切都好好的,可突然不知怎麽了,那匹馬發瘋般的跑起來,太子當時沒有握韁繩,奴才們撲過去的時候太子已經摔了下去,趕到的太醫說,說……”

    “說什麽!”豐潤帝焦急的直接踏步向儲君殿走去。

    小太監追上:“太醫說傷了腰骨,以後,

    以後恐怕都不能下床走路了,嗚嗚——”完了,一切都完了!再多的榮耀、過去、將來完全不存在了!這是他最後一次踏入朝夕宮,以後生死由命搏,富貴成雲煙。

    豐潤當場愣住,迴頭看向匯報的太監,他記得此人是端蜃身邊的小總管,他絕對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豐潤立即加快腳步向初慧殿而去。

    秦公公受的衝擊同樣不小!太子毀了!關乎國體!可他也不能就這麽跟的去,而是急忙喊了徒弟過來,讓他去截了相爺夫人,把這場大事說給相爺夫人聽,讓夫人諒解。

    小徒弟驚訝的看著師父,太子出事了!

    “閉緊你的嘴,皇上一天不宣告太子出事,就不能從你嘴裏說出去。”

    “師父,徒兒明白。”都是宮裏混的哪個不成精,隻是往昔尊貴無比的儲君殿就這麽完了?可太子身邊的人親自報信,這事怎麽能有假!他立即閉了嘴趕緊去傳信,因為伴隨權利更迭而來的,肯定是一場殺戮!

    趙玉言聽到愣了很久,才吩咐人迴相府!太子怎麽會突然出意外?不是有人要拿這件事絆住豐潤還是真的出事!

    趙玉言迴了相府也恍恍惚惚的,甚至不記得自己那點小心思,太子倒後誰上台!

    趙玉言自認不是能唿風喚雨的人,他們趙國公府也不行,她是有過衝動把這件事告訴大哥,讓大哥趕緊謀劃,可細想想,他們能謀劃什麽?

    趙玉言經曆了最初的激動和震驚後,慢慢平靜下來,因為她發現太子出事後,她還是她怎麽都改變不了。可她突然又一個激靈,瑞王府會不會受到波及,畢竟風言風語傳的多都是瑞世子和太子在爭悅兒!

    “來人!去忠王府請瑞世子過來!”不,不,趙玉言覺得瑞楓葉不會傻的那麽做,可他們確實在風口浪尖上不假!難保不會有人亂攀咬說悅兒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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