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一說潘氏少不得要說秀娘費柴費油,可她嘴碎歸嘴碎,這些得利的事倒很樂做,挎了籃子就去了河岸邊,邁著一雙小腳去跟人爭那幾文魚錢。

    那一指長的魚連富戶家養的貓都不吃,春季裏正是產籽的時候,切掉魚頭,把醃髒物取出來魚籽兒塞進去,用冰糖八角甘草醬油拌出料來,最要緊要滴上新磨的芝麻油,把魚在裏頭浸上一夜,每一根魚骨魚刺都吸飽了醬汁兒,清早撈出來下油鍋。

    這種魚兒原隻有窮人家才吃,又是鹵又是炸費上半天功夫不如做一條整魚,可用來佐酒卻是再好不過。貓兒魚炸得噴香酥脆,撒上芝麻鹽,盛在小碟子裏還沒走進就能聞見香,連皮帶骨頭都能嚼吃了,甜津津連舌頭都要咽下去。

    一籃子貓兒魚炸得了總能分裝上三十多碟,陳阿婆擺到店裏一上午就賣個幹淨,趁著歇晌的時候收拾了碟子到沈家來,拉著秀娘就笑:“秀娘子好手藝,貓兒魚都做得這般香。”

    寧姐跟安哥兩個,就著貓兒魚乖乖吃完一碗稀粥,平日又要裹糖又要放蜜,還須得切段臘腸來配,今兒嚐了一口就坐定了,“唿啦唿啦”自家拿了勺兒舀著吃,都不必喂。

    濼水人愛吃口甜的,除了炸魚兒,蜜豆團子也是好物,沈氏跟潘氏一齊蒸豆去豆衣。紅豆泡發了一夜,磨得細細的加進紅糖麥芽糖去炒,沈氏一倒就是小半個瓷瓶子的麥芽糖下去,潘氏直吸氣,秀娘就嗔:“娘,料兒足旁人才來買呐。”

    蓉姐兒自她們開始炒豆沙就蹲在鍋邊不肯動了,拌了糖再用豬油炒的豆沙聞見味兒就走不動路,秀娘拿了兩個小碗,滿滿舀上了,叫蓉姐兒拿了去跟妍姐兒一處吃。

    蓉姐兒摸摸衣兜裏的花牌,寧姐兒把那張荷花的送給她了,昨兒夜裏到掌燈了還偷偷藏從枕頭底下摸出來擺玩,笑看她一眼:“先給姐姐送過去,娘給寧姐兒留著呢。”

    三個蜜豆團子用竹簽子串起來,一碟一串,這下陳阿婆的腳店生意更好,附近來打酒的都是小孩子,花生炸魚兒不饞人,蜜豆團子撒上鮮桂花就不一樣了,聞見了香就從爹娘給的酒錢裏饒出幾枚買蜜豆團子吃,陳阿婆門前好久沒有這樣的生意,喜得合不攏嘴兒。

    做生意的哪個不希望自己門庭若市,她算盤打得快,扯了秀娘就問:“可還有別的小菜沒有,咱們不如請個識字兒的寫上簽,貼在柱子上頭賣。”

    秀娘謝陳阿婆給她方便,也不會長久占人便宜,她自小在巷子裏頭長大,沒少給沈老爹打過酒,

    曉得別家寄賣點心小菜兒腳店都要抽個一文半厘。

    陳阿婆初不肯收,推辭了一番,知道秀娘是想長久做這個生意的,應下來,比別的店饒上一厘二分,別家一碟子抽一文,到她這兒兩碟子抽一文,炸貓魚跟團子另算。

    蓉姐寧姐兩個抱牢小碗坐在台階上,正自家拿了勺子挖豆沙餡兒吃,寧姐兒把勺子都給舔了,她吃得快,拿了碗伸到陳阿婆跟前:“還要!”

    安哥兒直接去櫃上拿,爬到椅子上麵吃了一串又要一串,掩掩遮遮的拿了兩串藏到身後,還以為沒人瞧他,趿著鞋子“噠噠噠”的跑到妹妹身邊,給了寧姐兒一串又給蓉姐兒一串。

    糯米的東西吃多了積食,兩個小娃子可不管,笑嘻嘻一口接一口的啃了,安哥兒還吸著鼻子:“趕緊叫我哥。”

    蓉姐兒嘴裏一口都是豆沙餡,含含混混張嘴半天,才蹦出一個字來:“哥!”

    潘氏見有得賺,就又動那早食的主意,蒸些饅頭花卷兒,支兩個木頭桌子開賣,總歸是女兒出本錢,秀娘扯扯她的袖子:“娘,就要熬蠶了,咱們都幹這個,誰來看孩子呀。”

    潘氏老大的不樂意,秀娘估摸著算一算隻今兒一天,進帳就有百來文錢,分給潘氏一些,也能攢下不少,王四郎不知何時迴來,帳也不能全指著他一個人還,秀娘有心想要多攢一點,可又知道親娘的性子,伸了手出來:“知道娘辛苦,每跟陳阿婆那兒一樣,每兩碟裏有娘的一文。”

    一文聽上去少,可算起來卻多,潘氏在大柳枝巷裏住了幾十年,最愛熱鬧交際,一聽這話收拾了幾樣小菜出門去,一麵走一麵抖開布把菜都罩起來:“東頭的程家腳店,我問問還要不要小菜了。”

    秀娘把繡帕子的生意暫且放下,原還想著晨起治菜,夜裏繡花,熬了兩日頭暈眼花的,燒灶的時候眼一暈差點兒栽倒。

    孫蘭娘趕緊扶住了,給她調了碗紅糖水:“鐵打的人兒也經不得兩頭燒,你也太過了些,繡帕子能賺個幾文幾厘,不如把這個營生做好了,攢夠了錢咱們一起置一張綢機。”

    孫蘭娘頭先不樂了幾日,後頭見潘氏真個分神在了蓉姐兒身上,往日潘氏無事便來盯著她,燒灶費了柴,下鍋多了米,都要一統說,如今一整日眼睛也落不到自家身上。

    夜裏悶了被子暗暗跟沈大郎說些私房話兒,讚他料得準,又見秀娘是個有主意的,看她一日進帳就有百多文,起了念頭一起拚張綢機出來。

    濼

    水鎮上的大戶少有不是靠著茶蠶絲米發財的,置上綢機,那家貧置不起的便被雇傭了去來織綢,五張綢機便是鄉間的富戶了,似陳阿婆家這樣又是綢又是蠶,一年忙上一季倒能得二三十兩的銀子,積得越多,自然越富。

    秀娘一氣兒把紅糖茶喝了,拿帕子按按嘴:“我哪還想著那個,一台綢機值那許多銀子,我如今一天能有個百來文都算好的,等過了這季兒,哪還有這麽好的行市。”

    這話倒是真的,熬蠶最是費精神,日夜燈火不能斷,蠶筐邊還離不了人,家家都闔了門在家熬蠶,連灶都不升,到了飯點都到外頭買來吃,這時候人最苦,不吃些甜鹹好味的又怎麽撐得下去。

    “話可不是這樣說,老鼠背一蛋殼的油還能積上一瓶子呢,咱們怎就不能湊一張綢機出來了。”孫蘭娘是絡織能手,家裏七八個姊妹全靠著孫老爹過世的時候留下一張綢機養活了,沈家的錢全捏在沈老爹手裏,潘氏也不過手。

    她初嫁進來當新媳婦,曉得沈家為了討她掏空了家底兒,自家湊了三年多還不夠半張織機的錢,如今卻好,沈大郎的木匠手藝越來越有名頭,那些大件也有人來尋了他做,攢下來的木頭料子磨些小件趁著廟會的時候賣。

    既沒分家,賺的錢都經交給沈老爹管,他早年散漫慣了,如今卻把錢看得緊,一文花銷也不肯多,拿了算盤一日好算個四五迴。

    靠著私活兒到哪年月才能攢得出來,不如兩家合夥,這在鄉下也是常有的事兒,一戶人家買不起,就兩家三家一處湊,一天十二個時辰分成三段,拿了自家蠶繅的絲織錦,誰家也不吃虧。

    孫蘭娘原來腦子就活,正是熬蠶的時節,家家都樂意花銷,腳店裏的細貴酒水,這兩天賣出好幾壇子去,秀娘治的小菜一到晌午就搶空了,典了屋子出去還有收息,趁著這一季多攢些個,沈大郎又有些主顧的賞賜,多個人多份力氣,也能快些攢出來。

    秀娘有些意動,可她手裏銀錢有限,全都投出去不是她的性子,思想了半日還隻搖頭,孫蘭娘急了,拉了個凳子坐到她身邊,掰了蘆柴棒往爐子裏塞:“你總歸要攢錢,一匹綢翻了幾翻,我家裏那台都多少年了,如今我嫂嫂還在用著呢。”

    兩個人說嘴打小算盤,潘氏在外頭看見哼了一聲,揚聲道:“秀娘,魚炸得了沒,可別叫人等著。”孫蘭娘趕緊立起來到一邊去剝花生,秀娘收拾了食盒出去的時候潘氏直扯她的袖子:“你嫂嫂跟你說的甚?”

    秀娘曉得母親的

    脾氣:“不過問問我這魚兒怎麽醃的。”

    “嚇!她莫不是要跟你爭生意罷。”

    秀娘歎口氣兒:“她織綢掙得多還是賣這些個掙得多,娘也不思量了再開口。”潘氏不由訕訕,手裏還捧了半碗粥,蓉姐兒正在她腳邊,仰起臉抱著手,安安靜靜等著吃。

    秀娘見女兒這樣乖,伸手摸摸她的頭,開了食盒拿了一串蜜豆團子給她。蓉姐兒卻搖了頭不要,眼眼饞巴巴的看著,把手藏在身後背著不肯接。

    她呆在陳阿婆家一天就知道娘拿過去的這些小菜是賣錢的,每一碟團子有好幾個銅板的,給她吃了一串就不能再賣,秀娘見女兒不要還以為她昨兒吃撐住了,糯米的東西沾牙又積食,倒也不再給她,拎了食盒子出門,一路走還一路算,炸貓兒魚一樣要起油鍋,不如一並做了酥炸丸子。

    走上兩三步就是陳家,寧姐兒剛起來,捏了絨花等著外婆給她紮辮子,一看見秀娘來就站起來湊過去,繞著她直打圈,秀娘給安哥寧姐一人一串,拿了就啃起來。

    陳婆子正開了木板門掛起布幡來,秀娘幫她把木板壘在一處,陳婆子拿了個筐遞到秀娘手裏:“這是昨兒送來的烏飯草,拿家去嚐個鮮兒。”

    春日裏濼水這一圈的山上會長出一種烏草來,青翠可愛,搗出的汁烏黑清香,拿來給糯米染色蒸完拿白糖拌著吃別有一股清香。陳婆子的兒子在鄉間看人熬蠶,這東西野生野長,山上到處都是,清明前後總好吃上五六日的。

    秀娘拿了家去搗汁蒸飯,灑了厚厚一層白糖,潘氏最愛吃這些粘牙的甜食,秀娘端了碗正要去,就見蓉姐兒圍著灶頭,看見她瞧過來,含了手指頭饞道:“這個賣麽?”

    秀娘一陣心酸,這才知道女兒早上不要蜜豆團子是那東西能賣出錢去,她拿剩下的豆沙餡兒跟烏米飯拌到一處,滿滿一碗盛到蓉姐兒手上,搖頭道:“不賣。”

    蓉姐兒笑出兩顆細細的小米牙,拿了勺兒舀起來,吃了滿滿一口,秀娘淚還不及咽下,就聽見外頭拍門,開門竟是梅姐兒,她一看見沈氏就哭起來:“嫂嫂,別叫我再去了,我睡你的腳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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