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雙手粘滿魚鱗,右邊的食指在滴血,左邊拇指的下方位置有一道黏濕的紅溝。

    她站在他麵前,魚腥和血腥的味道充斥著他的鼻腔,令他頭暈目眩。他感覺有些唿吸困難。

    他不知道該如何接近她。或者,像他希望的那樣去擁抱她。

    不小心劃傷了自己。她微笑著對他說。我一直以為我可以把什麽都做得很好,我的世界不需要任何人。有一天早上起床,麵對空白的電腦屏幕,突然發現自己在一瞬間失掉了所有的語言,無論我的頭腦裏存儲著多少故事,都不能讓心髒有些許的酸痛抑或是憤怒。原來,那些記憶是不屬於我的,我再也找尋不到我自己專用的那本字典。那感覺讓我想到,戈壁中的仙人掌被一架途徑的直升機拋下的重物砸中,它忍受了養料和水分的嚴重缺失,卻無法躲避意外。你知道的,它已經有了它固定的位置,而且,必須堅守它的位置。

    人一旦丟失了自己就什麽都不會有了。我終於想要改變自己,嚐試著愛你。為你做飯,熨襯衫,紮領帶。然後,養一個我們的孩子。結果,嗬嗬,你看到的,魚都還沒有做成,反倒先傷了自己。我真的很笨,是嗎。

    他看見她下意識地摸索圍裙的肚袋,接著掏出幾枚縫衣針來,朝著自己的眼睛刺去……

    菁菁,快放下那些針。郇堅喊醒了噩夢中的自己。

    盡管床頭台燈散出的琥珀光色已經足夠溫和,可還是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從被子裏探出頭來,像第一次單獨睡自己的房間的孩子一樣謹慎而又略帶恐慌地打量著四周的昏暗,以及在這不能改變的昏暗下所有的陳設。他用枕巾拭去額頭上的汗珠,緩緩坐起身來。

    瞬間伸長的煙蒂閃了一下更加微弱的亮,他大口地吞雲吐霧以平息瘋狂的心跳和顫抖出冰涼的身體。這已經是本周第二次做這樣的夢了。太陽再次升起的今天也隻是周三而已。

    窗外一片霓虹和喧囂,公交車發出特有的節奏聲,提醒著每一位乘客需要到達的一個又一個站地,晝夜不停息,不知所終。

    他走到窗前,從三十一層的高度看下去,公路上的車太多,多到足以讓他將自己當初買車的心情忘記得一幹二淨。他對自己拚盡全力贏得的東西產生懷疑的心情同樣適用於抬頭的時刻,無論是平視對麵同灰色同方正結構同聳人高度的樓宇,還是仰麵看田字格本子一般的天空。

    我隻是想和別人一樣地生活,雖然沒有心靈上的幸福,至少沒有肉體上的痛苦。

    你這樣一個隨著別人的想法麻木地活著的人,對待愛情,最終也隻會和那些冷漠的男人一樣。

    他的眼前恍惚出現她乜斜的眼神和不屑的笑容,他想起了她說過的話,在一個再也不會有她的房間裏,他禁不住也嘲笑起自己來,隨之嘴角浮起不易察覺的沒有溫度的弧度。

    上午九點十分,郇堅刷完卡站在電梯門口,一如平常不忘衝著早班值勤的保安點頭示意問候。之後習慣性地在電梯門打開前再次整理襯衣的領口,同時準備好笑容。

    這個眼角有深皺紋的男人,能夠把最棘手的人際關係處理得恰到好處,憑借的正是他讓人始終猜不透的笑。

    上下傳送五十七層的電梯在這個時間運行起來難免速度緩慢,足夠他做上十幾次深唿吸。別擔心,他對自己說。

    很多時候,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擔心什麽。

    在車水馬龍的城市商業中心地段,想要開車一路通暢地到達公司,確實有點困難。他通常都是提前一個小時出門,步行至距離公司所在的寫字樓不遠處的麥當勞,點一份薯條,喝上一杯熱咖啡,然後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到達天橋的另一端。

    沒有在家中吃早餐的習慣,也沒有自己衝泡咖啡的習慣,他並不喜歡咖啡,尤其厭惡那東西的顏色。隻是為了提神。

    天橋上除了有賣鮮花和報紙的,還有賣早餐和其他亂七八糟不知有什麽用處的東西的。凡是人群擁擠和頻繁流動的地方,必然有更多的人來招唿過往的人。而荒涼貧瘠的地方從來都是很少有人關注的。這些都令他反感。在他看來,被動遭受他人殷勤無異於心理受虐。

    我不就是這樣的人群中的一個嗎。他問自己。

    天橋的正中心臥著一個四肢嚴重萎縮的畸形人,手捧一個肮髒的陶瓷罐子,裏麵有懶得計較生活細節的人順手扔進去的零鈔,在他們看來,把零鈔扔進城市畸形人的罐子和丟垃圾沒有本質區別,他們還沒有富到可以創造一項慈善產業。當然,那裏麵還有懵懂天真的孩子們的零用錢,帶著誠實和愛心的溫度。

    他像所有麵無表情的人一樣經過,仿佛那是真空,比任何地方都要人口稀疏。

    身為公司總監,隻要不脫離工作範圍,大部分的時間還是由他自己安排的。即使沒有空閑,他也會分一點注意力給那個陌生的號碼。不是客戶,不是舊日同學,更不是親友,是一個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甚至不知道性別和年齡的人。

    這個人話不多,甚至是字不成句,想弄明白他或者是她,想要表達什麽,確實有些困難。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死亡的事實十分明確,可他仍然想讓自己在能夠獲得的線索裏得到和她有關的信息,無論是生前的還是死後的。他的直覺告訴他,她會留下什麽,具體是什麽,他不知道。但是,他相信想知道的東西會和那個奇怪的號碼有關。

    他不能接受她的離開,一如他不能忍受那個同版本的噩夢。

    工作時間掛qq已經在白領一族的大多數人當中達成共識,蓋名以工作需要,雖然誰也不能保證聊天的安全係數。如果借此擴展人際倒是也有可能對工作產生些幫助,隻是大多數人都是借機為心力解乏為心情解癢。至於這種行為的利弊,隻要不被明令禁止,也就沒有人會去分析。

    邁進工作人群的第一步起,他就是一個喜歡掛qq的人,這個接近於生活性質的愛好可以追溯到他的大學時光。從普通的技術員工,到部門主管,再到跳槽後的高級主管,直至最後這個令人羨慕的位置,qq未變,隻是一如咖啡,不是他所喜歡的。

    他喜歡什麽,周圍隨便的一個人都比他自己要清楚很多。

    一個人活到了連自己的愛好都可以由別人來幫助記憶的時候,他這張紙就徹底溶解在社會的水裏了,不管他進去之前有多麽堅固。

    你唯一想要的,就是在都市裏為自己找一個位置,一個堅不可摧的位置。這個位置可以讓你衣食無憂且不用自省地活著。

    他的思緒被她的聲音帶到文件之外,眼神在紅白相間的鉛字裏錯了位,太陽穴一陣劇痛。他雙手抱緊頭,用拇指使勁地按摩了幾下太陽穴,猛力搖了搖頭,這才進入工作狀態。

    她被他開車帶到距離市區最遠的一家咖啡店,一個瘦削的矮個子男人操著略帶湖北口音的普通話彎著腰殷勤地詢問她喜歡什麽樣的風味以及花色。

    他很特別。因為我並不特別,他卻如此禮貌待我。她點了奶油花心,她並不了解那是什麽,僅僅出於對其名稱的好奇。

    他微笑著看她。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他一生執著於咖啡樣式的研究,現在已經是很有名氣的咖啡設計師了,拿過國際大獎的。很多投資商都想為他辦間大的咖啡館,包括我。可惜他隻願意呆在這個偏僻的地方,誰想天天喝他的咖啡,首先要買得起車。起初我就是為了保持我們之間的友誼才拚命掙錢買車的,最後成了現在的我。我是不是該感謝他呢。

    我不會放棄都市一如他不會離開郊區。

    他就是華璐,對嗎。她迴過頭仔細地看了看周圍的客人杯中的咖啡,想起了不久前在央視的節目上看到過的他的表演。

    叫他鹿頭就好,我都是這麽叫他的,以後你也可以。

    鹿頭很快把飄著濃鬱的芳馥的奶油花心傳到他們麵前。她看著黑色短袖線衣再次在她的麵前彎下去,感覺他將要送給她的是一大束荷蘭鬱金香。

    垂眉凝視,咖啡上飄的正是鬱金香。淡淡的蘭色。

    她不禁為遇見了這樣一個和自己有心靈默契的男人而慶幸。

    記得在學校的日子,被別人排斥。盡管成績一直很差,我第一次感受失望、沮喪卻並不是因為糟糕的成績。我曾嚐試著接近別人,給他們幫助進而融入到他們當中去,可我觸碰到的卻是他們冰冷疑惑的目光。

    那是一個夏季炎熱的午後,體育課就在最不適宜的午飯和午睡都剛剛結束的時間開始了。我和其他的同學一起排隊繞著操場跑步,大家在老師吹響哨子後皺著眉頭緩慢地邁著步子,畢竟年紀小,倒也毫無怨言。有人在一圈過後落後隊伍很遠,接著,她暈倒了。我是第一個注意到她的人,於是我想也沒想就跑過去把她扶了起來。她看著我,委屈地對我說,你這個討厭的家夥,我不要你扶。我愣在那裏,胳臂上畫兩道紅的另外一個女孩子也跑了過來,衝著我喊了一聲,你走開,沒爸爸的孩子。然後她招唿了幾個男同學,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摔在地上的女生送到了校衛生室。當時我的大腦就像被一層厚重的帆布給裹住了,沒有了思考的力氣。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不喜歡我,也就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他們喜歡。

    我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媽媽的嘲笑。你總是被別人愚弄,還把別人當個寶一樣供奉著。

    媽媽說這話並非毫無道理。為了讓別人允許我加入,我順從地跟隨集體中最大的女孩子,大家都稱她作大姐的人,去了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地方,她說她去叫別的小夥伴,讓我等在那裏。我看著太陽慢慢地落下去,月亮悄悄地爬上來,有一顆星星跟在月亮的旁邊,天空晴朗得沒有一絲雲彩。

    媽媽在車站的大廳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在候車椅上睡著了。她問我是不是想離家出走,我搖了搖自己模糊的意識,應答道,我在等人。

    她在月亮偏向天空的另一側的時間敲開了大姐家的門,一個比媽媽醜很多的女人開了門,坦胸露乳在肥大的透明睡衣下,有氣無力地問我們,這麽早找誰。

    你怎麽當媽的,女兒丟了都不知道。媽媽沒好氣地斥責她。

    笑話,我女兒能丟嗎。她昨天迴來得最早,說是玩累了,早早就睡了,現在都還沒起呢,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那女人用肥大的手掌捂住嘴打了個哈欠,唇齒間是拉長的唾液。

    你聽見了。媽媽捏了一下我的小手,有點疼。並沒有低下頭看我充滿疑問的眼睛。可能是我弄錯了。媽媽平靜地迴答。

    轉身離開,那女人的謾罵蓋過了媽媽和我踩踏樓梯的腳步。神經病,天還沒亮就來找我鬧事,瘋女人養個傻丫頭,一定是家裏沒男人,憋壞了你們兩個……邊說邊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還聽見那個“大姐”的聲音,和她讓我等待時的話一樣令人惡心,她喊叫著我是個最笨的女孩子,別指望有人會和我玩。

    我緊緊地抓著媽媽的手,加緊步伐跟著媽媽的腳步。好孩子,快走,不許哭,別迴頭。媽媽對我說。

    我們一口氣迴到家裏,媽媽的手有點抖,但還是勉強地把門打開,我怯生生地跟了進去,好像進的不是屬於自己的家。

    媽媽從冰箱裏拿出罐裝啤酒。一般她心情糟糕都會喝啤酒,隻喝一罐。她說人可以發泄,但不能放縱,更不可以墮落,因為總有人需要你對他負責,她最大的責任就是我。這次她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然後把它遞給我。

    我雙手抱著那帶有微醺的甜膩的冰涼液體,不知所措地看著媽媽。

    菁菁,你告訴媽媽是不是別人錯了。

    我點了點頭。

    別人錯了可是他們並不承認,反唇相譏我們是瘋子對不對。

    我又點了點頭。漸漸理清了媽媽的思路。

    喝了它。媽媽命令。

    我把黃色液體倒進嗓子,體味到它的苦澀,等它通過食道流進我的胃裏,我隻覺得它讓我整個人都輕鬆了好多,窗外大槐樹的葉子在我的耳邊沙沙地響動。

    啤酒拉進了我和媽媽的距離。我們相視大笑。

    菁菁,當別人侮辱你的錯誤,不管什麽理由,你都要堅強,因為我們的世界即使錯了也和他們沒有關係,我們沒有傷害到他們,至少,從不刻意。如果你有能力,你就可以反擊,阻止不公平的發生。

    媽媽接過我手中的罐子,喝光了剩下的啤酒。然後把它準確無誤地扔進牆角的垃圾筒。

    不要把自己看得那麽弱小。你永遠比自己想象中的堅強。

    本來那件事情過去後我就隨時間的流逝把它淡忘了,沒想到那暈倒的和別紅雙杠的女生讓我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如昨日。我鉚足力氣飛奔進校衛生室,那女生剛才可能隻是受不了烈熱的太陽,現在已經和同學們有說有笑了。

    我抓住兩個女生湊在一起的時機,猛衝過去,將她們兩個同時撞倒在地。

    你可以想象,她們用接近新生兒的哭聲刺激了所有在場的人的神經,憤怒地看著胳膊和小腿上擦破的皮和那裏流出的血。

    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班主任把媽媽叫到了辦公室,她認為我有心理缺陷,否則為什麽我無故傷了同學,還一直沉默不語。

    我搞不懂媽媽為什麽向班主任道歉,向她保證我再也不會做出類似的事情。

    你說過別人錯了我們可以反擊的。我坐在媽媽的腳踏車後麵,頭貼著她的背。隻有這樣,我才能聽清楚媽媽的話。

    我還告訴你不要輕易給別人傷害你的機會,你怎麽不記得。難道你忘記了我們被那個女人罵下樓的情景了嗎。媽媽向胡同口修自行車的老爺爺打過招唿,微捏車閘輕輕地轉動車把,拐進了我們居住的胡同,她怕顛痛我的屁股。她說女人的屁股要很嬌嫩才對。

    媽媽從來不斥責我,更不會像別的媽媽那樣用體罰的方法讓她們的孩子吸取教訓,她隻是告訴我她的想法,提醒我記得我們共同經受的事實。

    我轉換為嚐試著充而不聞別人的言論,專心做自己的事情。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認同了媽媽的話,我可以獨自完成很多事情,倒是其他人會有意無意地接近我,主動尋求幫助。

    時間長了,發現一個人真的很好。

    就這樣,我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上大學,媽媽說,如果可以,不要隨便攻擊別人。

    一個人去食堂吃飯。一個人去藝術間彈鋼琴。一個人去圖書館看書。一個人去自修室寫隨筆。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爬到教學樓的天頂仰望星空。

    那是我的浪漫,別人無法介入。

    堅持自己要比適應別人容易很多,我在任何場所都能做到旁若無人,在別人看來,我是過於傲慢,甚至是孤芳自賞,不可一世。可是他們不了解,如過無人之境的感覺讓我輕鬆,無所畏懼。

    雖然那個時候我什麽都不是。

    他耐心地聽她說話,上唇粘著奶油泡沫。

    從來沒有品嚐過這麽美妙的咖啡,就像喝了陳年甘釀,令人如癡如醉。下意識地胡言亂語起來。看來貪杯的人必貪言。她在咖啡見底時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話。她向來是習慣緘默的。

    我很榮幸你願意對我講你的故事。他的眼睛裏含著父親般的疼愛。

    你嘴角的泡沫讓我想起了媽媽喝啤酒時的樣子。自從媽媽離開,再沒有人能讓我感覺到親切,我是說,熟悉的親切。

    嗬嗬。那我就一直把泡沫掛在嘴上好了。他直起了背,露出好看的牙齒。

    你有沒有愛過誰。我是指男人。和鹿頭點頭道別後,他牽著她的手上了車。

    她本來想給鹿頭一個大大的笑容,以感謝他的禮遇,可是不知怎地,僅僅被抓住了手,整個身體都無法旋轉。

    我無法想象自己愛上一個男人的樣子。她很快忘記了剛才沒能綻放笑容的遺憾。按下按扭,車窗外的咖啡屋像一處整齊堆放的木頭立在眼前。

    她感覺自己的頭被突如其來的風刮了一下,身體失去了平衡,大腦也在瞬間失去了反應。

    他的唇緊緊地貼向她,這樣的力度讓她張不開雙眼。他騰出一隻手關上了車窗,隨後溫柔而又有力地撫摩著她的項頸和脊背。

    騎單車郊遊的年輕人興奮地撥動車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我會讓你愛上我。至少你會需要一個父親,所以我能充當的角色有很多。抽出唇瓣,他像舔奶油似地舔著自己的嘴。一臉得意的陶醉。

    她張大眼睛看著他,一語不發,確切地說是不能發一語。兩頰泛起紅暈。

    他笑著看她。

    車子在經過一個有些規模的水池後,停在了閣樓式的住宅區。她欲推門,被他拉住了胳膊。

    我想和你一起,如果不能進你的閨房品茗,至少也該同你一齊欣賞一下水中的荷花吧。這裏的風景因為你而變得讓人不忍離去。

    既然買車都可以是為了喝兄弟的咖啡,那你賞花的意圖我就不敢猜測了。她推開他的手,淡淡地看著他眼角的皺紋。你累了,快迴去休息吧。謝謝你的吻。

    他看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閣樓之間才怏怏離開。

    她好像並沒有謝我請她喝咖啡,真是個精明的小家夥。知道我嫉妒她注視鹿頭的眼神,所以避而不提,倒是誇讚了我接吻的功夫。不錯,不錯。他自顧自思忖,搖著頭笑了起來,竟忽略了今天路上一直都沒有堵車。

    陽光斑斕著他的臉龐,遙遙俯視著他心底難得的幸福。

    她的家具中沒有木製品,黑色和銀灰色的金屬讓她感覺自己處於完整的工業文明中,而且還給了自然以自由。客廳的陳設是黑色調,肩膀以上的位置全部粉刷成淡粉色,頭重腳輕的色調搭配讓她相信,凡是靠近她的人都是安全的。

    就是這樣一個時刻缺乏安全感的女子。

    臥室裏擺放著一張加長加寬的嬰兒床,從第一次接觸床起,形式就沒發生過改變。她固執地堅持,認為可以一直得到媽媽的縱容。

    媽媽,我愛你。她抱著玩具熊,蜷縮著身體一如羊水中的狀態。沉沉地睡著。睡衣上縫著可愛的跳跳虎,顏色很舊。

    四周的漆刷成紅色的鐵床框安靜地保護著嬌小的睡美人。床頭櫃上,機器貓挺著帶有恪分守秒的裝置的肚子快樂地咧著嘴。

    兩個容易卷進自我世界忘記一切的人,就這樣毫無感覺地度過了互不聯係的三個月。

    他,每天坐著車穿行在高速公路上,在星級酒店陪客戶吃飯,然後簽訂合同,依次和身邊的人、身後的人,還有抱著文件的秘書握手。再把行程後的計劃交代給下屬。迴到家,洗完冷水澡,坐到電腦旁一邊瀏覽頁麵一邊權衡決策的利弊。深夜打開聊天網站,聽著音樂和對麵同樣空虛無聊的異性調侃情愛。

    嚴重失眠,天快破曉才能安睡。

    她,每天很晚才起床,伸過懶腰後就跑到陽台上大聲唱歌,在接近午飯的時間把自己的裝扮完成得像個小貴婦,然後隨便拿起一袋餅幹,叼一支香蕉,坐計程車去知名的小吃店喂飽肚子。迴家後,抱著報紙,或者各種不同風格見地的文學評論,啃噬到傍晚。她像個總也吃不飽的孩子,對文字有天性的貪婪,並且閱讀速度驚人。

    會花兩個小時去菜市場,買迴當天最新鮮的肉類和蔬菜,一邊聽著電視裏的雜亂信息,一邊煲湯給自己喝。沒有喝牛奶,咖啡,以及其他任何飲品的習慣。最後,進行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打開電腦,敲擊文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亦真亦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香山夢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香山夢園並收藏亦真亦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