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俊進縣革委宣傳部不久,小白因愛好文學,經常創作有鼓動性的小戲曲作品,而被調進了文化局下屬名稱最長的單位——毛澤東思想宣傳文藝隊,簡稱文藝隊。

    在這裏,小白扮演著三重角色,既是編劇,又兼導演,有時還上台麵做演員,他如魚得水,整天忙得不亦樂乎。就這樣,文藝隊演出的事,基本上他說了算,要是牽涉到演出方麵的事,才由隊長定奪。隊長胡大姐是羅部長的老婆,她和羅部長一樣待人隨和,整天笑容滿麵的。她對創作、舞台等有關業務一竅不通,操縱文藝隊施發號令就是加強政治學習、規定手下創作時間、排練時間和下鄉到各公社的演出時間等。小白到來後,她的工作更加輕鬆了,除了政治思想工作須得親自抓外,其它的工作行使權在無形中一古腦全給了小白。

    小白不想自己太累,也不想上台做演員,可全隊三十餘個幹部職工中,能上舞台的不足一半,他很苦惱,苦惱過後就心生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找到胡大姐,訴說了自己的苦處。胡大姐問:

    “你的想法呢?”

    “麵向社會,再招收幾個演員。”

    胡大姐笑了:“行。你寫份申請報告,我叫我家老羅簽個字,再送到縣革委審批。我想,領導會同意我們的做法的。”

    小白沒想到胡大姐會迴答得這麽爽快,更令他意料不到的是,胡大姐接著又說:“如果上級領導同意了,挑選演員的事由你全權負責。”

    事情果真順利。幾天後,小白把一份申請報告交給了胡大姐,胡大姐看也沒看就蓋上了單位紅彤彤的大印。第二天,她在辦公室對小白說:“我家老羅看了我們的報告後,考慮了一個晚上,說我們的想法很好,牽涉到人事方麵的事他會幫我們通融,縣革委領導審批也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小白很興奮,突有一種想喝酒慶祝的衝動,下午下班時,巫俊和酒就找上門了。巫俊學生時代雖說勤奮,終因參加紅衛兵而誤課太多,工作起來十分吃力,往往一篇小通訊報道也要修改兩三次才能拿得出手。他就常找小白幫忙,小白也樂意指點,一來二去,倆人便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今天巫俊很高興,拉起小白就走:“去飲食服務公司二樓,炒一盤豬肝、一盤豬肚,再來一瓶”桂林三花“,我請客,喝個一醉方休。”

    “還未到發薪水的日子呀,你在路上撿到錢了?”

    “少囉嗉,管你喝個夠。”

    飲食服務公司推出的炒菜在小縣城最有名,5角錢一份的爆炒豬肝、豬肚和腰花等,除了縣革委領導和各職能部門的頭頭經常來品嚐外,其它的平民很少來問津。巫俊在餐桌邊一坐下,隨即吩咐胖廚師把三份主菜都叫上了。小白沒法阻攔,隻說:“真這樣啊,太奢侈了吧?”

    巫俊白他一眼:“高興唄。”

    一杯酒下肚,巫俊話多了起來:“我不是幹舞文弄墨的料,就找到縣革委會爸爸的老戰友,要求調換工作,答是答應了,可幾個月下來就是沒有動靜。我突然想到了爸爸的老領導是地委書記,有一天辦公室無人時,大膽地撥通了地委書記的電話。”他一仰脖,一口酒下肚,胃在燃燒起來,直盯著小白:“你猜,地委書記對我怎麽說?”

    小白也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然後雙眼迷惘,直搖頭。

    巫俊大笑起來:“地委書記每一句話都令人感到溫暖,他說我爸自參加革命工作後就是個好戰士,轉業後又是個好幹部;他還說我是烈士的後代,應該先學革命知識……。最後,他的話太讓我激動了,他要我馬上成為一名工農兵大學生。”

    “是真的嗎?”

    “真的!”

    巫俊的話變得牛氣了:“我跟地委書記通話不到一周,縣革委主任今天找我談話了,鼓勵我多學知識,將革命進行到底。”

    “這麽快呀?”

    “是的。明天就辦手續,過幾天就去省城學校報到。”

    “什麽學校?”

    “醫學院。過幾年我就是穿白大褂的醫生了,治病救人,哈哈……”

    小白對巫俊的膽識佩服至極,過後他仔細想,有些事情他永遠也學不會,也為巫俊進醫學院而惋惜,以巫俊的用心和手段從政,日後定能飛黃騰達。多年以後的今天,小白早已變成老白,是省內赫赫有名的作家之一,他時常為當年自己的幼稚感到可笑,所以寫劇本時,筆尖一觸及“巫俊們”之類的人物,便是令他痛恨的當今官場最可怕的人物。

    巫俊走的這天,小白去車站為他送行。他的兄長巫小山也從山裏趕來了,看得出,巫小山腳上那雙被腳趾頭抵破了的解放鞋,在清晨的路上被露水打濕後,粘滿了草屑。巫俊知道,以年輕人的小跑行走速度到縣城,自己的哥也在五更就起床了。他見哥變得越來越木訥了,心頭一熱,仍就說:“我說過叫你別來送我了,看你,今天又得耽誤一天的工分了。”巫小山眼圈發紅,許久,他才說:“去吧,我在家會照顧好娘的。”一旁的小白見了,心裏很為感動。

    班車啟動的那一刻,小白驚訝不己,巫俊伸出頭和手,朝另一個方向揮著。小白抬眼看去,另一方向不起眼的空地上,有兩個姑娘也在向巫俊揮手,樣子戀戀不舍。

    不久巫俊寫信告訴小白說,那兩個姑娘都是縣紡織廠的工人,他要不上大學,會考慮和其中的一個談婚論嫁的。看完信,小白感慨萬千,巫俊才出農門不到一年,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自己自愧不如的同時,突覺巫俊陌生起來。

    恰逢秋收剛完,這年全縣糧食獲大豐收,縣革委在各公社指定糧食超綱要的生產大隊和生產隊,召開表彰、總結經驗現場大會,並責令文藝隊配合下鄉巡迴演出。小白忙壞了,也累壞了,整整一個月時間的下鄉,文藝隊全班人馬個個弄得灰頭灰臉,模樣也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農民。期間,縣革委和各公社的領導頭頭們,在現場會上露麵一兩個小時,再在殺豬宰羊的喜慶氣氛中和群眾打成一片,然後吉普車轟鳴一聲,留給現場的是一片塵煙。一旁的小白就不一樣了,胡大姐走完兩個公社後,突說身體不適,向文化局領導告假後,擔子壓在了副隊長阿毛和不是領導的小白肩上。阿毛原是縣機械廠的一個車間副主任,因出牆報寫了幾首“快板詩歌”,便被調入文藝隊,寫了不久,便沒詞了,領導才把小白調過來。

    除了公社與公社之間路程能搭上班車,生產隊與生產隊之間就全靠開動自己的“11號”車了,晚上演出,白天幾乎天天在行軍。每天晚上的宿營地也是現成的,不用搭帳篷,就著生產大隊或生產隊的倉庫或會議室,拉一塊帆布將男女隔開,搭幾塊木板,把自帶的被子往上一鋪開,在蚊子的嗡嗡聲中很難入眠。小白最初感到新鮮,後來感到累,躺在被窩中沒有忘記招收演員的事,卻把巫俊忘了個一幹二淨。

    演出完了,迴到縣城的第二天,縣革委的通訊員來到文藝隊,告訴小白說組織部羅部長要找他談話。同事們都露出驚訝和羨慕的目光,說小白要外調其它單位當官了,最起碼也得是文藝隊的副隊長。

    胡大姐更驚訝,早上一到辦公室,她就在自己的下屬麵前炫耀說,她的老公老羅已去掉了那個副字,現在是組織部長了。此刻她望著小白心裏嘀咕:怎麽沒聽老羅說起呀?繼而,她朝小白笑,並揮手:“去吧,肯定是好事。”

    縣革委辦公大樓離文藝隊有兩裏地,小白沒有自行車,那憑票供應的“鳳凰”或“永久”等名牌自行車,差不多是他一年的工資,才參加工作幾年的他不敢奢望。途中有條近道,他甩開大步,拐進了一條行人寥寥無幾的廢胡同。廢胡同地上鋪著鵝卵石,有些年代了,曾經興旺發達的地方如今殘牆斷瓦,除少數幾戶居民還在兩邊居住顯示出一點生氣,其它地方全是芳草萋萋一片。

    在穿過胡同通往鬧市的拐彎處,小白意外地碰上了巫小山。眼前三個年齡相仿的人當中,巫小山被夾在中間,六神無主的樣子。小白走近前,原來巫小山正遭兩個街痞的圍攻,看來巫小山已挨了一拳,嘴角有血。

    小白雙目噴火,拳頭不由自主緊握起來。兩個街痞頭上歪帶著黃色的軍帽,對小白不屑一顧,撇著嘴吼:“操你媽的,這裏不管你的事,快滾!”

    小白眼明手快,一把把巫小山拽到自己身邊,然後正氣凜然地喝問:“為什麽要欺負鄉下農民?”

    撇嘴冷笑:“沒事,老子隻想借他身上的黃軍裝穿穿。”

    巫小山瑟瑟發抖,雙手緊緊抓住穿著的衣服,生怕一鬆手它就飛了似的。

    小白曾聽巫俊說過,他家有一件八成新的黃軍裝,是他父親的遺物,兄弟倆在村裏有喜慶的日子或上街,才從箱底翻出來穿上。在這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期,人們崇拜解放軍,年輕人更崇拜黃軍裝,想不到這兩個小子為了一件軍裝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劫、行兇使壞。

    撇嘴一呶嘴,兩個街痞朝小白直逼過來。

    巫小山嚇癱了,小白明知自己不是兩個街痞的對手,他急中生智亮出底牌警告:“我是國家幹部,看你們誰敢動手,誰動我一根毫毛,定叫他蹲上十年大勞!”

    街痞被唬住了,他倆仔細打量著小白,雪白的的確良襯衫,下擺紮在肥大的軍褲裏麵,別看那雙嶄新的解放鞋,就斜一眼那穿著的尼龍絲襪,足以證明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國家幹部了。七十年代初期那年月,誰敢無事生非對國家幹部動手,除非吃了豹子膽。兩個街痞自認倒黴,丟下到嘴的肥肉,灰溜溜地一轉身就逃得沒了蹤影。

    小白鬆開了拳頭,手掌沁滿了汗水,把癱坐地上的巫小山拉起來。

    “你上縣城幹啥?”

    “抓藥,瘋娘病了。”

    “你一個人進的城嗎?”

    “還有幾個村裏的妹子,她們都不願跟我走在一塊,就是在路上,我隻能遠遠地跟著她們走。”說到這裏,巫小山憨憨地笑了。

    待巫小山千恩萬謝過後走遠了,小白心裏也在大笑:同是一個娘生,他跟他弟弟巫俊相差好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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