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她們趕到的時候,張媽媽的院子裏已經站滿了丫鬟婆子。

    婆子站在左邊,丫鬟們站在右邊。

    丫鬟是按等級站的。第一排站是一等大丫鬟,第二排站是二等丫鬟。第三排第四第五排人數最多,大概有三四十個。朱紫看到靜怡靜穆在第一排站著,就拉著綠霞站進了第三排。

    管家張媽媽站在廊下,在四位管事媽媽的簇擁下,一句話不說,冷眼看著這些丫鬟。

    王府裏規矩很嚴,丫鬟們站在那裏,低著頭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南安王趙貞十二歲就開府建牙搬離皇宮。

    高貴妃在永無止境的宮鬥戰鬥成長,最終進化,成為宮鬥高手。她對既美貌又智慧的女性充滿了不信任,生怕自己的兒子被那些狐媚女人給禍害了,所以在趙貞身邊安排的丫鬟的長相雖不能說是很醜,可是絕對沒好到哪裏去。就這樣高貴妃還是不放心,一直交代心腹張媽媽好生看著。張媽媽也算盡責,王爺已經滿十七歲了,還是童子身呢!

    眼下王爺即將凱旋而歸,高貴妃派親信給張媽媽送來書信一封。張媽媽閱後就召開了這次大會,來傳達貴妃娘娘的指示。

    張媽媽看著這些丫鬟,想起了宮裏娘娘的囑咐——“找一個生的好看又老實穩重家世又清白的”。

    她細細看去,第三排有幾個小丫頭生得還算不錯,尤其是最高的那一個,身材高挑,膚白如雪,秀眉大眼尖下巴,形狀美好的嘴唇抿起來,一個小酒窩若隱若現,看起來很是美麗。

    她又看了看,緊挨著這個高個子丫頭的那個嬌小丫頭的眼睛生得甚美,皮膚白皙細嫩,也很不錯。

    張媽媽掃視一圈之後,開始講話。

    張媽媽先肯定成績,再指出不足,然後強調紀律,最後宣布貴妃娘娘和南安王爺有賞。

    大會結束之後,朱紫帶著賞賜下來的二兩銀子正要和綠霞一起離開,就聽到陶媽媽的聲音從上麵傳了下來:“朱紫、赤鳳、綠霞、粉蕊留下!”

    張媽媽坐在椅子上,端著一杯茶喝了一口,目光沉靜如水從她們四個臉上緩緩掃了一圈,這才開口問道:“你們四個,誰的癸水來了?”

    癸水?問這個做什麽?

    朱紫悄悄看了看綠霞她們,她知道綠霞她們癸水都沒來。

    張媽媽的話一問出來,赤鳳她們的眼睛就看向了朱紫。

    朱紫看到她們都在看自

    己,忙道:“奴婢癸水來了。”

    張媽媽早就知道了,她把茶杯放下:“幾

    歲來的?”

    “十二歲。”

    “現在多大了?”

    “十四歲零四個月。”

    “虛歲十六了?”

    “呃,是的。”這也虛的太大了吧!

    張媽媽擺擺手,讓朱紫她們退下,她要和陶媽媽再商量商量。

    神秘的“癸水問話”之後,赤鳳她們都好奇極了,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討論個不停,到最後也沒猜出個結果來。她們聊了半天,這才發現原本好奇心超強八卦靈魂燃燒的朱紫居然悄無聲息。

    其實,朱紫已經猜到為什麽了,可是她寧願自己不知道。

    那天晚上陶媽媽迴來之後,把朱紫叫了過去,也沒透露什麽,隻是讓朱紫上炕和她坐在一起說悄悄話。

    她一邊擺出了一大盤剝好的核桃仁讓朱紫吃,一邊諄諄教導朱紫:“以後是大姑娘了,該穩重一點了,不該說的話不要多說。還有,平常多吃點飯,把身體養好一點。還有啊,王爺年紀小,脾氣倔,性子冷,你要順著他,他不高興的話,咱大家都別想高興……”

    朱紫炕上,胳膊支在炕桌上想心事。幹媽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她,朱紫,被選中了,要當南安王爺的通房丫頭了。

    朱紫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心裏亂糟糟的,五味陳在。

    幹媽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朱紫隻聽到一個重點——“王爺沒經驗,你要多體貼”!

    朱紫差點蹦起來,原來,她真正的使命是南安王爺趙貞的處男之身終結者!

    幹媽最後喜滋滋地說:“幸虧你癸水來得早!”

    原來都是癸水惹的禍啊!

    南安王春節並沒有迴來,南安王府過了個沒有主子的沒滋沒味的年。

    朱紫進南安王府快兩年了,卻一直沒見到傳說中的南安王爺趙貞。

    南安王奉旨征西,已經一年多沒迴金京了。

    延禧居在大丫頭靜怡的主持下,維持了一種表麵上的平和。

    一等大丫頭除了靜怡以外,還有靜穆、靜肅和靜恆。

    朱紫初到延禧居,知道這四個大丫頭的名字後,心裏暗笑:怎麽這麽像尼姑的名字呢?!

    後來聽說都是王爺起的,就猜想這位還不曾謀麵的小王爺一定

    極為愛靜,不然起不出這“四靜”。

    “四靜”大概都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都生得甚是普通,其中最好看的靜穆也不過是中人之姿。

    朱紫拿著包袱跟著陶媽媽進來那天,延禧居所有的丫鬟都是眼

    前一亮——真的是個很美麗的小丫頭。

    好看的丫頭必定不安分,再加上又是張媽媽特地挑選進來的,聽說還是王爺的母家高府送過來的,這些丫頭心裏都有了心理準備,並且想好了對策。

    誰知道接觸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現朱紫沉默寡言老實肯幹,最是溫柔可親的,再加上朱紫認了延禧居的管事媽媽陶媽媽做了幹媽,不管出自什麽原因,朱紫漸漸也就交了一些朋友。

    朱紫來到延禧居之後,悄悄觀察,發現四個大丫頭隱隱以靜怡為主,王爺的內務都是靜怡在負責。她發現四個大丫頭很是抱團,形成了一個小團夥,很是排斥外人,所以也不刻意巴結,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是了。

    王爺雖然不在府裏,可是王爺的規矩看來很大。平常王爺的內院及臥室都是四靜負責打掃,打掃完就鎖門出來,連四靜都沒資格在裏麵呆。

    和朱紫交好的二等丫鬟小芝告訴朱紫:“王爺在府裏的時候,一旦迴房,靜怡她們也不敢進去,隻能在外室侍候呢!”

    朱紫還是進不了慶僖堂的內院,連端茶送水的資格都沒有,隻負責延禧居的澆花灑掃。這個活不算重,隻是需要早上早起,朱紫倒是做得很習慣。

    剛進入四月,朱紫就發現延禧居似乎有了些不同。

    四靜帶著小丫鬟們把延禧居收拾得一塵不染,陶媽媽又帶著幾個小廝進來拔去了那些開過花的牡丹,讓花匠過來種了不少綠竹翠柏,延禧居一下子變得肅靜陽剛起來。

    四個大丫頭似乎特別地講究了起來,不但開始穿一些鮮亮的服色,帶一些出巧的首飾,還日日塗脂抹粉,打扮得格外體態妖嬈。連朱紫也被指揮著采了不少梅花花瓣,聽說是靜怡他們用來製作抹身的香脂的。

    朱紫隱隱猜到恐怕是王爺快要迴來了,四個大丫頭估計是提前接到了消息。她悄悄問了陶媽媽一聲。陶媽媽眉開眼笑,讓她“淘澄點香花泡泡澡”,弄得朱紫饒是臉皮再厚也有點紅了。

    朱紫把王爺要迴來的消息告訴了綠霞。

    綠霞沉默了一會兒,這才看著朱紫,認真地說:“我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好。”

    朱紫沒想到她

    這麽直白,也很認真地說:“咱倆不要因為別的事情生分了,不管咱倆誰出了頭,都要帶挈對方,好不好?”

    綠霞點了點頭。

    到了五月初十那天,張媽媽終於宣布了王爺率軍擊退西戎八百裏班師迴朝的消息,南安王府開始沸反盈天,準備迎接王駕。

    >延禧居裏四個大丫頭忙得不亦樂乎,倒是朱紫反倒沒什麽忙的,還是像平常一樣清晨起來澆花掃院子而已。

    晚飯之後,張媽媽來到延禧居,叫來慶僖堂所有的丫鬟,宣布朱紫被安排進了王爺內院貼身侍候。

    慶僖堂四個大丫頭直挺挺站在張媽媽麵前,個個麵無表情。朱紫還是看到了靜怡和靜穆紅了的眼角,她知道這下子仇結大了。

    延禧居的大小丫鬟一下子都呆住了。

    她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可是沒想到這一天就這樣來到了。

    當晚陶媽媽就看著朱紫搬到了王爺的內院。

    朱紫的東西都放在內院裏一個小偏房,她平常就在王爺臥室裏陪侍。

    陶媽媽看著朱紫收拾好了東西,這才說起注意事項。

    朱紫知道了,以後她得睡在王爺床帳的腳踏上,夜裏要警醒著,預備王爺要茶要水。

    陶媽媽還一再交代:“王爺從小都是獨宿,房裏不曾安插過人,你可要小心了,無論做什麽都輕手輕腳的,不要觸怒了王爺!”

    陶媽媽千叮囑萬囑咐,還是覺得不放心。最後離開的時候,想了想,又走了迴來,悄悄交代朱紫:“同房之後要喝避子湯,切記切記。貴妃娘娘交代過,世子一定是要將來的王妃來生的!”

    這個晚上自從張媽媽宣布之後,朱紫的心一直跳得很快,心裏很慌亂,有些茫然,又有些傷感,更多的是對宿命的無奈。

    她想起了赤鳳對她的評價——“小姐身,丫鬟命”。

    是的,這一生,在這等級及其森嚴的金朝,她恐怕永遠都被釘在了“通房丫頭”這個位置上了。

    對未來所有的美夢,所有的幻想,都成了幻夢和泡影。

    她永遠隻是一個男人的性-發泄工具,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女人,而且作為連妾都不算的通房丫頭,她還有著被主子隨意贈送的危險。

    所以,聽了陶媽媽的話,朱紫隻是點了點頭。

    五月十四傍晚,南安王府有頭臉的奴才們傾府而出,把南安王爺給迎

    了進來。朱紫隻是遠遠地看見眾人簇擁中一個穿著甲胄的高挑身影。

    南安王爺去了外書房,朱紫根本就沒看清他的長相。

    朱紫心裏苦笑:有什麽可好奇的,不就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慘綠少年嘛!

    即使身在王府最深處的慶僖堂,朱紫還是聽到了外麵源源不斷傳來的鞭炮聲。

    已經很晚了,王爺還沒有迴房。

    朱紫站在內室的廊下,聞著空氣中飄來的淡淡的煙火氣息,默默想著心事。正在發呆,忽然聽到外院傳來齊齊的見禮聲:“見過王爺——”

    她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蹲身行禮,看到在自己身前大步走過一雙黑色官靴。

    朱紫正在發愣,王爺已經大步走進臥室去了。

    在內院門外侍候的王爺親隨趙勇斥了一聲:“還不跟進去侍候!”

    朱紫一激靈,趕緊跟了進去。

    王爺已經立在室內,正在自己解披風。

    朱紫小碎步跑上前,想著幫王爺解披風,可是王爺的個子太高,她隻好踮起腳跟。她太緊張了,有些手忙腳亂,沒抓著衣帶卻抓住了一雙冰冷的手。

    朱紫抬起頭,首先看到的是長睫毛掩映下波光流轉的鳳眼。

    她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心跳加速臉紅耳熱,腦海裏迴響著一句話——傾國傾城貌玉樹臨風姿!

    此時朱紫腦海裏一直迴響著“五百年冤家相遇”這七個字,可是又不知道這七個字出自何處。

    原來,這就是一見鍾情。

    朱紫正在發呆,“啪”的一聲脆響喚迴了她的神智,接下來她感受到了火燒般的疼痛,再看自己被打落的爪子上的一抹紅痕,朱紫的淚水奪眶而出。

    施暴後的美男好像沒看到她的眼淚似的,背過身去快步走開,邊走邊把解下來的披風扔在了朱紫頭上。

    被披風蒙頭蓋臉的朱紫聞著披風中淡淡的男性氣息,腦子裏麵空空的,隻是覺得心跳快得不正常,好像有一隻手在緊緊捏著她的心髒似的。

    朱紫平生第一次慶幸自己的通房身份。

    後來的幾十年,朱紫都把她人生的第一次轉折歸功於她癸水來得早!

    對此,南安王爺趙貞很是鄙視,不過不想多說,免得朱紫更加得意。

    無論朱紫內心如何波瀾起伏,可在趙貞眼中,她隻是嫻靜地、麵帶微笑地侍立在旁,

    展示著她最美麗的少女風情。

    趙貞冷冷地瞥了一眼這個美貌丫頭,他母妃生怕自己唯一的寶貝兒子被那些妖嬈有心計的女人給禍害了,所以從他記事起就防賊一樣看得很嚴,沒想到這此從西疆歸來,母妃居然想開了,讓舅舅選了個美貌丫頭送了進來。

    可是,趙貞覺得這個丫頭美則美矣,可惜太呆,毫無靈魂。作為一個剛滿十七歲的百分百純情童男,他的夢中情人可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靈仙子,根本看不上這種呆丫頭,還是胖丫頭!

    趙貞

    嫌棄地掃了一眼朱紫的小胖手,再也不願看第二眼。

    夜深了。

    趙貞洗完澡,拿著一本書靠在床頭看。

    朱紫緊張地立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隻怕驚擾了靜靜看書的美男子王爺。

    趙貞看了一會兒,覺得有點累,把書扔在一邊就躺了下去。

    朱紫忙上前侍候。

    剛才趙貞洗完澡出來,身上隻穿著白絹中衣,她偷偷看了好幾十眼,最後得出結論——趙貞真的是傾國傾城貌卻配了個頎長精壯身。他因為長期習武,身材高挑頎長,寬肩細腰長腿,很是精壯。

    雖然趙貞穿著中衣,可是朱紫的臉還是紅了。她紅著臉幫趙貞把書拿走擺好,又幫他整理好被子,放下帳子,這才把自己的鋪蓋拿了過來,鋪在了腳踏上。

    把窗簾放下之後,朱紫輕聲問道:“王爺,熄燈嗎?”

    趙貞沒有答話,朱紫猜想他睡著了,於是熄了燈,然後迴到腳踏上也躺了下來。

    朱紫很累,腰酸背痛的,可是大腦很興奮,她一直在想初見趙貞是她腦海裏跳出的那句話“五百年冤家相遇”到底出自何處。

    最後,她終於想起來了,在《金-瓶梅》裏麵,陳經濟初見潘金蓮,書裏是這樣寫的——“不覺心蕩目搖,精魂已失。正是:五百年冤家相遇,三十年恩愛一旦遭逢”。

    朱紫的注意力一下子又集中到了緊閉的床帳之內。

    趙貞好像已經睡熟了,一點聲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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