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幾句,他故意拉得很長。如果此刻有人在旁邊敲幾下鑼鼓,再配一把二胡,足可以唱一台大戲。“好!”“二當家威武!”“二當家厲害!”眾村民鼓掌跺腳,齊聲喝彩。聽到四下裏山崩海嘯的歡唿,肖國濤心裏頭好生得意,正準備添油加醋,將自己當日的英雄舉動詳細道來,大當家魏占奎卻早就不耐煩了,大聲咳嗽了幾聲,然後緩緩說道:“嗯哼!嗯哼!嗯哼!我說老二啊,糧食和肉都送出去了,這個槍,可是換迴來了?!”

    “哎呦!大當家也來了!我剛才沒看見您!”二當家肖國濤被堵得胸口發悶,卻不願意當著眾人的麵兒跟魏占奎起爭執,笑了笑,大聲匯報,“都在馬車上呢!有長槍一百五十隻,尖頭子彈四萬發。人家紀團長那邊說了,隻要咱們能繼續給他提供糧食和肉食,子彈和槍支還有!隨時都可以去保定府找他!”

    “紀團長,你不是去見宋總指揮和關將軍、孫將軍了麽?怎麽一個小團長出麵,就把你給打發了?!”魏占奎不滿意肖國濤剛才搶了自己的風頭,成心在對方的話裏頭找茬。

    “人家,人家宋總指揮和孫、關兩位將軍不是忙著呢麽?!”肖國濤尷尬地笑了笑,繼續百般忍讓,“況且了,咱是啥人兒,人家宋總指揮是啥人兒啊?若是任何人想見就能見到,他老人家一天到晚,就甭幹別的事情了!”

    “是啊,是啊。人家宋總指揮,這會兒在保定還是在北平,還不好說呢!怎可能說見就見到!”副會長魯方是個老實人,見魏占奎沒完沒了地找肖國濤的麻煩,甕聲甕氣地替後者辯解。

    “槍不是換迴來了麽?上次十塊大洋才能買到一條,還是老套筒子。這迴隻用了四千斤麥子,就換迴了一百五十條槍,依我看,無論怎麽算,這買賣都做得過!”楊大順也覺得魏占奎最近做事太過分,將旱煙袋鍋子往鞋底上敲了敲,砸吧著嘴兒補充。(注1)

    魏占奎本想再擠兌肖國濤幾句,以顯示自己才是鐵血會裏頭最重要的那個人。卻沒想到一不小心就犯了眾怒,讓三位副當家起了同仇敵愾之心,趕緊笑著搓了搓手,大聲附和,“沒錯,沒錯!這買賣做得過,做得過!不到四百塊大洋的糧食,換迴來一百五十條槍,還有四萬發子彈。實在太做得過了。老二,我算著你今天要迴來,已經提前吩咐夥房把豬腰子給燉上了。咱們先看看槍,然後大夥一塊給你慶功!”

    說著話,也不管別人反對不反對。帶著心腹死黨趙二子等人,風風火火衝到馬車前,一把扯下蓋車的油布。將十

    幾個碼放的整整齊齊的長條箱子,亮在了大夥麵前。

    見到魏占奎等人那幅急切模樣,二當家肖國濤搖搖頭,對自己輕笑。然後順手遞過去一根鐵撬棍,“人家軍隊那邊規矩大,不用的槍都裝在箱子裏,不準散著放。想開箱子,得用這個……”

    魏占奎一把搶過撬棍,大聲打斷,“知道,知道,這東西我見過!不就是撬棍麽,想當年我爹帶著我去天津衛去扛,去拜師父學本事,什麽樣的撬棍沒見到過。二子,過來,用腳給我踩著這裏。小五、土生、你們兩個幫我壓住這兒……”

    四個能按倒犛牛的壯漢,即便不懂得怎麽正確使用撬棍,也能把一個木頭箱子拆卸開。況且那些木頭箱子本來蓋得就不太緊。轉眼間,幾片木板帶著釘子飛出,緊跟著,又是四、五片被扯得稀爛的油紙。大當家魏占奎將撬棍丟下,單手舉起一把散發著濃烈機油味兒的長家夥,“嘿,漢陽造,還是新款的。這可比老套筒子強得多了。弟兄們咱們這迴有真家夥了!”(注2)

    “有槍了,有槍了!”趙二子等人也每人抓起一支步槍,在馬車上又跳又叫。

    圍在馬車旁的一眾莊丁非常激動,紛紛湧上前,去抓車上的步槍。魏占奎一見,趕緊將槍口順下來,衝著眾人的腦門來迴比劃,“都別亂動,別亂動!小心走火,槍不能隨便發給你們。得先收到庫房裏,等我們幾個當家的跟軍師議個章程出來再分。別搶,別搶,再搶我真的摟火兒了!”

    “別搶,大夥別搶。”肖國濤也張開雙臂,護住馬車和馬車上的魏占奎等人,苦口婆心地勸告眾莊丁不要亂動武器。“那槍不是新的,裏頭可能真有子彈。走了火可不是玩的!”

    經他一提醒,眾莊丁才豁然發現,魏占奎手中的漢陽造,槍口處已經有了磨損的痕跡。這說明槍是從軍隊裏退下來的,極可能沒將子彈去掉就被裝進了盒子裏。萬一剛才魏大當家手指真的一哆嗦……

    想到自己差點兒被子彈開了瓢,莊丁們連忙後退。人踩人,人擠人,“哎呦,哎呦”,滾地葫蘆般摔到了一大片。聽到槍裏邊可能壓著子彈,大當家魏占奎也被嚇了一跳,將手中的漢陽造往馬車上一丟,顫抖著聲音抗議,“老二,你這不是存心禍害我麽?一旦剛才我把扳機扣了下去……”

    “您手中這把槍,上著保險呢,扣不響!”肖國濤笑嗬嗬將魏占奎剛剛丟下的步槍撿起來,對著大夥擺弄。“就是這個東西,向前轉動,就把槍栓鎖死了。向後轉,就是鬆開保險……”

    魏占奎這才注意到,槍上的保險剛才的確沒有打開。劈手將漢陽造奪迴,大聲胡攪蠻纏,“我當然知道這裏有個保險了!跟老套筒子不一個模式麽?!我剛才是太高興了,沒注意到。嗨,你們幾個,都把槍給我放迴去。亂動什麽,萬一走了火打死人,我就劁了你們!”

    後半句話,是衝著趙二子等嘍囉吼的。嚇得趙二子等嫡係嘍囉吐了吐舌頭,趕緊將手中的漢陽造放了迴去。

    “老二,怎麽拿迴來的全是舊家夥,沒新的麽?”魏占奎為了更成功的轉移大夥的注意力,指著槍口上的磨損痕跡,大聲追問。

    “槍雖然是舊的,可都還能用啊。要不然,人家能送給咱們這麽多麽?”肖二當家點點頭,坦率地承認。

    “是啊,舊歸舊,總比老套筒子新啊!”其他莊丁也紛紛附和。在此之前,鐵血會的全部家當,把打獵用的沙槍都算上,才六十多條。大夥甭說沒有舊漢陽造可用,就是老套筒子,也得職位到達一定級別才能摸得上。

    有了先前犯過一次眾怒的教訓,魏占奎不敢在武器新舊的問題上做更多糾纏。摸著漢陽造發藍的槍管,滿臉愛憐,“有了這家夥,咱們的實力肯定又往上竄一大截。甭說以後見了葫蘆嶼的人,不必低聲下氣地陪笑臉。即便秦德純和嶽敬雄兩個親自帶著隊伍來了,老子也敢跟他們頂著幹!”

    “是啊,是啊!咱們這迴可真是有趁手家夥了!”眾莊丁意識到馬車上的槍都上著保險,又互相推搡著往前湊。

    “幹什麽,幹什麽?都給我離車遠點兒!”魏占奎把漢陽造的保險向後一推,槍口衝著眾人晃動,“老子說不能分,就是不能分!”

    眾莊丁怕槍走火,趕緊又退開數步,一個個涎著臉,對著馬車戀戀不舍,“那,那大當家打幾槍,讓我們聽聽聲兒,總行吧。四萬多發子彈呢……”

    “是啊,大夥盼了半個多月了,連摸都不讓摸…….”

    聽眾人說得可憐巴巴,魏占奎禁不住有些心軟。目光偷偷掃向站在人群外的駝背老軍師魏丁,見後者臉上沒有明確的反對之色。立刻得意起來,將手中漢陽造向上一舉,大聲叫嚷:“好,老子今天就給你們開開眼。咱們先把車卸了,把槍和子彈交給軍師入庫。然後咱們就到後山去打靶!輪流來,每人都可以開兩槍!二子、小五,你們兩個別卸車,帶上鐵鍁,趕緊到後山樹塊靶子去!”

    “好!”“哎!”被點到名字趙二子和楊小五兩人,大聲答應著

    去後山準備靶子。其他莊丁們也紛紛上前幫忙,卸車的卸車,抬箱子的抬箱子,不一會兒功夫,就將槍支和子彈,送進了古廟後院的倉庫內。

    趁著大夥不注意,魏占奎悄悄走到老軍師麵前,小聲懇請後者允許自己兌現剛才的承諾。老軍師魏丁今天心情好,不想讓莊丁們太失望,便點了點頭,小聲叮囑:“多帶幾條槍,別老可著一條造,小心槍管發燙!”

    “走了!打槍去!二當家,老三,老四,張副官,你們也每人扛上一支。大夥都給我瞄準了打,誰敢浪費子彈,老子就踹他屁股!”轉過頭,魏占奎就又成了鐵血會獨一無二的老大,高舉著漢陽造,大聲招唿。

    “走了,走了!”眾莊丁轟然響應,簇擁起二當家肖國濤、三當家魯方、四當家楊大順,以及剛剛上任沒多久的副官張鬆齡,興高采烈地直奔後山。

    張鬆齡沒想到還有自己一份,也有點兒喜出望外。抱著肖二當家遞過來的漢陽造,一邊在眾人的簇擁下朝後山走,一邊寶貝般仔細觀賞槍支的形狀。

    隻見這支槍長約四尺左右,被擦得纖塵不染。前半身為精鋼製的槍管,在陽光下呈黑藍色,寒氣迫人。後半身則為上好的硬木所造,塗著橘黃色漆,與延伸到前端的護木一起,托住了槍管。在木製的槍身下,有一個半橢圓型鐵圈,裏邊護著扳機。而在槍機鐵圈之前,則是一個斜三角型鐵盒子,做工相對粗糙,估計應該為彈倉。

    除了必不可少的這些部件之外,在護木下方,還折疊放著一根刺刀。已經非常舊了,刀刃處透著鏽蝕的痕跡。在槍托後側中央,還有一個圓形的鐵蓋子,不知道能否打開,也不知道打開後能從槍托裏麵掏出什麽東西。

    人在高興的時候,兩腳就特別有力氣。轉眼間,後山已經到了。趙二子、楊小五等人在五十步左右距離上豎起了一塊木板做靶子,用木炭條臨時於木板中央畫了數個同心圓,然後飛快地跑迴來,恭恭敬敬地請大當家開第一槍。

    “打槍之前,要調整標尺,就是槍身上這個鐵片片。上麵的洋碼子,說的是敵人遠近!”魏占奎一條腿呈開弓狀,另外一條腿半跪在地上,煞有介事,“調整好了遠近之後,就要瞄準兒。要把眼睛、標尺和靶子對齊了,然後吸一口氣,扣動扳機…..”

    “乒!”他開了一槍,然後拉動槍栓,又開了一槍。

    “好!”四下裏,喝彩聲不絕於耳。魏占奎笑著將槍遞給躍躍欲試的趙二子,站起身,衝著大夥四下拱手,“就這

    樣,都學會了沒有?學……”

    突然,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目光死死盯住五十步外光溜溜的靶子,血色從耳根處直往額頭上竄。

    “哎呀,我忘了告訴你了,這槍是舊槍,開槍時,後座力大,子彈容易跑偏!”盡管與魏占奎相處得並不和睦,二當家肖國濤還是主動替對方找台階下。“怪我了,怪我了!大當家重新打一迴,肯定槍槍都能正中靶心!”

    “我說的麽,怎麽瞄得好好的,就是打不中呢!你們要大夥引以為戒!一會也都給我用點兒心,別跟我一樣浪費子彈!”魏占奎反應迅速,順著二當家鋪好的台階,迅速往下溜。

    “是!大當家!”眾人強忍住笑,齊聲答應。

    “老二,你教教他們怎麽瞄準兒!”魏占奎的心思瞬息轉了幾百轉,推開正在瞄準兒的趙二子,將開槍位置讓給了二當家肖國濤。

    肖國濤笑嗬嗬地舉槍在肩,學著魏占奎剛才的姿勢半跪於地,“這槍,我也是第一次摸。沒什麽把握!”

    “兵!”說話間,第一顆子彈飛出,在靶心處搗了一個小小的黑洞。

    “蒙的,蒙的!”肖國濤搖搖頭,笑著謙虛。然後再度拉動槍栓,瞄準,扣扳機。“乒!”第二道火光從槍口冒出,遠處的靶子卻紋絲不動。有道黃煙從靶子左側的地上冒起來,直溜溜竄出老遠。

    注1:老套筒子,早期漢陽造,為漢陽兵工廠仿照德國88式步槍而造。原設計中,為防止槍管炸膛,多加了一層鐵管。所以俗稱老套筒。

    注2:漢陽造,即一九零四年後,漢陽兵工廠改進的88型。去掉了第二層槍管,以上護木取代,刺刀庭改在前護箍下方,改進了照門,通條改放在護木之中等。通稱為漢陽造,曆經辛亥革命、抗日戰爭和抗美援朝,成為中國曆史上最長壽的步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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