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喬菲

    這是一個飛往大連的大約一個多小時的行程。

    上午,飛機裏有柔軟的日光和輕微的民族音樂,程家陽握著我的手。

    我們起先話說得不多,他的另一隻手裏拿著一份雜誌,我有時看看他的側臉,他漆黑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和飛薄的嘴唇,他攥起我的手放在嘴邊咬了一下:“你偷看什麽啊?”

    我說:“有人跟你說過你長得好看沒?”

    “別提了,”他說,“我小時候,在幼兒園,因為他們把我當女孩,沒少打架。”

    “真的?”

    “我把眉毛和睫毛全用我哥的打火機燒掉了。”

    “那豈不是變成et了?”

    “拿出去也照樣是帥哥。”

    我笑起來:“你有親哥哥?”

    “我有個哥哥。”程家陽說,“我沒有跟你說過吧。我爸爸媽媽有兩個兒子。你猜誰是比較得寵的一個?”

    “你。”

    “對。”

    “你猜誰過得比較開心?”

    “……”

    “是他。”家陽說,“這中間有因果關係。”

    我似乎有點明白。

    “我哥他很小就不用我爸媽管了。自己念書,考學,生活。”

    “你這麽大人了,用得著你爸媽管嗎?”

    他看看我:“有時候,壓力無形。”

    他不想向我吐苦水,就問我:“你呢?你沒有兄弟姐妹吧,我記得上次你說過。”

    我想跟他說點有意思的事。

    “我是獨生女。你上次不是看見了?

    我小時候,又醜又多病。我媽三天兩頭就得帶我去醫院。

    後來,她想了個轍,”

    “快說。”

    “她托我舅在農村給我找了一個半仙算命。你猜其實我是什麽轉世?”

    “善財童子?”

    我搖頭。

    “火雲洞主紅孩兒?”

    “你咋那麽俗呢?”

    “快說。”

    “我是一條,”我定定看著他,“真蟲。”

    程家陽正喝水,一口嗆在喉中:“您別逗我了,我就知道有真人。太乙真人。”

    “怎

    麽沒文化呢?真人,是成了仙的人;真蟲,就是得了道的蟲。”

    程家陽就要笑得背過氣去了:“快說後來呢。”

    “半仙說,我之所以總生病,就是因為我的特殊身份,如來要把我收迴去。我媽急壞了,求他救我。”

    “他給你燒個符,你把紙灰喝了,是不?”

    “你怎麽知道?”

    “電視上都這麽演啊。然後呢?然後你就再也不生病了?”

    “我當天晚上就拉肚子,脫水,住院了。”

    他把下巴墊在我的肩膀上笑得都沒聲了,熱氣唿的我耳朵癢癢。

    “我就這麽樣,生病,然後你知道的,我爸爸媽媽都不會說話,他們很著急,又求人教我說話,又求人給我看病。他們用全部積蓄給我買了一個電視,讓我天天看。”

    他漸漸止住笑:“後來呢?”

    “我上了小學,身體也不很好,不過因為腿長進了田徑隊,跑步,跑步,身體就好起來了,後來越來越壯,你看著過我跑步沒有?我告訴你,我真有點天賦的,我跑步的時候,腿可以抻平,而且腳是直的,我告訴你,一般人都不行,你跑步肯定是八字腳。你別不信,真的,一般人都是八字腳。

    我的性格也變了,特別能說話。下課也說,上課也說,老師經常罰我站。

    學習成績,一般吧,不是最好的,不過,我上重點初中,上重點高中,一路都靠體育加分。而且,我來這裏念大學,也是因為是市級體育健將在高考的時候加分上來的。

    你別告訴別人啊。”

    他很緊的握著我的手:“我覺得,你過的很愉快。”

    我很嚴肅的點頭:“沒錯,我一直覺得自己運氣很好。”

    “我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你不高興。”

    “有時候,也不高興。那我就站在鏡子前麵,對自己說:‘笑’,‘笑’,一直說到真笑出來為止。”

    程家陽看著我,我覺得他真溫柔,眼光像要溢出水來。

    我說:“笑。”

    他看我。

    “笑。

    笑,程家陽,我命令你笑。”

    他終於笑出來,輕聲對我說:“我想親你。就現在。”

    “你怎麽不正經啊?注意影響啊。”我推開他,“我得睡一會兒,等會兒到了地方還得工作呢。”

    他給我蓋上一個小毯子,真是溫暖舒服。

    程家陽

    在從小小的窗口傾瀉出來的日光下,菲的麵頰紅潤,睡容安靜。我想知道是怎樣的堅強和對命運的寬容,能讓她這樣輕鬆愉快地說起自己坎坷的生活?

    她的頭歪了歪,我以為他會靠在我的肩上,她向後仰,頭貼在椅背上,終於找到一個好姿勢,睡得更香。

    我想起自己從前的旅行。

    少年時,我跟隨父母,坐在豪華的頭等艙裏,飛越海洋,陸地,去陌生或熟悉的地方,北美,歐洲,黑非,有時一路黑夜,有時一路白晝;長大之後,我為了自己的事業和學業,仍然不斷地旅行,迎來送往,行色匆匆。

    而現在,我的身邊有菲,因而不再孤單,她是走到我的靈魂中來的旅伴。

    我們抵達了大連。

    中午,陽光明媚,海風潮濕,城市裏是幹淨整潔的小街和歐式的小樓,還有茁壯的梧桐,樹葉此時已長到手掌般大小,仆仆索索的掛在枝頭。

    菲帶著外賓和我吃海鮮水餃,逛星海廣場,參觀貝殼博物館,她精力旺盛,態度熱情,工作的非常出色,法國人非常的喜歡她,初見麵,就有老夫人叫她“小白菜”。

    我想,雖然她的詞匯還有限,因為沒有在海外生活過,有的表達方式可能還不是那麽地道,可是,若是得到更多的鍛煉,再假以時日,菲也許會成為一個最出色的翻譯。

    在她講解的時候,我用手機給她照了很多照片,她起先向我瞪瞪眼睛,後來知道也是拿我沒有辦法,幹脆故意擺了美美的姿勢給我。

    我們住的酒店麵向大海。

    菲跟一個老婆婆住一個標準間,吳小平的旅行社幫我訂了一個單間,我們露台相通。

    我洗過了澡,躺在床上看電視。不斷的換台,心不在焉。我跟菲說好,在這兩天的時間裏,決不輕舉妄動,可是想想她總是可以的吧。

    然後有人敲我的陽台的門。

    不會吧,真的有飛來豔福。菲站在外麵,笑著看著我。被海風吹起頭發,眯著眼,像一隻大貓。

    程家陽,你又在胡思亂想了。我對自己說。

    我給她開門。

    “你幹什麽光看著不給我開門?”她說著整理一下自己的頭發。

    “我還以為我做春夢。”

    “走,走,”她看上去意興盎然,“

    我們去海邊散散步。”

    原來如此。

    我脫下浴衣,要換衣服跟她出去。

    她居然轉過身去。

    酒店的篝火晚會已經結束,此時夜深人靜。夜潮初起,一浪高過一浪,我摟著菲沿著海灘慢行,聽黑暗裏海鳥唱歌,飛過。

    “程家陽。”

    她連名帶姓的喊我。

    “嗯?”

    “我現在想起點事。”

    “說。”

    “你記不記得,有一天自己喝醉了,把我從傾城裏麵帶出來。”

    “嗯。”

    那一天,是因為明芳。我見到她的未婚夫,很受打擊,去夜總會消遣。

    “記得很清楚嗎?”

    “還行。”

    我當時喝醉了,當時不可能認出菲來的,隻記得那個美少女的銷魂香舌。

    “我們接吻了,你記得嗎?”

    後來,我們第一次**的那一次,我記得她的嘴唇和她的舌頭,就認出她來。

    “噢。記得。”我摟緊她,想,菲可真是浪漫,一點點通過迴憶製造意境。

    “後來呢?”

    “跟你就沒印象了,我好像睡著了,醒過來跟我哥哥在家。”

    “我告訴你後來怎麽了。”她的雙手過來摟我的脖子,然後突然變了臉,“你說跟我香香嘴巴,然後你吐了。你吐海灘上了!”

    她現在做勢要掐死我。

    我們在海灘上追逐起來,我這個時候終於發現,菲她絕對是一個運動健將了,跑了不知多遠,我被她撲倒在海灘上。

    她捏我的臉,麵孔在我眼前放成最大號:“我跟自己說,不能饒了你。”她手腳並用的嗬我的癢。

    我告饒,她不停。

    我終於喘息著握住她的手:“菲,你饒了我吧。”

    她好像也是累了,就趴在我的身上,黑夜裏明亮的眼睛看著我:“那天,你非常不高興。”

    我慢慢坐起來,把她摟在懷裏。我把她頭發上的沙子拂掉:“你有沒有被誰傷過心?”

    她很安靜。

    “我並不想說這件事情。”我說,“因為我已經忘了。我吐過之後,就忘了。”

    “你吐過的地方,後來爬上來許多小螃蟹。”她說,“它們清理得很幹淨。”

    我們又都笑起來。

    我們此時發現已經離開酒店很遠了。

    突然開始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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