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總盼著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熊風裴九走後,日子又像往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白芷不再是步行翻山越嶺去找秋蟬,而是順便遛馬,把汗血寶馬綁在馬車上,如個貴家小姐一樣,招搖過市。

    於是,白芷在蘇城的名聲又多一負麵——嬌生慣養!

    白芷倒是無所謂,隻是極為重視這些的清荷叫囔了許久,“小姐,莫要為一匹馬而失更多啊!”白芷依舊我行我素,反唇相擊,“我若不遛這馬兒,好好一匹千裏馬被糟蹋,你說沒損失?這人言碎語,能值多少個錢?”

    清荷無法迴答,但心裏就是覺得人言碎語比這馬兒值錢!肯定是小姐被那裴九弄得鬼迷心竅,才這麽不顧分寸。

    白芷自知她在封閉的蘇城是嫁不出去了,所以對於其他人,她不想顧慮太多,隻想在白淵沒“狗急跳牆”把她嫁到外鄉之前,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前世,她顧慮太多,失了很多本該的快樂。常年深居簡出,不是女紅便是琴棋書畫,這些都不是她所愛,礙於自己是“大家閨秀”,逼著自己做這些,自以為高人一等。可到了京城,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見不到世麵的山村野姑,卻還自以為看到了天,以致不自量力,貪戀慕屠蘇,為以後的人生更添加了一抹濃重的悲劇色彩。她羨慕秋蟬,雖出生草莽,卻能隨著自己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想習武便習武,想嫁人便歡天喜地把自己嫁了出去。秋蟬的相公是一名山間藥夫,以采藥為生,常年居住山間。秋蟬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雖日子過的單調,卻能安詳餘年,平平穩穩,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哪裏像她,擔憂前世的坎坷,抗拒前世的命運,拚命想把握住自己的現在所有。

    可白淵到底是白淵,一心想上京城大展宏圖的白淵,即便是再小的機會也不錯過的白淵。白淵常常給居在京城的妹妹白芍寫信,到底是聰明人,不直言自己想去,卻每封信上皆表達出自己思女心切,盼著早日團聚,又歎官事在身,無法抽身,若能在京城求得一官半職,那便是極好。

    白芷沒讓這些“思女信”外留到京城去,她半路劫了,把這些虛偽的信一封封燒毀。她相信白芍也不會奇怪沒有家書的事。因為自打白芍嫁出去,白淵所寫的信都被白芷給劫了燒毀。

    她為了保住這個家,不得不做“不仁不義”之事,即使天打雷劈,她也迎著任雷劈。

    春光明媚的日子,最適宜拜佛。柳氏命丫鬟來臨水軒問白芷願不願意去白馬寺。白芷今日與秋蟬並無約會,反正在

    家也是閑著,便隨著去了。

    這千裏馬馱著馬車,仿佛淩駕於空中,飄飄然。柳氏被馬車抖得腦袋疼,想扶額,手因為抖得厲害,戳了眼,忙命馬夫停車。

    白芷暗叫不好,這千裏馬有伯樂,也不帶這麽歡樂的。把伯樂娘給弄瞎了,後果極嚴重。

    “娘,沒事吧。”

    “今兒馬車是怎麽了?奔跑還跳著舞步不成,這麽顛簸。”

    “興許是山路崎嶇吧。”白芷心虛。這汗血寶馬認主人,有她在,一般都帶著舞步奔跑……她是習慣了,可她娘還需長期體會。

    當他們來到白馬寺,卻不見來往香客,門庭冷清,不知何緣故。白芷讓柳氏暫且在門口等候,她和清荷到寺中查看,方離開馬車,那匹汗血寶馬忽而前蹄上抬,高亢地叫了一聲。白芷愣了愣,這馬今天是否興奮過度?她記得,她前些天有遛馬啊?

    待她準備進寺廟主堂之時,門口竟有士兵把守,見白芷走來,兵刃相交,擋住她的去路,“夫人請迴,將軍在佛堂行禮。”

    “夫人?”白芷抖抖眉毛。

    一旁的清荷尖著嗓子,“好生無禮,我家小姐尚未出閣,怎能這麽汙蔑我家小姐名聲。”

    門神般的士兵麵麵相覷,再看看白芷一身行裝,不表態了。白芷穿的不是少女裝,是柳氏舊衣改良的衣服。而發髻,因出門匆忙,她隻是隨意讓清荷挽了發髻。不是白府窮得連一件衣服都買不起,而是白芷穿膩了錦衣,偶然有次習武滿身大汗換了秋蟬的純棉布袍,覺得舒服得緊,便想買一件。奈何財政大權一直握在二娘手中,她覺得堂堂知州之女穿布袍,有失體統,便沒給她。柳氏心疼女兒,偏巧有一件素色布袍,便贈給了白芷,白芷到製衣店改良了下,有因母親割愛所得,她穿這件衣服穿得頻,一直未招來非議。如今經這門神士兵們提點,她才知為何沒引來非議。她早以汙名在外,不貞之女,穿少女裝倒顯得裝了。

    白芷不想在此事上多費口舌,母親還在外等候,她便問士兵,“裏頭的將軍大人何時行禮完畢?”

    “今兒全麵禁了,姑娘明天再來吧。”

    白芷皺皺眉,心有不甘,來一趟不容易,無功而返?她不死心,“裏頭什麽將軍,這麽大架子。”

    士兵滿臉牛氣地撅著嘴,“當朝最權威的裴老將軍,還有最年輕的大將軍慕將軍。”

    一聽慕將軍,白芷心裏咯噔了一下,“慕將軍是……慕屠蘇

    ?”

    “大膽,怎能叫大將軍的名諱?”

    “是是,我們這就走。”白芷廢話不多說,直接拉著清荷,逃命般的狂奔離去。清荷跟不上,囔叫,“小姐,等等我。”

    行禮剛剛結束,裴江裴老將軍和慕屠蘇神色和悅地出來,下台階,朝門口走去。慕屠蘇目光偶爾一瞥,見一抹身影越飄越遠。他眸色漸深,靜靜凝望。

    裴江順著他目光看去,嬉笑,“咦?你怎對那婦人看的那般入迷?從你臉色看來,你似乎受到什麽驚嚇?莫不是白日見鬼?”

    慕屠蘇失笑,笑得無比苦澀,“這真要是見鬼就好了。至少……我還能妄想,她沒嫁人。”

    裴江聽著糊塗,“屠蘇,阿九說自從陪你母妃去了趟白馬寺迴來,變得沉默許多,我那時覺得阿九這孩子又犯病了,如今看你來這白馬寺種種表現,我也覺得有點問題,怎麽?喜歡上白馬寺附近尼姑庵裏的小尼姑了?人家不肯為你還俗?”

    慕屠蘇笑答:“不,比這更慘。小尼姑情願喜歡和尚也不喜歡我。”

    “喲,那以屠蘇的性格,該是把那和尚調到京城的龍安寺當方丈了。”

    慕屠蘇迴,“裴叔叔原來真不了解我,我會讓那和尚還俗,還幫他娶妻。”

    “那小尼姑怎麽辦?”

    “她繼續在尼姑庵裏當尼姑,讓她死了這條心。”

    裴江一愣,“那你怎麽辦?”

    “自然陪她常伴青燈。”

    “屁話。”裴江忍不住啐一口。

    慕屠蘇不反駁,但笑不言,末了,補充一句,“尼姑庵地處這鳥獸為鄰之地,偶發禽獸之事,無人知曉。”

    裴江又啐了他一口,“禽獸!”

    他笑,卻把目光看得很遠。

    ***

    白芷見著自家的馬車,便立即飛奔上了車,令車夫火速駕馬離去。柳氏見白芷這模樣,不禁問:“芷兒,怎麽了?”

    白芷隻道無事。話多的清荷可憋不住,“小姐一聽世子在寺內,就這德行了。”

    柳氏愣了愣,柔聲說道:“芷兒,你與你心上人尚且清白之事,沒同世子講明?”

    “娘,此事你就別操心了。”

    “怎能不操心?我就你一個女兒。”柳氏眼底劃過一絲悲涼,“你和你父親是我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白芷一聽

    到柳氏還那般在乎白淵,心裏憋氣,“他寵二娘之時,可有把娘放在他心裏一寸?”

    柳氏不再說話,隻是眼底藏了藏淚水。白芷看在眼裏,難過在心,她安撫著柳氏,撫摸她的手背,無聲無息。如果家裏一直這樣就好了,即使父親不再寵娘,至少在娘看得到的地方,讓她安心。娘安心,便是她白芷最大的喜事。她不求什麽,隻求老天就這樣讓她白家窩死在這小小的蘇城吧。

    可她方一迴家,丫鬟便換她去大廳,還命柳氏一同前去,白芷心頭不好的預感貫徹全身,一般家訓都會去大廳,還讓她娘一同前去,那麽便是——她犯事了。

    她能犯的事,除了劫信燒信還有什麽呢?

    果不其然,她前腳方跨進大廳門檻,白淵一掌拍了過來,扇在她臉上,結結實實的疼。本來白淵還想再扇幾個巴掌,因白芷被柳氏死死護在懷裏,幸免於難。

    一向淡定的柳氏,痛哭起來,“老爺饒命,芷兒犯了什麽錯,為何要這樣打她?”

    “你養的好女兒!”白淵氣得牙牙癢,吹胡子瞪眼,“她居然買通來福劫去我捎給芍兒的信!你問問她,這是什麽意思?”

    柳氏愣了一愣,看了看她懷裏沉默不語的白芷,“芷兒,快向你爹解釋你為何要這麽做,快!”

    要她怎麽解釋?要她解釋,她知道白淵做京官,會拋棄她和母親,帶著二娘和他寶貝兒子去京城?從此不管他們死活?她可以這麽解釋的話,她肯定會大聲地去解釋!

    柳氏見白芷一直沉默,又著急又氣憤。

    白淵在一旁冷笑,“你妹妹嫁了個好人家,你心裏不平衡要怪隻怪你自己不爭氣。當年那門好親事是你自個毀的,怨不得人。我寵你妹妹,是因為她比你懂事!你別以為你劫了信,我就會寵你,對你這不爭氣的女兒,我是徹底失望了。”白淵恨恨地看著她,又想撫掌打她。

    柳氏一邊哭一邊護著白芷,嘴裏喊著,“老爺,饒命!”

    二娘在一旁假惺惺當和事老,“老爺,莫要生氣了。我想芷兒是在家裏呆著悶了,不如讓芷兒去她舅舅家呆一個月吧。”

    柳氏的老家正好在邊防處,幾乎與戰場臨著,如今戰事將近,局勢動蕩,讓白芷去哪兒,能不能活著迴來都是個問題。

    然而憤怒的白淵卻接受了二娘的建議,拂袖道:“你到你舅舅那兒思過一個月再迴來!到時候你會知道做我女兒是多麽一件幸福的事!”

    白芷冷笑,這真是天大的諷刺。她不哭不鬧地說:“謝謝爹的高抬貴手!”

    一旁的柳氏哭得梨花帶雨,甚是淒慘。

    作者有話要說:白芷去舅舅家,當然會遇見誰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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