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照了相,李家寶和趙嵐興奮地去看老孟他們,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老孟他們的連隊。

    孟憲和在連部前的廣場上,正在和機務排一起檢查修理農機具,見了他倆,喜出望外,馬上叫人去找董金華,然後,就興致勃勃地和他們談起了聯袂比賽的事情。很快,董金華樂哈哈地跑來了。久別重逢,問這問那,親近不已。他還問到了小屯子裏的其他知青,說他記住了每一個名字。老孟表示不相信,他就立刻讓李家寶和趙嵐給他作證,“周玲玲、董強和薛景才都是老高一的。吳同峰和朱曉麗都是老初二,同班。那個嘻嘻好笑的,叫孫桂英,老初三。另外兩個女青年和鄭小微一樣,都是老初一,個兒矮的叫吳雅琴,長著丹鳳眼的大高個兒叫易俊紅。對吧?”一番迴憶準確無誤,他不無自得地問李家寶,“這記性,怎麽樣?”李家寶點點頭,他就趁勢發問,“易俊紅,是哪幾個字呀?”

    “容易的易。俊俏的俊,紅色的紅。”

    “中國的姓可真多,還有姓易的!”他貌似平靜,心中卻迴憶著易俊紅的模樣,暗暗在說,對,那種眼睛叫丹鳳眼,原來是關雲長的眼睛,女孩子長著這種眼睛,其實很俏皮。

    老孟早已看出了什麽,但他笑而不語。趙嵐見孟憲和笑得有些古怪,就直言問他:“你在笑什麽呀?”

    “那可就得看你和李家寶的悟性了,心有靈犀一點通,問題及其易懂(易董),你還問我?”

    董金華被老孟言中了心思,連忙掩飾:“去去去,你別拿我尋開心,真沒事兒幹,還是想想許愛萍的眼淚疙瘩吧!”

    眼見著,孟憲和暗設包袱,一語雙關,董金華卻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趙嵐和李家寶立刻會意,禁不住都笑了。

    董金華向老孟揚起了巴掌,老孟連忙求饒:“別別別,不是易董,是孟董,‘懵懂’行了吧?”

    趙嵐和李家寶又都笑了,號稱調皮鬼兒的董金華摸摸自己的臉頰,趕緊衝著他倆自我解嘲:“我的臉沒紅吧?差一點點兒,就叫老孟真給弄懵懂了。”

    “就是嘛,你那‘俊’臉兒,輕‘易’不‘紅’。”

    孟憲和開過玩笑,趕緊躲到趙嵐身後去了。趙嵐見董金華真的紅了臉,就有意替他解圍,聽他剛才掩飾真情,讓老孟想想許愛萍的眼淚疙瘩,就轉換話題問老孟:“老孟,許愛萍怎麽還不露麵啊?你讓我和李家寶倒是真的有點兒懵懂了。”

    董金華馬上報複老孟:“你問我那嫂子啊?你算問巧了,她在連部兒抓住了指導員,正和人家哭鼻子呢!”

    趙嵐怕是調皮鬼兒又是調皮,緊忙問老孟:“真的啊?”

    孟憲和笑了笑,十分幽默地自我解嘲:“不光是真的,而且是屢教不改!”

    趙嵐不理解:“既是在連部兒,怎麽還要哭啊?”

    老孟有口難言,董金華就越俎代庖,憤憤地發牢騷:“老孟要去新建點兒,我那癡情的許大姐說啥也要跟著去。全連上下人人表示理解,偏偏我們那指導員兒,就是表示不理解。你淌你的眼淚,我堅持我的原則。大夥兒都說,沒有必要再求他,我那憨厚的嫂子偏不幹,不討個公道就不甘心。一次次自討沒趣兒,一次次鍥而不舍,不但沒有感動上蒼,倒鬧個‘私心太重,小資產階級情調兒濃厚’。誰也不知道,指導員怎麽就來了詞兒,一本正經地板著臉,一個勁兒做思想工作。也不管他的小農意識濃厚不濃厚,思想工作照樣做,照樣不知道,棒打鴛鴦最缺德!”

    原來,自打孟憲和妥善地處理過搶糧事件以後,五連指導員就對孟憲和產生了看法。他認為孟憲和是借機出風頭,拿兵團戰士的糧票搭梯子,自己往上爬。這位指導員,大號何如海,外號茶壺嘴兒,心胸不但不寬闊,反倒窄得不能再小了,就是比作茶壺嘴兒,那壺嘴兒還是歪歪的。最近,團裏調連級幹部支援新建點兒,幹部股考慮過他。他怕苦,不樂意挪窩兒,就向團政委推薦了孟憲和。本來,團長非常賞識孟憲和,想提拔他,到團參謀部出任軍務股的副股長,先鍛煉鍛煉,日後再委以大任。何如海就去找了團政委,私下咬耳朵:“孟憲和是團長提拔的……”

    政委一聽,正中下懷,就連連誇獎何如海,大事不糊塗,很有路線鬥爭覺悟。在連以上幹部會議上,團政委還公開表示:“我支持五連指導員的意見,為兄弟師團輸送幹部,就是應該挑選素質最好,最有前途的。咱們五連的老何,真是舉賢不避仇啊!誰都知道,小孟兒有點兒氣盛,不大服老何,可人家老何,看人看的是才能,不計較個人的恩怨,難得啊!我們的幹部要是都能像老何一樣兒,還愁班子不團結?我就是要為老何投一票,堅信我們的孟憲和能勝此重任。來,大家都為老何呱唧呱唧!”

    團政委擺出了鐵麵無私的架勢,名為鍛煉培養年輕幹部,實則一箭雙雕,既拆了團長的台,也留下了自己的心腹。

    孟憲和馬上就要到更加艱苦的地方去了,許愛萍決心和他去同甘共苦。何指導員眼睛一眯眯,又去找團長,苦著臉陳述不能放走許愛萍的理由:“許愛萍是一個難得的統計,目前五連實在是離不開她!再說,連裏一下子就走兩個知青骨幹,也真是有點兒舍手啊!我可不是本位主義,如果是本位主義,那我就不會推薦孟憲和了是不是?隻是我覺著,從考驗年輕幹部出發,有意給他們出出難題,製造點兒麻煩,也是應該的。這次輸送幹部,主要是連以上幹部,是吧,團長?”

    “你覺著,我還覺著呢,總覺著你小子不那麽地道,喜歡背後下蛆!你記住,撤下你來換成孟憲和,不是因為你重要,也不是你裏挑外撅有能耐,在我這裏,是你不配!”

    趙嵐聽了老孟和董金華的敘述,輕輕一笑,閃著一對明亮的眼睛,非常平靜地告訴孟憲和:“我和李家寶已經結婚了。這次來你們這裏,就是專門來告訴你們這件事情的。”

    孟憲和與董金華都很驚訝:“什麽?你們倆結婚啦?”驚歎之餘,又似乎很理解。

    趙嵐略一思忖,巧妙地暗示孟憲和:“要愛嘛,該結婚為什麽不結婚呢?如果當初我不說李家寶是我的男朋友,我們那位縣革委會主任就不會批準我到前進小隊去。假如李家寶現在就調走的話,我就不用哭鼻子,名正言順,就可以隨他調過去,你說是不是呢,我們的老孟,孟副連長?”

    “對呀 ,太對了!”孟憲和如夢方醒,連連慨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彼此相愛,何樂而不為?”隻見他喜形於色,興致勃勃,“當斷則斷,免留後患!二位等等我,我這就去找指導員開介紹信,看他還咋說?索性,咱們就到團部一聚,既慶賀你們結婚,也慶賀我和許愛萍可以解脫!你說呢,金華?”

    董金華立刻讚同:“好,好極了!就像趙嵐剛才說的,名正言順!他再想整景兒,場外裁判搖小旗兒,溜邊兒吧!”

    “金華,你先把二位領到你們宿舍去,我去去就來。”老孟當機立斷,說完話,轉身就走。

    董金華把李家寶和趙嵐領迴自己的宿舍,開水還沒倒進杯子裏,忽然有了新主意:“八仙桌坐八仙,要聚就都來!我這就去給陳複生和郭俊德打電話,叫他們也上團部,大家開心聚一聚,談談咱們這些日子的比賽心得,豈不是一舉兩得?你倆先在這等等我和老孟,咱們幹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

    孟憲和前腳來到連部,董金華後腳就跟了進去,說一聲“打個電話”,就到裏間去了。他一邊要電話,一邊聽外邊。孟憲和的請求很巧妙,“指導員,為了去建新點兒,我和許愛萍馬上要到團部去辦理結婚登記,你找文書給開個介紹信吧,自己的事情我不好直接吩咐,隻得麻煩你了。”

    “什麽,結婚登記?”指導員麵對突如其來的請求,猶如臭棋簍子下象棋,突然被將軍,一時間也不知道老將該往哪兒挪步兒了。兵團戰士要求結婚,他確實不知道應該怎樣處理,卻開口就是冠冕堂皇,勉強閃了將,“你們是來接受再教育的呀!”

    孟憲和據理以爭,恰似棋盤上的連將:“接受再教育就不能結婚嗎?是誰說的呀?”

    “可是,你是要去新建點兒的呀!”指導員再次躲了將。

    許愛萍聽明白了孟憲和的意思,趕緊馬跳臥槽,也來將他的軍:“新建點兒很艱苦,不是更需要紮根兒幹革命嗎?難道連知識青年紮根兒幹革命,你也不同意呀?”

    “這……”指導員拿不準主意了,猶猶豫豫的,也不知道這個介紹信該開不該開,心裏希望政策不允許。可是,他拿不出紅頭文件來。

    孟憲和見他遲遲疑疑的,知道他是仍想刁難自己,就對許愛萍開了個玩笑:“走吧,咱們也去找‘馬專員’吧!”

    孟憲和引用《劉巧兒》裏的故事揶揄指導員,指導員卻莫名其妙,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孟憲和同許愛萍從連部走出來,邊走邊商量,一起趕到董金華的宿舍,去找李家寶和趙嵐。許愛萍一見趙嵐,就像見到了至親,撲上去就抓住了趙嵐的手,驚喜交加地問她:“你的膽量可真大,說結婚就結婚,你不害怕呀?”

    “沒怕,郝玉梅不要他了,我就瞅準機會揀個剩兒,彼此互相安慰。不過,也挺好的,可以棒打不散。”

    “對,對,你說得真對!他棒打,我偏就不散!”許愛萍聽出趙嵐是在鼓勵自她,心中激動,就連同李家寶也該握握手,都被她忘在腦後了。

    李家寶見許愛萍滿麵歡喜,仿佛她和老孟登了記,她和趙嵐就有了做伴兒的,轉頭就問老孟:“介紹信開了嗎?”

    孟憲和胸有成竹一般,依然開玩笑:“沒關係,玉皇大帝不開口,就找如來佛。你們稍等等,我去要車。”

    李家寶對老孟和許愛萍的境遇很同情,對他們指導員的做法感到十分納悶。年輕人談戀愛,作為長者本應當成全。這位指導員可倒好,不支持也罷了,竟是反其道而行之,非得將人家拆散不可。他到底圖個什麽呢?莫非看見別人心裏不舒服,他心裏就痛快?李家寶看看趙嵐,禁不住給許愛萍打氣兒:“這種人,牽著不走,趕著倒退,自願當癟三兒,逼著好人瞧不起他!”

    “你算說對了,天上不飛鑽籠子,世間就有這種鳥!”調皮鬼兒天生樂觀派,不管遇到什麽事兒,也忘不了調皮,還總是態度鮮明,跟得上話。

    不一會兒,老孟開來了一部四輪拖拉機。連長支持他,他心安理得地坐在駕駛樓裏,招唿大家趕緊上拖車。幾個人你拉我拽地爬上去,他一踩油門兒,突突突突,撇開連裏的玉皇大帝,真到團裏找如來佛去了。

    到了團部,孟憲和同許愛萍立刻去了保衛股。管理登記的幹事聽說他倆要求結婚登記,猛然一怔。在他的印象裏,知識青年是來屯墾戍邊的,是來幹革命的,是來接受再教育的,冷丁冒出來兩個兵團戰士正經八百地提出結婚登記,他也不知道符不符合政策,那幹事打量孟憲和好半天,又悶頭尋思好半天,才抬起頭來問他:“你今年多大年紀?”

    “屬狗的,虛歲二十五。”

    “她呢?”

    “比我小一歲,二十四。”

    這位幹事有點笨拙,眨巴著眼睛,用乘法的口訣算加法,二十五加二十四 ,四五得九,二二得四,兩個人的年齡之和已是四十九歲了,咋說也符合晚婚政策。可是,他還是遲遲疑疑的,慢騰騰地又問孟憲和:“你倆想結婚,有房子嗎?”

    孟憲和機敏地迴答:“先登個記,把事情先定下來。她住她的女宿舍,我住我的男宿舍,為的就是排號分房子。”

    管登記的幹事心裏還是沒有譜兒,非常和藹地請孟憲和先等一等:“知識青年到底多大年齡允許結婚,我實在是不知道,我去問問俺們股長,就先委屈你們倆了。”

    那位幹事走了,孟憲和與許愛萍互相看了一眼,由於是要求結婚登記,盡管來得突然,他的心裏也很興奮,忽然,放低了聲音,非常憐惜地問許愛萍:“你害怕嗎?”

    “怕啥呀,你又不是老虎?”

    許愛萍的態度既幹脆又利落,孟憲和喜歡她的率真,就悄悄問她:“結婚意味著什麽,你知道嗎?”

    “結婚意味著……你說意味著啥呀?”許愛萍虛歲已經二十四歲了,但結婚意味著什麽,她真的還不懂。此前,她隻知道孟憲和很聰明,很能幹,總是那麽吸引人,自己就是願意和他在一起,還從來沒有想過結婚的事情。今天,事情來得怪怪的,她隻知道到,領了結婚證,她就可以跟隨孟憲和去建新點兒,不明白結婚還意味著啥。在她眼裏,孟憲和是無所不知的,無論是哪一方麵,都比自己懂得多,就悄悄催問孟憲和:“結婚到底意味什麽?你快告訴我呀!”

    “你呀你,連結婚是怎麽迴事兒都不知道,就跟我跑來要求登記,真是人世間頭號的傻閨女……”孟憲和欣慰地挑逗她,也是抒發內心的喜悅。他深愛許愛萍的單純和誠實,興之所至,禁不住用自己的手指刮自己的臉頰,撩撥她,羞臊她。

    許愛萍似有所悟,不由得紅了臉,連忙爭辯:“不就是……不就是兩個原來不是一家的女生和男生,一下子變成一家人,一塊兒吃飯,一起過日子嗎?”

    “你呀你,也就是嫁給我……”孟憲和聽見她的迴答就像小孩子過家家,既笑她,心裏又十分喜歡她。

    “那還意味啥呀?”她紅著臉,眨著淳樸的眼睛,那副單純可愛的模樣,要多麽單純可愛,就有多麽單純可愛。

    孟憲和非常耐心地向她解釋:“結了婚,就意味著……意味著你將由一位純潔無暇的姑娘,變成一個懂得生活的女人啦,這迴明白了嗎?”

    許愛萍毫無性知識,被孟憲和說得糊塗了,見孟憲和說話小聲背人,就小聲地發出了疑問:“我原來就是女人呀?”

    孟憲和哭笑不得,反而愈加感到,她純潔赤誠,大膽率真,是位難得的好姑娘,日後,無論如何也得善待她。

    這時,走廊裏傳來了腳步聲,有人高聲大嗓地詢問:“是哪個連的知識青年要登記結婚?”

    門開了,保衛股股長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好幾個前來看熱鬧的,都想見識見識,要求結婚登記的知青到底是什麽模樣。保衛股股長早就認識孟憲和,一見是備受團長賞識的孟副連長,頓時驚詫,“你?你老兄要結婚?”

    孟憲和笑了笑,很隨便地迴答:“不錯,先來登個記。”

    “不是開玩笑吧?”

    “結婚登記要是開玩笑,還能保證兒孫的質量嗎?”

    保衛股長見他幽默地掩蓋窘迫,絕沒有草率從事的意思,就先打趣後正經地對待他:“你們倆吃了哪服藥呢?本人有些弄不明白,還是等我先問問政策吧!”

    前來看新鮮的,顧不得開玩笑了,來人是三營五連的孟副連長,一副很認真的態度,令他們張不開口。

    保衛股長按住電話,急促地搖了起來:“接團長辦公室!”

    “團長,我是鄭家東。有個事兒要匯報、請示一下。五連的副連長孟憲和要求結婚登記……啊,啊,那好吧!”

    鄭家東放下電話,如實地告訴他:“團長讓你們馬上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又小聲囑咐他,“小心點兒,別挨訓!”

    孟憲和同許愛萍對了一下目光,起身就走。許愛萍絲毫也不怠慢,毫無顧忌地跟了出去。對周圍的眼光,她並不在意,隻管跟隨孟憲和。她不但不怕挨訓,反而堅定了信心,敢嫁人就敢見人,就是見了司令員,也得說實話。隻要能跟孟憲和一起走,哪怕和他一起掉入“大醬缸”,心心相印也值得!說也怪,就在從連部到團部的路途中,就在辦結婚登記遇到麻煩的過程中,許愛萍突然感到自己很幸福,也很充實,甚至堪為自豪,孟憲和敢做她就敢做;孟憲和敢為她就敢為。

    可是,有人偏偏不理解戀愛男女的心情,孟憲和與許愛萍剛剛走出保衛股,就有人挑起了話茬兒:“哼哼,年輕輕的,就想結婚……” 一位素來愛唱高調的副股長表示了不滿。他是當地農民出身,跟五連的指導員最要好。

    一位原農場的副場長,聽不慣這樣的高調門兒,當眾就對他不客氣:“你是多大歲數結婚的呢?你在人家這個年齡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孩子了?你可以好好算一算,心裏算不過來,就掰掰手指頭。共事這麽多年了,我知道你的算術不大好!”

    “我……我結婚那會兒,還沒提倡晚婚嘛!”高調門兒的副股長雖然還在強詞奪理,但是麵對老上級,還是降低了調門兒。

    這時,一位遇事愛拿小本兒記錄的本地青年,把原農場副場長的話記在小本兒上了:一九七一年一月七日原副場長……

    “我說,”一位天津知青,大聲問那個記小本兒的,故意叫在場的人都能聽得見,“有話就直接說,有屁直接放,你把人家的話偷偷記在你的小本兒上,這是幹嘛?”

    記小本兒的,一下子紅了臉,丟人現眼,不思收斂偏偏還硬撐,也不管別人討厭不討厭,眼皮一抹搭,反倒亮出了路線鬥爭覺悟:“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你反對啊?”

    “嗬,覺悟還挺高,記小本是嘛路線?”

    屋子裏的氣氛頓時凝住了,鄭家東是軍人,是個文化不高的軍人,但他最討厭背後整人,眼見那個記小本的厚臉皮,心中憤怒,又不好直接發脾氣,就有意同那位天津青年開玩笑:“人家的小本兒你心疼,沒有手紙啦?他那紙就像賴皮臉,又厚又硬,見不得陽光長綠醭兒,你懂不懂?”

    屋子裏的人放低了聲音,但仍然議論紛紛,各持己見。不大一會兒,團政治處的一位新聞幹事,外號順風跑,突然發現了階級鬥爭新動向,信誓旦旦地下了結論:“這是階級敵人破壞知識青年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新手腕兒,是在動搖兵團戰士屯墾戍邊的意誌和決心,不早早刹住這股歪風,階級鬥爭戰場,不就變成小資產階級談情說愛的情場啦?哈,小評論有了新話題,《階級鬥爭戰場,還是小資產階級情場?》”

    原農場副場長用鼻子哼了一聲,悻悻地起身離去了。那個記小本兒的,硬著頭皮,又偷偷地記下一筆。

    這時,團長來了,屋子裏所有坐著的人,唰的一下,都站了起來,人人都向團長行注目禮。

    “大家坐。”大家坐了下去,團長就沉著臉吩咐鄭家東:“老鄭,叫人給他們登記,現在就登!再寫一條消息,《我團第一對兒知識青年結婚登記》。迅速趕出來,投到《兵團戰士報》去!”

    和五連指導員要好的那位突然叫了一聲:“團長……”

    “幹什麽?”團長立著眼睛問他。

    “五連可沒給他們開介紹信啊……”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呢?你具責這件事嗎?老鄭,登,現在就給他們登!介紹信我讓他們何指導員馬上親自給送來!”團長的態度不可動搖,起身就走了出去。

    看熱鬧的,恢複了常態,一個個都迴自己的辦公室去了。那位順風跑啪地一摔門,獨自思考他的小評論去了。

    鄭家東有了團長的意見,當即吩咐管登記的幹事:“按團長的意見辦,現在就辦。晚上迴家把稿兒趕出來。”

    那個記小本兒的,又悄悄地記下了許多字。

    許愛萍並不知道有人記小本兒,隻管心裏高興,從保衛股走出來,興衝衝地向等在團部大門口兒的同學跑了過去,滿臉掛著喜氣,老遠就喊:“趙嵐,他們給登記啦,團長也批準我去新建點兒啦!趙嵐,你的辦法可真靈!”

    董金華立刻抓住了笑料兒:“瞧瞧,大家都瞧瞧,瞧我愛萍大姐美的,想當新娘忘了羞,就差淌出鼻涕泡兒了!”

    許愛萍臉一紅,想去追打調皮鬼兒,趙嵐把她拽住了,微笑著替她解圍:“稱心如意,管別人咋嫉妒呢!”

    調皮鬼兒立即迴擊,不對趙嵐,麵向李家寶:“李兄,好像是同病相憐吧?”

    李家寶笑了笑,看看趙嵐,很幽默地“譴責”她:“趙嵐,真不怪董金華埋怨你,你也不關心關心咱們金華老弟,人家都急不可耐了,你還穩坐釣魚船。俗話說了,走路的別忘了趕腳的,結婚的別忘了跑腿兒的,是吧,金華?”

    董金華驀然想起剛才自己曾想到過那位易俊紅,對李家寶的玩笑不但沒反擊,反而順坡下驢,把李家寶的調侃盡管拿來自己用:“許愛萍,你聽聽!這哥哥就是哥哥,一點兒不像你們,自己有了親愛的,就不想想小弟!小弟看著你們又結婚又登記的,不光羨慕,也嫉妒,就沒個嫂子出出麵,心疼心疼小老弟……”

    他的一番表演頗巧妙,把大家都給逗樂了。這時,神嘴郭俊德和物理山大王陳複生趕來了,身後還跟著一位小姑娘。大家寒暄之後,都是先看陳複生,又看同他一起來的小姑娘。陳複生憨厚地咧開了嘴唇子,馬上為自己的行為加注解:“聽說李家寶和趙嵐結了婚,老孟同許愛萍是來登記的,我就把我的女朋友也帶來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她叫秦素華,是我們連老轉業兵老秦的女兒。人不算大,很知道關心別人。今後就請各位對她多多關照啦!”說罷,他又把大家一一介紹給他的女朋友,欣喜之情,得意之色,無不流露於他的言談舉止。

    秦素華年齡很小,看樣子也就十七八歲,但她很大方,眼睛有神,嘴也甜。每當陳複生介紹一位,她都鞠躬施禮,該叫李哥的就叫李哥,該叫趙姐的就叫趙姐,一副俊俏的小模樣,顯得怪知足的。似乎她有了對象人也大了。不過,大家心裏都覺得,她畢竟小了些,成熟得也早了點兒。隻是礙於麵子,誰也沒法說什麽。神嘴見複生把大家介紹完了,唯獨落了他,立刻主動向秦素華伸出手去,借此戲弄陳複生:“你好,我叫郭俊德,是你們四連的,和你爸一個排,一個班。你爸是班長,我歸他領導。”

    陳複生見郭俊德整景兒,就笑哈哈地作弄他:“去去去,你老兄就別裝相了。成天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還用介紹?說實在的,就你那副模樣,別人早就看膩了。你就將就將就,找個旮旯好好眯一會兒吧!”

    神嘴當即不幹了:“看膩了,說明有人天天看。由此,可以信服地推斷,我這張臉,天生就招人青睞,不然,何談膩不膩?因而,不介紹我就很容易若麻煩。故此,你就必須說一說,既然你我成天在一起,怎麽我就不知道秦素華是我未來的小嫂子呢?假設,你不肯介紹也不肯說,那麽,萬一哪天喝多了酒,我給小嫂子寫了情書,試問,誰負責任?迴答,究竟怨你還是怨我?”

    神嘴“由此那麽”地一繞,陳複生沒詞兒了,咧著嘴,隻管笑。秦素華眼見陳複生跟不上話,也笑了一笑,雖害羞,卻一點不都怯場,反應敏捷,出言也迅速,伶牙俐齒地迴敬郭俊德:“沒良心,蹭了俺家那麽多酒菜,心眼兒還這麽壞呀?”

    眾人都笑了,郭俊德也是忍俊不禁,就勢繼續開玩笑:“原來如此,趕情你爸請俺倆,山大王是他姑爺,我是吃白食的大燈泡兒啊?冤大頭,冤大頭,當了燈泡兒沒賞錢,還是蹭酒的!”

    陳複生依然嘿嘿傻笑,孟憲和也笑了,由於他和秦素華是頭一次見麵,出言自然很客氣:“秦素華,歡迎你。和我們一起到招待所食堂去,一會兒大家就熟悉啦!”

    調皮鬼兒看看老孟,一挽郭俊德的胳膊,故意把嘴一撇,半真半假,又開了個玩笑:“唉,大大小小,都是一對一對兒的,就咱倆,孤苦伶仃地還挑單兒,苦喲!”

    酒桌兒上,大家喜笑顏開,妙語連珠。頭一杯酒,自然是為李家寶和趙嵐結婚表示祝福。第二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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