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武裝和開夷道看似兩件不相關的事,但其實密切相關。


    開辟更加廣闊的夷道,意味著更多的大宋商人會出海商貿,必然會出現更多資金雄厚的商社。


    若私人武裝這種問題不能根除,會埋下隱患。


    “這民間私養武士,諸卿有何看法?”趙桓掃了一眼,“石卿,你說說。”


    石洵出列道:“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如今大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陛下之功德在天地,民間若有私人豢養武士,為有心者蠱惑,必對抗朝廷,為禍一方,如若壯大,甚有可能演變為前唐藩鎮,天下必然大亂。”


    石洵一句“儒以文亂法”瞬間讓在座的諸多大臣心中不爽,就有人要站起來怒罵了,但一想到現在在討論極其敏感的話題,都強行控製住自己。


    這民間的或者說非朝廷的武力,自古以來都是皇帝最大的心頭病。


    就說強漢的諸侯國,前唐的藩鎮,都是脫離中央,打算自立的存在。


    興商貿自然是好事,但若養出了一批畸形的怪物出來,這天下豈不是又要大亂了起來。


    當年新政中的一條“在職官員,不可參與私人商社”就已經把大宋官員們的性質定下來了。


    他們還是一群士大夫,以前,他們代表的是大地主們的利益,因為本身他們也是大地主。


    現在,他們的土地也沒了,與商業也是隔離開的。


    他們的身份很微妙,如果一定要分清他們是哪個群體,隻能說,他們是士大夫!


    一群精英,接受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


    當然,朝廷規定官員不可私自從商,但肯定會有官員利用手中的職權,私自牟取商業利潤,畢竟如今在大宋做生意,利潤實在太豐厚了,沒有多少人能經得住誘惑。


    例如,皇帝你不讓我從商,沒問題,我老老實實做官。


    但我七大姑的哥哥的舅舅的三姑媽的二表舅的堂兄家的小夥子,在東京大學的商貿院卒業了,家裏又有點錢,他自己去倒騰吧。


    這是一個在政策上無法規避的問題。


    趙桓心中也是清楚的,官員不得從商,是指官員自家不可從事商貿,不代表他的親戚不可以。


    就說當年這條新政頒布後,有多少官員從本家脫離出來,為的就是不讓自己的身份將本家限製住了。


    而這朝堂上又有多少官員的親戚是從商的,分別在做什麽生意,趙桓可是了如指掌的。


    隻要他們不越界,一切都好談。


    官員們自己家老實本分就好。


    像徐處仁那種,顯然就是越界了。


    石洵的一番話,讓在場的不少官員心中都一緊。


    趙桓看著自己的大臣們,就說三司使周朝,他的小舅子就在太原府搞了一個開采煤礦的商社。


    從今年年初開始,錢像紙一樣流入進來。


    這事還與皇帝北伐有關,金國被滅,大宋北疆的領土空前擴大。


    在上層圈子裏早就有風聲傳朝廷會陸陸續續遷移人口到關外。


    北方嚴寒,對煤炭的需求比南方更甚。


    北都在興建煉鐵司,對煤炭的需求也增大了。


    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說,朝廷現在的所有舉動都是需要調動百姓的力量來做支撐的,朝廷又不願意統一管理。


    商虞司的招募模式已經進展了十年,被驗證是完全可行的。


    自然有大量的有錢有勢的人,想要拿到名額,從朝廷的各項政策中去賺錢。


    尤其是官員的親戚們。


    這十年,可以說是賺得缽滿盆滿。


    林子大了,就什麽鳥都有了。


    原本大家隻是想著和和氣氣賺錢的,可是隨著財富的積累,有些人就開始膨脹啊。


    就開始不知天高地厚起來了。


    以為自己有點錢,就能雇傭私人武裝。


    事實上,有錢並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皇帝殺氣森森道:“如此說來,這廣州陳家誅九族是誅得了?”


    他此話一出,所有大臣心頭又是一凜。


    趙桓繼續道:“諸卿,為了天下太平,你們說這陳家的人該如何處置?”


    該如何處置?


    皇帝,你自己都說出答案了,還問我們?


    你這人怎麽總是喜歡玩這一套!


    明明事情已經定了,又來強迫我們都答應,仿佛是我們逼你誅陳家九族一樣!


    想到這裏,大家都痛罵劉彥宗。


    “無人說話?”


    “當誅!”


    周朝第一個站出來,他漲紅著臉。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中有些發毛,畢竟他也有親戚在從商,鬼知道那些家夥會不會也膨脹了,搞出事來!


    “當誅!當誅!”


    “為天下太平,為江山社稷,當誅!”


    “……”


    大家一個個表態,心中卻是計較著,等出宮後,趕緊迴家去嚴查自家親戚那些混賬事。


    這事搞不好,下一個被誅的就是自己了!


    通常這種案件是由大理寺和刑部來審定,皇帝直接定了,基本上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且此事鬧到最大。


    必然會引起轟動。


    趙桓起身道:“去拿人,將陳家九族押解京師,五朝門外斬立決!”


    說完,趙桓悻悻離開。


    第二天,大宋邸報和東京快報頭條都是關於廣府陳氏案的報道。


    說這陳氏聚眾造反,又勾結夷商,在廣州燒殺搶掠,罪大惡極,當今天子震怒,誅其九族。


    東京城街頭那些賣報的小兒郎們賣力地喊叫著。


    片刻,報紙就賣得一幹二淨。


    百姓們拿著報紙,又去酒樓,一邊喝著小酒,一邊聽說書人說連夜編的故事。


    百姓們聽得好奇,也有人憤怒。


    繁華的東京城依舊如同往常一般,看起來似乎並未有影響。


    但幾乎大小官員昨晚都是一夜未眠。


    所有人都忙著一件事:徹查親戚家!


    百年後,史學家在分析靖康十一年的局勢的時候,用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一股新的力量正在萌芽,他們伴隨著新政而起,正如饑似渴尋找權力的庇護,直到將目光瞥向西南次大陸。


    當然,這件事並未完。


    廣州事件是大宋飛速發展中,各方利益體矛盾衝突的結果。


    它並不是一個特殊事件,而且普遍存在的。


    隻不過其他地方尚未暴露,或者說還很弱小。


    至少,人品向來被士大夫們嗤之以鼻的劉禦司,就借著這個機會,在東京城四處抓人。


    看樣子是要再弄幾個“陳氏案”出來。


    有人諷刺劉禦司卑鄙無恥,是故意趁機打擊政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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