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平兒舅舅終於要迴來了!當小舅舅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不計前嫌地給他一個擁抱。我很早就在大溝邊徘徊著,不時望望對麵的山間小路上有沒有人影。等待讓人既興奮又急躁。想想也有好幾個月沒見到平兒舅舅了。

    可是等待好漫長啊!

    在接近中午的時候,終於,對麵山角出現了平兒舅舅的身影。“平兒舅舅!”我努力揮手大喊。平兒舅舅看到我也揚起手。我飛快穿過大溝,撲到他身上。“我等你好幾天了!”平兒舅舅輕輕拍著我的頭:“對不起!”我揚起頭幸福地傻笑:“歡迎迴來!”平兒舅舅開心地笑,故作神秘地說:“猜我給你帶什麽東西迴來了?”我愣了一下,馬上雀躍道:“油炸粑!快拿出來!我聞到了!”平兒舅舅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香味撲鼻而來。我迫不及待地搶過來,肆意享受起來。

    “走吧!”平兒舅舅說。我跳著拉住他,嘴裏因為塞著東西所以發出唔唔聲。等我咽下後,我說:“我要打馬架!”平兒舅舅笑著蹲下,我嗖地一下騎上他的雙肩。他站起來,痛苦地說:“你怎麽變這麽重了?再這麽下去我就將你和我家那隻小肥豬一起賣給豬販子!”我敲了記他的頭:“你敢!”

    夏夜,褪去了白天的酷熱,就剩下溪水般的清涼了。青蛙在田野裏吵吵鬧鬧,螢火蟲點綴了黑暗的角落,微風拂過竹林,沙!沙!沙!

    勞累一天的人們紛紛端著盆子到溝裏衝涼。每家每戶搬出涼鋪,擱在地壩上,然後躺在上麵翹起腿邊搖蒲扇邊聊天。屋裏昏黃的煤油燈撲閃著,是嘎嘎他們還在忙未幹完的活兒。蚊蟲這時也伸伸胳膊跑出來活動,一頭紮在別人皮膚上。所以啪啪的拍蚊聲伴著聊天聲此起彼伏。

    我躺在涼鋪上,睜大眼睛數滿天的星子。數著數著覺得實在無聊,看到黑暗角落裏幾隻竄上竄下的螢火蟲,忽然計上心來。我鑽進屋裏搜出一隻透明小藥瓶。跑到同樣躺在涼鋪上無所事事的平兒舅舅身邊:“平兒舅舅陪我捉螢火蟲好不好?”

    “不好!”沒想到平兒舅舅斷然拒絕,“像這種幼稚的事你最好找秦濤二!”

    “憑什麽幼稚的事就找我?好歹我也是個十四歲的男人了!”黑黑瘦瘦的小舅舅從廚房出來,舞著鏟子憤憤不平地抗議。可是,我清楚地記得,這位自稱男人的家夥,兩年前還是個鼻涕龍!

    我握著小藥瓶站在原地,不哭也不鬧,隻死死地盯著地麵,不發一語,嘴翹得老高。

    小舅舅連忙以洗碗的理由迅速逃離現場,因為他知道那是我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慢一步的平兒舅舅僵硬地坐著,不安地看著我。

    “嗚~~~”我抽噎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幹脆大哭起來,還邊哭邊喊:“嗚~~~嘎嘎~~平兒舅舅欺負我!”聞聲而出的嘎嘎們、幺嘎嘎們、舅舅、舅娘等等,都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平兒舅舅不懂事。平兒舅舅在我旁邊蹲下,偷偷地用拳頭威脅我。我就故意哭得更大聲了,同時嘎嘎他們的指責更加義憤填膺:“平兒你多大了?還跟小二姐過不去,這像話嗎?”

    我偷瞄到平兒舅舅極力忍耐的表情,竊笑不已。平兒舅舅長歎一聲:“好吧,我答應你。”我滿足地笑了,同時聽到廚房裏小舅舅同情的歎氣聲,看到嘎嘎他們滿意地迴身進屋,還有平兒舅舅的苦瓜臉。不可否認,對於女孩來說,哭是最厲害的武器。

    穿出陰濕的小巷子,我牽著平兒舅舅的手,在月光下顯得清晰的石板上一路蹦蹦跳跳。肥大的芭蕉亦反射出迷離的月光。荷花池裏圓圓的葉子和風跳著舞。青蛙在水田裏呱呱的叫,偶爾還弄出很大的水響。天上的星星圍著彎彎的月亮,像一群天真的小孩圍著一位慈祥老人聽故事。風很涼,我的幾縷頭發被風微微拂起,掃在臉頰上癢癢的。

    我們來到竹林裏,這裏漆黑一片。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竹葉,許多明亮的螢火蟲在其間自由地飛上飛下。看到這麽多螢火蟲,我立刻雙眼泛光,徑直撲上去!結果一場空。反而螢火蟲都被我驚散了。平兒舅舅在邊上抱著肚子大笑。我嘟著嘴不滿地看著他。他忍住笑,卷起衣袖,說:“我來!”

    一隻螢火蟲趴在一片葉子上,渾然不覺漸漸靠近的平兒舅舅。平兒舅舅的大手掌隻那麽一抓,便將其握在手中了。我激動的跳起來,拉著平兒舅舅大聲嚷嚷:“抓到了!抓到了!快給我!”

    平兒舅舅攤開手掌,螢火蟲傻傻地趴在平兒舅舅手掌上一動不動,尾部的綠光一閃一閃的,像它受驚的唿吸頻率。我急忙打開瓶蓋,等平兒舅舅把它裝進瓶中後,馬上將蓋子旋住。平兒舅舅一把搶過去,大聲說:“你想悶死它啊?”然後丟了瓶蓋,撕下標簽紙,再叢脫了線頭的衣角扯了一根細線,用它把紙纏在瓶口上,最後又用一根細竹枝對著瓶口的紙上戳了幾個小孔。

    “好了!大功告成!”平兒舅舅遞給我閃閃發亮的小瓶。我說:“它一隻太孤單了再捉一隻陪它吧。”“早說嘛!”於是平兒舅舅又卷起衣袖走近那群螢火蟲。

    第二隻也裝進瓶裏後,小藥瓶變得更加明亮了。我舉著它湊到平兒舅舅麵前,映著他輪廓分明的臉,星子般的眼睛,以及那對深深的酒窩。看著這樣的臉,我竟有些不舍得將視線移開了。

    “怎麽了?小二姐?”平兒舅舅手掌在我眼前揮揮,不解地問。

    “好喜歡平兒舅舅的臉。”我坦白地迴答。

    “那麽喜歡送你好了!”平兒舅舅戲言道。

    我搖頭:“我還是喜歡它長在舅舅你臉上。隻要舅舅永遠不要離開我,我就可以看到它了啊!”

    “永遠?那有多遠?”

    “就是很遠很遠,比玉皇大帝的壽命還遠!”我歪著頭說。

    平兒舅舅用手指戳了一記我的頭:“做夢吧你!”

    我捂著額頭望著平兒舅舅隻是傻笑。

    平兒舅舅望著夜空,說;“你知道嗎?很久很久以前,螢火蟲和星星本是一對戀人,他們相親相愛,每到夜晚就結伴出來在黑夜裏共舞。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

    後來有一天,螢火蟲問星星:‘你愛我嗎?’星星的迴答當然是肯定的。螢火蟲又問:‘那我無論想要什麽,你都會給我嗎?’星星毫不猶豫地迴答;‘那當然了!即使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給你摘來!’螢火蟲於是說:‘好啊!我就要天上的月亮!’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可是星星聽了卻當真去了。它飛啊飛啊,不知飛了多久,終於飛到月亮身邊。可是,它發現,月亮好大,它搬不動。而當他想折迴地麵時,卻已辦不到了,因為它已越過自己的界限,違背了規律,它迴不去了。從此以後,它和螢火蟲就隻能遙遙相望……”

    我聽著聽著,感覺好像心上蒙上一層濕潤的霧氣。我說:“星星一開始就不該上天去摘什麽月亮!”

    平兒舅舅笑著歎氣:“要是一開始就知道結局是怎樣,那人生也就沒意思了。”

    一陣晚風撲麵吹來,我的頭發被吹亂。平兒舅舅捋順我被風吹得淩亂的額發,笑容幹淨而明朗:“小二姐現在念初一了吧?你終於長大了,所以以後可不得再任性,要好好和同學相處,要學會獨立,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念書!”平兒舅舅瞪著正津津有味看著他的我問:“幹什麽?”我撲哧一聲:“平兒舅舅怎麽變得比嘎婆還羅嗦?”他敲了記我的額頭:“關心你才話多!”

    我問:“平兒舅舅高考怎樣?”平兒舅舅不自信地低下頭:“不曉得,感覺不太好。” 我歪著頭打量他的表情,問:“平兒舅舅是在擔心嗎?”他微笑不語。“我相信你!”我篤定地說。他好笑地問:“你又不是神,你相信又有什麽用?”我閉上眼,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平兒舅舅好奇地問:“你在幹什麽?”我仍然不動,閉著眼迴答:“我在修煉啊!等我修煉成神,我幫你達成所有願望!”

    平兒舅舅笑出了聲,我張開眼,歡喜地看著他快樂的酒窩。

    過了很久,我忍不住張開嘴打了個嗬欠。平兒舅舅問:“困了?”我點點頭。平兒舅舅立刻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看到仍然坐在地上的我,問:“怎麽了?還不起來迴去?”

    我伸開雙手,撒嬌道:“平兒舅舅,我要背!”

    平兒舅舅無可奈何地微笑著搖搖頭,背向我在我麵前蹲下,雙手往後張開。我猴子般敏捷地竄上他的背。他托起我起身,調了調姿勢,便背著我往院子迴去。我雙手圈住他的脖子,手裏握著閃亮的螢火蟲瓶,將頭擱在他肩上,聞著他就近的帶著青草味兒的頭發,覺得非常地舒心塌實。夜恬靜而溫柔。田野裏蛙鳴此起彼伏,午夜的涼風沁人心脾,月光如紗帳般籠罩大地。我趴在平兒舅舅背上,閉上雙眼。感覺平兒舅舅的腳步帶動的晃動,好像媽媽輕拍我哄我入睡的節奏。漸漸地,我不知不覺地沉入夢鄉。我好像穿過了一個又一個夢境,夢的內容不清楚,隻記得,每個夢境裏,都有平兒舅舅清晰的笑容,酒窩很深很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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