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來,山菊去廁所,打開廁所門,忽見婆婆在廁所裏倒著。山菊急忙上前用力將她托起,“媽、媽”連喊幾聲。結果,婆婆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山菊急了,大聲疾唿:“快來人哪!爸,您快來呀!”

    進堂老漢聽到喊聲,急忙跑過來,見狀大驚,上前拉著老伴的手就喊。他大聲喊了數聲,不見老伴有任何反應,急得哭起來。老人說去喊來金,可兩腿不聽使喚,癱了一樣,站不起來。可站起來了,沒走幾步,又摔倒在地上。山菊隻好放下婆婆,自己去喊來金。

    幾個人把山菊婆婆抬進礦山醫院。經搶救無效,當天老人就去世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太大了。山菊一家人都感到受不了。她走得太早了,一家人離不了她呀!她在家能料理好多家務,能減輕山菊好多負擔。做一天三頓飯、伺候一家老小、洗洗刷刷……家裏的事,隻有她能替替山菊。

    興旺哭得悲痛欲絕,拳頭捶得床咚咚響。他埋怨上天不長眼,說自己不中用了,該死不讓死。說母親不該死卻讓死了。他不停地唿喚,蒼天啊,我求求你,讓我替母親去死吧!

    老太太老淚縱橫,嘴裏嘀咕著:“人,咋會這樣,一個大活人,說不中一會兒就不中了,唉,咋不叫我這活過月的替她先走啊!”老人悲痛過度,茶飯不思,山菊勸著哄著,一頓吃不了多少。

    老伴突然離去,進堂老漢真是難以接受。頭天晚上,他說起家裏的活兒,她還滿勁。第二天說走就走了。過去,她活著時,他根本沒有在意她的存在,他從沒有細心經營過兩口子的感情,甚至有時還覺得她是個多餘人。老伴走後,他心理上承受不了,他感到空虛、遺憾、悲涼和失望。他的精神有些失常。人們勸他時,他總是說:“她跟我一輩子,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沒享什麽福。我的臭脾氣不好,時常動手打她,我後悔啊,我真後悔啊……”後來,他變得有些癡呆。丟了魂似的,沒事就朝老伴墳處張望。這些天,山菊一直讓誌華操著他的心。有一次,誌華到廁所一會兒,出來見不到他了。最後在老伴墳上找到了他。當時,他正伏在老伴墳上痛哭哩。

    昨天,山菊怕誌華耽誤學習,讓她走了。這一來更苦了山菊。一家四口人,三口人都得她去精心照顧,耐心勸導。家裏心全仗她操,光那些瑣碎的家務就纏得她出不了門,還操著繁育場的心。幾天過去,山菊顯得有些憔悴。外麵的事,來金沒少替她幹。幹媽見山菊心要操碎,身體要累垮,很是心疼。整天求在山菊家裏,幫她忙上忙下。一天三頓飯她全包了,有一點兒空就安慰山菊一家人。山菊很感激,一次拉著她的手說:“媽,謝謝您。這些天多虧您幫忙,要不然,我真的有點兒受不住了。”

    薑蘭說:“傻閨女,一家人不能說外話。”

    老伴的音容時常浮現在他的眼前。夜裏,進堂老漢一合上眼,老伴就來到她跟前。醒來,見不到她,猛一想,也許是她串門子還沒迴來。仔細一想,她丟下他,走了,永不迴來了。每當此時,他總要暗自落淚。老漢原來飯量不小,這一段他一頓隻喝一碗湯。沒多長時日,他那老態龍鍾的樣子出來了。他覺得活著沒啥意思,有時想到立馬隨老伴而去。一天早上,起床後去廁所,他想到老伴就是從這裏走的,讓我也從這裏隨她去吧!時間長了,山菊不見他出來,聯想到婆婆,不放心,就去廁所喊,不知是不好意思答應還是咋的,山菊見他不吭聲,急了,進去看時,見老人圪就在茅池上起不來了。正在傷心流淚。山菊急忙上前,把他攙扶起來,幫他提上褲子。後來薑蘭說,怕是廁所的方位不對,有妨礙。第二天,山菊就央人在別處建了一個新廁所,把老廁所扒掉了。

    一天晚飯時,山菊喊公公吃飯。見公公坐在大門口,不停地伸著頭左右張望。像是在等待誰來。薑蘭把飯端到他跟前,他急忙站起,緊緊地捧著薑蘭的手。薑蘭笑笑。待他反應過來時,臉刷地全紅了。這情景山菊看得一清二楚。她的腦子裏立即產生一種想法:讓幹媽來當婆子媽。

    山菊說通了興旺。可對公公一提,公公搖頭說:“您媽剛走,再說,我這把年紀了,那樣做會遭人恥笑。”

    繁育場有三頭母驢患病,其中一頭動胎。山菊掛心,連熬幾夜,最終由於心力交瘁,一天下午她暈倒了。好在來金在跟前。他抱起她就往礦山醫院跑。

    半夜裏,山菊醒來以後,讓來金去照看牲口。來金說:“你安心養病,家裏場裏一切事都安排好了。”山菊拉著來金的手,感激的淚水順著眼角往下淌。肉聯廠廠長得知山菊患病,立馬趕到醫院看望並當即給學院取得聯係,讓誌華速迴。

    誌華聞訊急忙往家趕。第二天下午就到家了。誌華問明情況以後,給家人打了招唿就要往醫院趕。她剛走幾步,就被父親叫住了:“誌華,你迴來,我有話對你說。”

    誌華來到他床前,他眼含淚水,嘴唇動了幾動,欲言又止。

    誌華說:“爸,我是誰?我是您女兒啊!父女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話?”

    興旺擦了一把淚說:“華,我對不起你媽,咱這個家對不起你媽。她這次病倒,都是因為咱這個家呀!華,明兒你中用了要好好孝敬孝敬你媽!”“爸,這我知道。”誌華說。

    興旺說:“華,爸有個想法。我想……”

    誌華說:“爸,您有啥想法,說出來,咱爺倆商量商量。”

    “華,咱這個家愁死人啊!你不在家,家裏躺幾個不作用的人。繁育場還有恁大一攤子事。這都苦了你媽了。萬一她身體垮了,咱這個家可咋辦呀!”興旺頓了頓打起精神說,“誌華,我的想法是和你媽離婚!”

    誌華聽了,用詫異的目光看著父親。

    興旺接著說:“我倆離婚後,讓你媽和你來金叔結合。也好減輕減輕你媽的負擔。隻要能給你老奶、你爺爺養老送終,就了卻了我的心事,我也就心安理得了。”興旺說完,淚如泉湧。

    誌華再看父親時,覺得父親很明智,也很偉大。她有心立馬表態讚同,但她看到父親不停地流淚時,又多心了。她怕傷了父親的心,於是,說:“爸,您的這種想法雖有道理,可必竟不是小事,您要慎重考慮啊!那樣吧,咱都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做決定。這會兒我看母親去。”誌華心裏有底了,她早有此念,她覺得這次有希望了。

    見誌華來了,山菊慌忙起身。來金急忙將她扶起,並取了一條被子疊過放置她身後。見母親麵色蒼白,沒有一點兒紅色,誌華心裏很難過。山菊拉著她的手問:“誌華,你迴來幹啥?”

    誌華說:“得知您病了,學校讓我迴來照顧您。”

    “我沒事。你是學生,課業負擔恁重,咋敢隨便耽誤課。”山菊埋怨她說。

    “不要緊,過幾天我迴去補補課就行了。”誌華說。

    山菊說:“你迴去吧,幫您薑蘭奶照顧好家裏幾個人。”

    誌華說:“媽,您不要光想著別人,也得多為自己想想。”誌華讓來金照看牲口,自己在醫院伺候母親。

    晚上,二人難眠。夜深人靜的時候,誌華把父親的打算和自己的想法給母親說了。誌華說:“媽,爸爸要和您離婚,要您給來金叔結合,依我看這是天大的好事。我建議,婚後您倆搬過來住,這樣以來,我們就成了一家人。來金叔出進也隨便了。誰的困難都解決了。我覺得這是萬全之策。您看行嗎?”

    其實,這是山菊求之不得的,可她不好意思立即表態。誌華看出來了,說:“媽,我就當您一次家吧。這件事就這樣定了。”

    山菊說:“誌華,你為媽著想,媽表示感謝,不過,這事得往後放。應該先辦你爺爺的事,你奶奶的突然去世,對你爺爺打擊太大,他思想沉重得很。”

    誌華說:“我見爺爺了。他的精神確實不太好,也比過去瘦多了。”

    “我有個想法,你薑蘭奶如今孤寡一人過日子,也挺作難。她身體好,也富有同情心,自你奶去世後,她一直在咱家幫忙。如果不是她幫助,我更受不了。”山菊說,“我打算讓她過來給你爺做個伴兒。這件事我給你薑蘭奶提過,她也情願,可就是你爺不同意。”

    “他有啥思想?”誌華問。

    山菊說:“他一是想到你奶剛去世,那樣做怕對不起你奶,二是想到自己已經是七十歲的人了,再婚會遭人恥笑。”

    誌華說:“沒事,我做他工作。”

    留根不正混,在外邊亂搞女人。事發後,蹲了幾個月監獄。他也沒收到玉蘭的信。出獄後,迴到家裏要和玉蘭和好。玉蘭不答應。山菊勸她,她對山菊說:“他沒長人心,把女人當成了尿罐子,有尿了,想起你了,沒尿時,大腳一抬踢了!”留根跪在麵前求她,她也不同意。離婚後,留根沒臉在家,又出了遠門。沒多時,玉蘭和建築隊一個工人結婚了。

    山菊出院後,將興旺和誌華的想法給來金說了。來金高興了。

    進堂老漢是個老頑固。興旺、山菊、誌華幾個人做他的思想工作,薑蘭有意接近他,和他套近乎,無微不至地關懷他,他就是不表態。薑蘭感到不好意思,有一天,她不吭聲迴家了。

    昨天,村上有人突然發現老寡婦多嘴婆死了。她的死對村上的孤寡老人是一個震驚。對進堂老漢震動也不小。

    幾天不見老寡婦楊氏的影子,村裏人都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後來,一個鄰居找雞子,到她院子裏突然聞見一股屍體腐爛時散發出的那種臭味。喊門無人應,那人走近她門口,一股濃濃的叫人受不了的臭氣撲鼻而來。他推推門,裏邊上著。他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去找村幹部反映情況。

    村長喊來幾個人,生法把門撬開,發現老寡婦仰臥著,屍體已經腐爛,看得出她臨死時還在緊緊地抱著老伴的那支旱煙袋。

    後來,每當人們提起她的時候,都會說:“這人活著一圈兒臭,死了臭一圈兒。”

    進堂老漢知道這件事以後,再次觸動了他的靈魂。聯想到老伴的死,他深深的體會到生命的脆弱。他更加感到孤獨和恐懼。一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得了一種急病,四肢不能動,用多大的勁喊不出聲,眼看就不行時,薑蘭跑到跟前救了他。

    第二天早晨起來,他問山菊:“山菊,多天啦,咋不見你幹媽上咱家來哩?”

    山菊聽了,暗笑。山菊說:“不知道。”她想聽公公的下句。可他沒有再往下說。

    吃罷午飯,老漢憋不住了,說:“山菊,你幹媽是不是真生氣了?”

    山菊見火候已到,不敢再頓了。接下來,山菊對老人講了外麵的情況,說現在提倡黃昏戀,老人再婚有助健康長壽。而後說:“爸,您同意的話,我現在就去把俺幹媽請過來。”老人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說:“中、中啊。”

    山菊恭恭敬敬地把幹媽領進堂屋裏,倒上茶就出去了。沒多時,進堂老漢也進屋了,見麵第一句話:“多天不見,還真想哩。”

    “呀,這一會兒會說句人了話啦!”

    老漢笑笑說:“這次迴來,還走嗎?”

    “走,俺咋不走哩,這兒又不是俺的家。”

    “俺真心實意不想讓您走。”

    “俺一個糟老婆子,您會留俺。”

    老漢湊近拉過她的手:“俺想讓您長遠住下來,跟俺做個伴。”

    薑蘭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裏流露著渴求、真誠。薑蘭很激動:“其實嫂子走後,俺來到您家,壓根就沒想到走,誰叫你老東西不會事哩。”薑蘭說著右手在進堂的腰間扭了一下,而後,親昵地偎依在老漢身上。

    ……

    這一天,肉聯廠沸騰了。處處歡聲笑語,會議廳大門口貼著婚聯,喇叭裏播放著名曲《百鳥朝鳳》。十幾對老中青新郎新娘披紅戴花,將在這裏舉行集體婚禮。薑蘭牽著進堂的手,山菊拉著來金的手,待四人走上舞台時,台下立即爆發出長時間的掌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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