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寂,晚鴉噪林。

    白幡飄曳,紙錢紛飛。

    黃土穹隆,淒涼孤墳一座。

    秦蓁兒跪在墳前,淒楚凝噎,“表哥,我來看你來了,你在九泉之下可還好嗎?”

    灑了一杯黃酒,秦蓁兒起手輕撫著碑上燕北二字,淚灑前襟。

    “表哥,我為你報了血仇,手刃仇人了,從此以後你可安息了!”

    秦蓁兒正泣淚痛悼之時,忽然一陣沉重而淩亂的腳步向她衝跌而來,她吃了一驚急忙迴首,就見有條矮胖的人影已急速向她撲來,在她還未迴神之際臉上已挨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她本能地捂住臉時,就聽見有一條尖銳的女聲痛苦的嘶嚎著,“秦蓁兒,你這害人精,劊子手,你還敢來這,你還我兒子的命來,你還我!”說著身子又撞秦,如瘋了般踢打撕咬咬起來。

    秦蓁兒這才看清來人,竟是她的舅媽,表哥的母親。

    “玉娘,你瘋了吧,這怎能怪蓁兒!”跟隨其後的舅舅燕戟急忙死命地將妻子拖了迴來,但秦蓁兒的臉上,身上早已是傷痕累累。

    “舅舅,舅媽,對不起……”,她噙淚含悲,愧疚至極,真的無言以對。

    “呸,誰是你的舅舅,誰是你的舅媽,你無恥淫#蕩的小賤人,殺人嗜血的劊子手,我恨不得剝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食你的肉,呃……,放開我,讓我同這魔女拚命為我可憐的兒子報仇雪恨,唔……,燕北,我可憐的孩子,你死的冤那……”玉娘撕心裂肺地哭嚎起來,在丈夫懷中拚著老命掙紮著,雙眸暴出,死死地狠瞪著秦,那傾海之水都難熄的仇恨,讓秦蓁兒望之不寒而栗。

    “你還不快走!”舅舅嘶聲叫道。

    秦蓁兒狠狠地咬著嘴唇,猩紅的液體順著嘴角涎落,麵色卻如理石般出奇地慘白,雙唇抖抖索索吐出幾個字,“好,我走,我馬上走”,然後如瘋了般,猛然在野地裏狂奔而起。

    當跑得精疲力盡的秦蓁兒木然地拖著兩條疲軟的腿穿梭在大街之上時,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攤位,熟悉的叫賣,熟悉的人群,熟悉的熱鬧的生活氛圍,猛然間使她如吸了鴉片一般,整個神經陡然振奮起來。

    我的江湖,屬於我真正快樂的江湖,我迴來了,我迴來了!

    但是重迴家鄉的快樂仿佛如唿吸一般霎那間被人扼住了咽喉後戛然而止。

    她突然間發現,大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用一些或詭異,或鄙夷,或唾棄,或厭惡,或憎恨,或淫瑣,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看她。

    竊竊私語,低聲恥笑之聲不絕於耳。

    “這小魔女居然還有臉迴來,害死了自己的丈夫跟沒事人一樣,不知心有多狠!”

    “你知道什麽,我聽說,她是被父親被逼才嫁她表哥的,在這之前她早就有相好的了。新婚之夜那男的找來了,她表哥自然就不幹了,結果兩人打起來,她表哥就被打死了!一見表哥死了可不隨了她的願了,於是她幹脆跟著那男人跑了!”

    “呸,瞧她人長得跟朵花似的,心怎麽這麽狠呢?”

    “快看,快看,秦家大小姐迴來。喏,就前麵那個穿水藍色衣服的那個!”

    “咦,還真是她。她不是被強人擄走了,怎麽就給放迴來了?”

    “嗤,這誰知道。不過,被擄走這麽多天才迴來,貞節肯定是沒了!”

    “嘻嘻,那可不,你瞧她小臉那憔悴樣,也不知那強人怎麽折磨的她呢……”

    “嘿嘿……該!原來她也有今天!”

    “哎,哎,大姐,大姐,快瞧,秦蓁兒,金刀大俠秦方義的女兒,在那邊,就在那邊!”

    “呸,死狐媚子,怎麽還有臉迴來啊!”

    “怎麽大姐你跟她有仇啊!”

    “哼,你不知道啊,她婚前曾恬不知恥地勾引過陸二公子。你想那陸二公子什麽身份什麽相貌的人物,她配嗎?何況人家的未婚妻是咱們姑蘇第一美人慕容小姐,郎才女貌,那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算哪根蔥啊,沒品又沒德的女人,嗤,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

    “作孽哦,剛過門丈夫就死了,自身還被強人擄去,現在終於迴來了,肯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唉,可憐的孩子!”

    “好婆,你還同情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從前她這鎮上有多囂張有多張揚多霸道,誰敢惹她。她有這今天的下場我看活該,嗯,哪有做女人像她那樣的!”

    “死丫頭,你說話就沒良心了,這秦丫頭在這小鎮上可做了多少好事,做了多少義事,別的單不說,那天那張家公子調戲你還不是她給上前阻止並將他教訓了一頓的。”

    “好婆你知道什麽呀,張公子他一直有意討我做第七房妾呢!要不是她那天魯莽出手,我早就是張公子的人了,這時候我就是奴仆成群,錦衣玉食的夫人了,哪裏還要靠賣花糊口啊!哼,一想起這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呸,我呸,我呸!”

    ……

    ……

    ……

    四起的流言蜚語,惡毒咒語,如潮水般向秦蓁兒襲來,瞬間淹沒了她。

    她惶惶失色,驚悚而迷惘的看著這些曾經是那麽熟悉的那麽可親的故鄉親人,腦中一片空白,思緒霎那間停頓。怎麽了,為什麽會這樣,滿以為這個她生活了十七年的故鄉,會依然如親人般迎接和包容她滿是傷口的心靈,卻未料恰是更惡毒的傷害。

    原來人心可以這樣無恥惡毒,原來世態可以這樣炎涼,江湖,我的江湖,真正屬於我快樂的江湖,哈哈……,原來就是這樣的,秦蓁兒,可笑你竟如此天真,物已逝,人非昨,你竟天真地以為可以迴到起點,一切從頭開始,哈哈……

    秦蓁兒悲涼地嘶聲笑了起來,雙手掩耳,再次如發了瘋般落荒而逃。

    夜幕如墨般漸漸濃化開來,遮住了天空,四周景物開始模糊,隱綽。

    秦蓁兒如一隻被遺棄的小貓蜷縮在一棵河邊的柳樹下,一任夜色吞沒,一動不動。

    生活往往最喜歡與你的心願相違背,殘酷地與你開玩笑。迴她生活和唿吸17年的地方想用一腔真情與熱血灑酬這片土地,誰料想這片熱土早已拋棄了她。

    現在她才真正切切感受到她的一無所有,一無是處,一無去所。

    一片烏雲飄過,秋雨淅淅瀝瀝開始下了起來,冰涼的雨絲淋濕了她的衣衫,淋濕了她的身體,更冰凍了她的心。

    何去何從,她不知道,隻知道身軟如棉,精疲力竭,心力交瘁,就想在此躺到天荒地老。

    深沉的疲倦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好累,好想睡一覺,真的好想。

    恍惚間有條淡淡的白色人影飄了過來,然後她冰涼的身子便圈在了一個溫暖如春的懷抱,溫潤的淚水開始一滴一滴灑在了她冰冷的脖中,使她那一處的冷如霜石的皮膚有了絲絲暖意,於是,漸而,她的心也開始有了絲絲的暖意。

    她下意識地緩緩抬頭,於是她就看見那一張熟悉的清俊的臉上淚痕闌幹,心痛與憐惜,溢滿了點點淚光之中。

    “慕容,傻瓜,你為什麽哭,不要哭,這世界最不需要的是眼淚!你瞧我,一滴眼淚也沒流,一滴也沒有!”她慘笑著,使勁地揉著她的眼睛。

    “秦姑娘,跟我走吧,求你了!”慕容哀楚地叫道。

    “慕容,這世界它全都拋棄了我,為什麽你不,為什麽?為什麽,你總在我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出現,為什麽?我想拒絕你,可拒絕了我又能去哪?又能去哪?”秦蓁兒嘶聲哀鳴道。

    “那就不要拒絕,再也不要拒絕好嗎?秦姑娘,讓我來照顧你,照顧你一生一世,再不讓你受半點傷害,好嗎?”慕容猛然將她抱緊在懷,誓言如山,字字傾情。

    金菊輝燦,白衣纖揚,少年清俊的容顏,笑意如禪。

    薄涼如秋的吻,低醇如酒的愛語,心神合一的纏綿,在遍地黃燦的雛菊間水乳交融,升華成羽,飄若成仙。

    如此美妙,如此酣甜,如此讓全身每一根纖維,每一個毛孔,甚至每一滴血液都戰栗著享受的結合,她想窮盡她這一生所擁有的來霸道地延綿它的久遠。

    啊,愛人,請永遠不要再離開我,碧落黃泉,我願與你同歸。

    秦蓁兒從夢境中醒來時,曖昧的空氣裏依然殘留著情欲的氣息。一張如夢中少年那般清俊無雙卻絕非是夢中之人的臉在迷離恍惚間逐漸清晰。

    原來這場是夢卻又不是夢的歡愛,它真的的的確確發生了,存在了。閉了閉雙眸,她依稀記得昨晚她是如何瘋狂地癡纏著這具軀體,絕望地一次次索求著那滋潤她貧瘠心田的愛的雨露。

    微動的身軀瞬間驚醒了這張臉的主人,他睜開迷離的雙眸,癡癡地,柔柔地,生怕驚醒這綺麗的夢般,期期艾艾地喚了一聲,“秦姑娘……”

    “謝謝你,慕容公子!”秦蓁兒靜靜地看著慕容秋,輕幽地道。

    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在我絕望中給予了我如潮水般棉軟的溫暖。

    有一絲羞澀的紅暈泛起在慕容秋的臉頰,“你真的不怪我嗎?”他舔了舔有些幹渴的唇,輕柔地問道。

    “慕容,我的世界隻有你了,你以後不要離開我好嗎?”秦蓁兒咬了咬嘴唇,看向他如漲潮般濕綿的雙眸,輕輕哀求道。

    驚喜如彩虹般瞬間橫架天際,慕容秋的眼睛驟然亮如星辰,激動地忘形握住了秦蓁兒的手,急切地喊道,“這麽說,你,你真的,真的願意……”

    秦蓁兒含淚溫婉卻又無比淒楚地一笑,然後點頭。

    “哦,秦姑娘!”慕容秋低低地嘶喊了一聲,雙臂驟然間癡纏住秦蓁兒的胴#體,顫抖而灼熱炙燙的吻深深地烙在了秦蓁兒微涼的脖頸。

    “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一個隻有你和我的地方!”

    慕容秋夢語般的聲音癡癡地拂過秦的耳邊,綿延而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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