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聽說,丈夫寧願四處乞討也不願意迴家,想到自己剛嫁過門就守“活寡”,平日出門,鄉親都拿冷眼譏笑她,甚至有傳言說她是女鬼,丈夫害怕才逃到庵裏不敢迴家,一氣之下,那老奴仆召集起來,拿了鏟子、钁頭,要去挖開那個尼姑的墳墓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掘人墳墓畢竟是人盡可指的惡行,一班人就著初一月圓夜,直奔荒坡嶺而去。

    荒坡嶺是一片墓地,葬的都是沒有家族的旁係,或者是客死在城裏的人,到了地方,夜風徐起,荒草影錯,偶爾還有貓頭鷹的哇哇怪叫。

    幾個老奴仆,常聽人說墓地上走鬼火,出妖怪,到了地方膽就怯了,他們都還記得當時那個沒有頭發的落水女鬼的模樣,要是女鬼沒被泥菩薩抓迴去,還在這片墳墓裏,就會碰上。

    秦夫人沒有兄弟,從小就是半兒半女養活的,有女子的三從四德,也不乏男子的果敢幹練,從來就不信世上有鬼神,雖然感覺荒坡嶺有幾分怪異,但畢竟不怕,吩咐幾人刨挖起來。

    沒挖幾下,就漏出了粗黃的僧衣,眾人怕詐了屍,小心翼翼剝去上麵的黃土。剝來剝去隻見衣料不見屍體,個個納悶,皆自心想剛埋不到一年,怎麽會腐爛的連屍骨都沒剩下,不是鬧鬼是什麽。

    秦夫人不管這套,直抱怨幾個老奴不中用,提著鏟子自己動手,挖著挖著她感覺鏟子下麵的土自動動了幾下,還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俯首要看究竟。

    低下身子,手剛撥弄一下黃土,猛然間一個東西破土而出,隨著幾聲清脆的嘎嘣聲,黃土全部滑落,那東西赫然是一具白骨骷髏,全身上下渾如石膏初刻,關節清晰可辨,額頭禿禿,後麵長著幾一叢白細的絨毛,兩眼黑色的窟窿,冒著絲絲怪異的磷光,和秦夫人的臉幾乎碰到一塊。

    一個老奴見是骷髏詐屍,趕緊操起钁頭,照著骷髏當頭給了一下,頓時散落成碎白骨,秦夫人被暴起的骷髏已經嚇得昏厥,眾人也顧不著思考為什麽會出一具骷髏,抬著當家的,提著家夥,紛紛跑迴家。

    迴到秦家,一連數日,秦夫人昏迷不醒,請來城裏最好的郎中,診了半天也無策可施,最後說可能是中了邪術,非藥力可為。送走了郎中,門下眾人四下裏一打聽,才知道縣城有個姓周的術士,人稱“周半仙”,又號“活鍾馗”,驅邪招魂,拿鬼捉妖,樣樣在行。

    這周半仙到了秦家隻看一眼,就說必是遇到了驚嚇,丟了魂魄,隨取了法器,立壇幫秦夫人招迴走散的魂魄,切問之下,方知是白骨作祟,到了荒坡嶺,周半仙看過那具頭頂長毛的骷髏後,對他們說:“多虧這孽畜還未成精,想是魂魘已經逃到他處去了。”

    秦夫人想起丈夫在庵裏,整天對著那尊泥菩薩念經,想是中了鬼祟,就說了出來。周半仙掐指一算,暗叫不妙,隨著秦夫人去了庵堂。

    正當晌午,秦雲和正在庵裏吃討來的飯團子,看著丈夫的狼狽相,秦夫人心裏甭提有多難過,周半仙給他倆戴上一塊似乎是印章的玉製東西,吩咐不要摘下來,秦雲和從未見過身上穿的道道褂褂的周半仙,還沒來得及問明來由,他就將手中桃木劍,粘了點燃的道符直插進泥菩薩裏,那尊泥像似乎被木劍激活,搖擺著掙紮,砰的一聲,碎成粉末。

    秦雲和見道士平白無故毀了泥菩薩哪裏肯依,正待說話,卻覺迎麵撲來一股陰寒的風,逼得他說不出半句話,忽然脖子上的那枚印章狀的東西,發出一道光,陰寒之氣,登時消散。

    被印章發出的光擊中,那魂魘竟在空中幻出原形,白衣白發,臉似枯柴下了霜,眼見周半仙給眾人發了法寶,無處下手,折身附在花貓身上,想要逃跑。

    周半仙唏噓一聲:“好個妖孽,見了本道還不束手就擒!”言畢,取出個青皮葫蘆,拔塞喝了一口硫磺狗血酒,噴在花貓身上,花貓殘叫哀號,頃刻間,化為雲煙。

    周半仙降伏了魂魘,又勸說秦雲和迴家度日,臨走時將那兩枚印章送給他們,二人知道那是辟邪之物,欣然接受。這場不大不小的劫難,雖然使秦雲和迴了家,但夫妻二人之間言談甚少,冷淡而清,非但沒有恢複秦家昔日輝煌,原來的家業也一點點衰落。

    秦夫人懷孕那年,性情古怪的秦雲和竟然一聲不響離家出走了,一去就音訊全無,苦命的秦夫人真的守了寡,幾個老奴仆也相繼死去,無奈隻好將大宅子廉價賣給政府蓋了學堂,自己帶著孩子過。

    但是命運又一次捉弄了這個女子。

    一個遊方苦行的術士化齋時,非要給秦望山算一卦,說算得不準賠塊袁大頭,算得準多給幾個當齋飯。母子倆算計:一賠三,劃算。術士拉開架勢,閉目掐指,竟然算得分毫不差。母子跟遇到菩薩一般,求爺爺告奶奶,請他給秦望山測測後半生。老術士推測半晌,用毛筆在黃紙上寫了幾個字飄然而去。母子倆提了一籠包子送走老術士,趕忙翻那紙條,上麵寫道:吃得淮陰胯下辱,方為人上美髯公。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不明其中玄機。

    沒出幾天,秦望山一言未留,離家出走。他媽差點沒氣死,急得四處跟人打聽,但誰也不知道秦望山去了哪兒。後來一個老頭兒說,沒準去當兵啦!可不是咋地!自那術士留詞後,秦望山天天找人詢問才知道那淮陰就是西漢朝的大將軍淮陰侯韓信,背水一戰就是在小鎮前的那條護城河打的。美髯公自不必說,城裏有十幾處關老爺的廟,更是一員虎將。秦望山一琢磨,這不就是要我當兵打仗嗎?去。

    秦望山是個響當當的軍人,見識雖短,意識很強,到部隊沒幾天就趕上抗美援朝。打起背包,扛著鋼槍,雄赳赳、氣昂昂地從丹東跨過鴨綠江。年紀輕輕卻滿心仇恨:唇亡齒寒!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南朝鮮蠻子是窩裏反。英勇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必將趕走豺狼虎豹,救北朝鮮軍民於水火。

    拳怕少壯。這蠻小子一不怕死,二不怕犧牲,三不怕英勇就義。一番槍林彈雨下來,反倒提了幹,左胸上還掛了一塊牌子,迴國後就把老娘從山坳裏接到北京。那天,天哭透了。

    1968年是個特殊的年頭。這年的春天,秦望山的媳婦生了我。凡是當過兵打過仗的人,都像抽鴉片上癮的煙民,哪兒哪兒都洋溢著軍人的氣息。我就有這麽個好名字:秦向兵。呱呱一墜地,背上就給燒紅的五角形燙了個記號,渾身上下都是綠色,尿布全是舊軍大衣改製的,可謂軍隊一把屎一把尿陪我到大。學走路,從稍息立正開始;會說的第一句話是“槍杆子裏出政權”;唱的第一支歌是“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不到四歲,就能背誦全本《毛主席語錄》,在軍人的家庭裏,我茁壯成長。

    和太行山那個窮山坳的孩子不一樣,我沒有嚐過“捆住鞭子挨踢打,田裏不長忍地饑”生活的滋味,所記得的隻是天天軍事訓練,夜夜讀書學習。

    到了該考大學的時候,我填了一張誌願表交給父親,他拿過去看了一下,冷冷地說:“你想上大學?”我應了一聲。父親笑了笑說:“有沒有考慮上部隊發展?”

    我知道他肯定得這麽說,就迴答:“無所謂,到哪兒都是共產黨的好苗子。”

    父親一拍桌子叫道好,像我秦望山的兒子。第二天父親就把一份參軍誌願書塞給我,笑著說:“你自願去新疆參軍的事,領導批準啦!”母親和奶奶一聽我要到大西北參軍,又哭又鬧。軍人都是鐵打的,鐵打的心會改變嗎?

    就這樣我穿著新軍裝,戴著大紅花,高唱《歌唱祖國》,登上了開往新疆的軍車。

    和我同去的還有軍區大院的發小袁書智。這家夥長得又黑又瘦,打小我就叫他酋長,因為在我潛意識裏,非洲土著的酋長就是這副模樣,得知我倆同分在一個連隊,眼淚稀裏嘩啦流了一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鬼棲燭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冷眼笑紅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冷眼笑紅塵並收藏鬼棲燭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