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況鍾病倒了,躺在花廳病榻上。師爺給他送來一疊具名書劄。拆開一看,這些信都是吳縣士民寫的,稱郭南一向“持身廉謹,蒞政公勤,聽判剛明,禁奢節用。”他正看信,舒夫人扶著一婦人進來。她頭發油黑漆亮,鬢角刀裁一般,麵龐白裏透紅,眉如柳葉,目似秋水。身穿白色小褂,領和袖都滾有金邊,茄色褶裙下露出雙繡花鞋。婦人臉帶紅暈,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雙手向況鍾深深一福,用南昌話甜甜地叫了聲:“老爺萬福金安!”

    況鍾定睛一看,認出她是寒山寺上香的婦人,向她點點頭:“你來了!”

    “上迴在寒山寺,妾有眼無珠,怠慢了老爺,請老爺勿怪罪!”婦人說畢,又向況鍾一福。

    “哪裏,哪裏!”況鍾親切地詢問,“您是南昌人?”

    婦人莞爾一笑,靦腆地:“迴稟老爺,妾姓萬,夫君姓劉,家住南昌府安義縣萬家埠。夫君的叔父在帶城橋弄開綢緞莊,無嗣,前年病故,夫君來頂接叔父的香火。鋪子照應不過來,去年把妾接了來。來到蘇州,聽不懂吳語,十分寂寞。早幾天,何橫教授來買絲綢,閑聊時說新來的知府是靖安人,夫人長年吃齋念佛,為人十分善良。妾記在心上,今日便上況府來了。”

    劉萬氏正向況鍾稟陳間,洪叔進來稟報尤安來了。夫人知道老爺子是來商量政務的,便忙帶劉萬氏退下。

    尤安進花廳。況鍾掙紮著起來向尤安請安,老人按住他的身子:“不必拘禮,不必拘禮!”他在病榻旁坐下,問道:“伯律,老朽聽說你是為一個案子發病的,想必是有啥結解不開?”

    況鍾非常信任尤安,把笑笑的案子及查案遇到的麻煩一並說了。老人沉思良久,說:“老朽有個表弟在吳縣當師爺,以前就聽他講過,縣丞郭南向來清廉,在百姓中口碑很好。此人就是生性陰鷙,嚴剛刻薄,愛挑剔同寅的毛病,把衙門中的人都得罪光了,當心有人報私仇嫁禍於他。偵訊不可囿於衙門,須到外麵去查訪。

    聽了尤安的話,況鍾受了啟發。翌日感覺更好了,他由明查改為暗訪,手裏撐著寫有“六壬神保,奇門遁甲,測字占星,麻衣相法”字樣的布旌,走街串巷。連走三天一無所獲。

    第四天,他改為往鄉下跑,來到一個叫薛家屯的地方。屋場中央有棵古槐,圓形的枝蓋長著墨綠色的葉子,開著一串串白中透黃的花,遮住半個屋場。他走到樹下大聲叫:“測字,算命嘍------”

    一個花白頭發的老漢正在廳內鑿石磨,見況鍾來了,打開籬門出來。

    “老尊長測字麽?”況鍾問。

    老漢點點頭,進門搬來一張竹椅放樹下:“先生請坐,老漢測個字。”

    況鍾在椅子上坐下:“老尊長貴姓?”

    “免貴姓熊。”

    況鍾又問:“老尊長測字是為自己還是為旁人?”

    “為郭縣丞。”

    況鍾心裏一喜,但不露聲色,故意問:“郭縣丞官諱?”見老漢聽不懂,他解釋道。“就是姓名。”

    “郭南。”

    “是你家親戚?”

    “八杆子搭不上架,催糧他來過幾迴,我們喜歡他。”

    “測官運還是財運?”

    熊老漢氣憤地:“新來的知府聽信饞言,要治他的罪,看他過不過得這個坎。”

    況鍾有意把話題引向案子:“山人走街串巷聽到不少議論,稱郭南犯案是真的,夥夫偷屎乖和捕快二麻子都會出庭作證。”

    老漢聽了一激靈,忙問二麻子是不是滿天星,偷屎乖是不是獨眼龍?況鍾點點頭:“老尊長認識?”

    老人說薛母頭月去世,那麻子捕快和獨眼夥夫都來了,稱是亡人幹子,祭奠了薛母。今日二人又陪薛孟真迴來給父母上墳。

    “掃墓不是清明嗎,現在上什麽墳?”況鍾問。

    “求父母保佑薛典史升官。“

    “升啥官?”

    “還有啥官?知縣唄!薛孟真想當知縣都快發瘋了!”

    況鍾一切都明白了,打道迴府。走到胥門城樓下,見許多人圍在那裏看城牆上的一張揭帖。上前一看,那揭帖上寫:

    況太守,糊塗漢,來到蘇州愛添亂。

    是忠是奸分不清,光整清官保孬官!

    況鍾羞得滿臉通紅,恨無地洞可鑽,又羞又愧,匆匆迴到衙門。在簽押房坐定之後,師爺又送來一疊書劄。打開一看,全是匿名。這些信來自七縣,吳縣居多。吳縣的匿名信稱郭南是吳縣一霸。

    吳縣前後兩次的書劄,對郭南的評價反差為何如此之大?此次信件為何匿名?他記起揭帖上的話,心說:我不能再犯糊塗了!經一番深思,他決定派可靠人去核查匿名信。派誰去呢?衙門中的吏員和皂隸,多數都是楊粟的人,依靠不得。他打算重起爐灶,聘況寰為書吏,聘尤濤為捕快,讓況寰帶著尤濤去查。

    次日,況寰和尤濤開始查訪,跑了若幹天,所有匿名信全查了,結果驚人的一致:匿名信攻擊的全是口碑好的官員,而且所謂的“罪名”都是編排的。

    2

    匿名信的核查,為況鍾辦案取得了主動權,完全排除了對郭南的懷疑。

    匿名信核查結束的次日,況鍾命況寰把郭南叫到退思齋。郭南一進門,況鍾就站了起來,客氣地說:“郭大人請坐!”

    郭南的怨氣還沒消,黑著臉迴答:“罪人不敢!”

    況鍾陪著笑臉:“何為罪人?誰撤了你的職?本府找你,是想核實某些事情,並無它意。”

    郭南見這麽久沒過問他,以為案子有眉目了,不想今天還要找他“核實”,心裏非常煩。在椅子上坐下,傲慢地說:“有茶嗎?我渴了!”

    況寰見狀,欲去倒茶,況鍾示意自己來。由於自己的偏聽偏信,令郭南蒙冤,而且今後幾場戲還得靠人家演。而這些現在又不能說明。他覺得挺委屈郭南。他給郭南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遞過去。郭南接過茶杯,一飲而盡,牛飲之後把杯子重重地往茶幾上一放:“有何垂詢?說吧!”

    況鍾將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提了出來,問道:“郭大人迴家之前,在雜物間見過笑笑否?”

    “聽見其聲,未見其人。”

    “何意?”

    “聽見笑笑的哭聲,我想進去看看,可門被鎖著。”

    “何時?”

    郭南迴憶了一下:“三更之後。”

    按薛孟真的口供,此時偷屎乖應在房內,人在房內,外麵的門怎麽會鎖呢?況鍾追問道:“偷屎乖此時不在房內嗎?”

    郭南冷笑道:“他通宵在翠花樓鬥牌,別說人,連魂也沒留在那裏。”

    “你何以知道?”

    “家父病危,葛老夫子去給家父看病,轎在翻修,天蒙蒙亮我去翠花樓隔壁的杠房要了乘轎抬郎中。翠花樓老板是卑職朋友,看見偷屎乖在那裏鬥牌。”

    郭南走後,況鍾立即去翠花樓,老板證實偷屎乖通宵未迴。

    對於笑笑一案,況鍾已心中有數:薛孟真是真正的兇手。為了不打草驚蛇,決定來個將計就計。

    迴到衙門,他把楊粟、趙忱叫到簽押房,說郭南態度惡劣,兩次傳訊拒不認罪,還唆使他人上訪,更有甚者,把諷刺本府的揭帖貼在胥門城牆上,擬將郭南拘囚。知縣孫福無能,監管不力,如此下去,不但笑笑命案難於深入偵查,而且勢必影響整飭眾吏,擬令孫福致仕,吳縣暫由典史薛孟真署理,問二人意見如何。

    楊粟對郭南早有成見,覺得他恃才傲物,悖狂無禮,有心整治他,今日況鍾出麵來收拾他,那是最好不過的事。薛孟真花花腸子多,百姓口碑也不好,最大的優點是聽話,由他署理,等於吳縣歸自己掌控了。他聽了況鍾的決定自然是支持,連忙表示同意。趙忱則不然,狐疑的目光不斷地掃視況鍾,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不相信況鍾會作出如此荒唐的決定,審視良久,況鍾神情嚴肅,證實並非假意,他厚厚的嘴唇嚅動了一下,說: “郭南犯案無確鑿證據,刑拘似有不妥,是否過些日子再說?”

    楊粟聽了趙忱的話,氣得胡須抖了起來,嗆白道:“趙大人,你我當副手的,隻有補台,哪有拆台?”轉對況鍾,“況大人,別聽他的,老趙做事向來婆婆媽媽的。”

    楊粟說過之後,趙忱不吱聲了。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翌日,況鍾帶著楊粟和捕頭朱阿佛來到吳縣縣衙,命全體官吏到大堂會聚。眾官吏到齊後,況鍾手指郭南:“縣丞郭南,操守極壞,有負作養,涉嫌賈笑笑命案,傳訊態度惡劣,拒不省愆,現正式刑拘!”

    朱阿佛上前立即將郭南鎖了。郭南仰頭大笑。朱阿佛帶走郭南後,況鍾繼續宣布:“知縣孫福,年邁昏庸,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謀由吏出,有負皇恩,擬致仕。”

    薛孟真聽了心裏樂開了花,郭南搬掉了,想不到孫福這麽快空出了位子,自己當知縣僅剩一步之遙了。正美滋滋的想著,猛聽到況鍾說:“典史薛孟真民望頗高,工作有方,著其署理吳縣。”

    這突如其來的喜訊令薛孟真高興得臉都有些扭曲了。想當知縣原不過是夢想,沒想到今朝這麽快就變成了現實!心說,這香真是有燒頭,沒過幾天,父母就顯靈了。

    宣布完畢,況鍾、楊粟迴衙,薛孟真送二人到縣衙大門外。況鍾對楊粟說:“楊大人先行一步,本府還有點私事要和薛大人相商。”

    楊粟走後,薛孟真問:“大人不知有何示下?”

    況鍾笑了笑:“本府有件私事要請你幫忙。”

    薛孟真說:“大人言重了!啥幫忙?大人的事就是下官的事,卑職照辦便是!”

    況鍾欲言又止:“你剛挑這副擔子,夠重的,還是等你補授知縣後再說吧,這次不麻煩了。”

    眼前這位既是上司又是恩人,薛孟真拍馬屁絕不會怕手痛,說:“大人如此就顯外道,莫非大人還信不過卑職?”

    況鍾見已水到渠成,說:“薛大人既如此說,況某就不客氣了。本府有個朋友,他的兒子年近三十無職業,在街上拾破爛,日子過得很拮據,朋友托我替他兒子謀份差事,府衙無空缺,不知貴縣……”

    薛孟真打斷況鍾的話:“衙門中哪個職位合適,任他挑選便是!”

    況鍾誇獎說:“薛大人果真性情中人,謝了!不過我那世侄又聾又啞,不通文墨,隻能侍弄花草。”

    “行,就叫他幹這個。”薛孟真爽快地答應了。

    3

    尤濤裝扮成聾啞人來到吳縣縣衙,探頭探腦的正往大門內張望時,二麻子從內衙出來,對他吼道:“瞧啥瞧!想偷東西是不是?”

    尤濤口裏“哇哇”叫著,把況鍾寫的一紙緩頰文書遞給他。二麻子見是況鍾寫的,帶刺的眼立馬變得柔和了,立即帶尤濤去見薛孟真。

    薛孟真看過書劄,對尤濤說:“你的差事就是侍弄花草打掃場地。”

    尤濤搖搖頭,口裏哇哇叫著,表明沒聽懂。

    薛孟真顯得不耐煩,又聾又啞,如何吩咐?他眨了眨小眼睛,轉對二麻子:“你帶他走走,把要做的事指給他看。”

    “是,老爺!”二麻子順從地說。

    這一聲“老爺”,薛孟真聽了甜到心裏。二麻子是他靠得住的兄弟,自己掌了權,自然得擢拔他一下。俗話說,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自己周圍得有一批可靠的人。

    一天後,他找了個借口,把老捕頭櫓了,扶二麻子上了馬,把管夥食的老夫子開了,讓偷屎乖管夥食。

    偷屎乖很識趣,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把薛孟真侍候得比爺還好。薛孟真天天晚上在縣衙喝得酩酊大醉,迴家躺在床上直做美夢,總是樂著笑醒來。可惜的是,美夢沒做幾天惡夢就來了。睡到半夜,夢見府衙的捕頭朱阿佛把他鎖了。他急得直叫:“搞錯了,搞錯了,我是署理知縣!”朱阿佛說:“錯啥錯?況大人要我鎖的就是你!鞏六說那個賈笑笑是你害死的。”他嚇得尿了一褲子。

    第二天起來,他像霜打的秋茄葉,蔫頭蔫腦的,心裏老想著那個可怕的夢。賈笑笑的事都這麽久了,並且一直由郭南頂缸。莫非鞏六這小子說了啥?越想心裏越害怕,覺得鞏六不死後患無窮。

    他拿起筆,描了幅鞏六的畫像。從小跟爺爺學過畫畫,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場。

    他叫二麻子到書房,把門一關,拿出鞏六的圖形給他看,問認不認識此人。二麻子搖頭。

    薛孟真低聲說:“三日內做掉他。”

    “此人姓甚名誰?住哪裏?”二麻子問。

    薛孟真臉一板:“不該打聽的就不必打聽!”

    二麻子犯難了:過去的縣大爺要辦的人都有名有姓有地址,而今這位爺不但不告訴這些,還限定三日,這叫我如何是好?

    薛孟真見二麻子發愁,提醒說,此人是拐子,經常去虎丘找貨。二麻子的愁眉解開了,連說:“老爺放心,找到了我就‘哢嚓’。”

    薛孟真說:“不能用刀。”

    “刀不利索些?”“豬頭!你一動刀,動靜不就大了?”薛孟真低聲地,“讓他迴家去死,不顯山不露水的。”

    二麻子點了點頭。他做人的準則是有奶便是娘,誰給他好處,他就替誰賣力。

    4

    薛孟真支應二麻子做的事,尤濤利用掃走廊作掩護,在書房外麵全部偵聽到了,立即稟陳況鍾。

    況鍾命朱阿佛帶人上虎丘,守株待兔。

    虎丘,位於蘇州城西北,吳王闔閭葬此山中,據傳落土三日金精化為白虎蹲山上,後人便稱此山為虎丘。這裏是吳中第一名勝,有三絕九宜十八景。此處交林上合,蹊路下通,藤蘿懸葛,茂林修篁,常年遊人如織。

    兩天過去,不見二麻子蹤影。況鍾納悶:是尤濤沒聽清,還是二麻子另有安排?他命尤濤晚上去二麻子家看個究竟。

    尤濤來到二麻子家門外,往門縫一瞧,二麻子正在和麵做包子。況鍾聽了尤濤稟陳後,斷定二麻子次日必定上山。

    第二天,況鍾親自上山。他化裝成測字先生,從南山門上虎丘,經試劍石,真娘墓、孫武練兵場。向花神廟走去。

    花神廟黃色琉璃瓦,鬥拱飛簷上刻著飛禽走獸。廟前有個空場,賣藝的,算命的,賣小吃的,進香的,會聚了不少人。走進山門,隻見殿前一副楹聯:

    一百八記鍾聲喚起萬家春夢

    二十四番花信吹香七裏山塘

    殿中紅欄內供著花神。那花神如傳說中的花仙子,左手抱著鮮花,右手將紅色的花瓣撒落人寰。

    廟左是時花園圃,此為廟產。園圃內花房頂端蓋著防曬布,地上擺著盆栽的山茶、石榴、海棠、杜鵑、玫瑰、茶梅、棕竹、龍吐珠、倒掛金鍾等。花房外麵空地上,擺著樹樁和水石構成的盆景,盤根錯節,奇巧優雅,古樸自然,妙趣橫生。其時,虎丘山塘已立花市,園中花木盡在花市銷售。

    廟右有座茶樓,名“白雲樓”,專賣白雲茶,人進人出的,生意頗好。況鍾一路走來,唇幹舌燥的,便向茶樓走去。

    登樓推開軒窗,往下俯瞰山塘綠柳如煙,碧波蕩漾,仰望雲岩寺塔,朱樓玉宇,層台聳翠。況鍾要了杯白雲茶,慢慢品了起來。

    況鍾正品香茗,朱阿佛進來,向他打了個手勢。

    “二媽(麻)來了?”況鍾放下茶杯問。

    朱阿佛點頭,手指窗外。況鍾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二麻子挑著兩隻籮筐正朝花神廟走來。

    “注意監視目標!”況鍾下令說。

    “是!”

    朱阿佛立即下樓發出暗號,扮成遊客的捕快,聽到暗號紛紛朝花神廟圍攏來。

    二麻子來到花神廟前一棵古鬆下,放下擔子用毛巾擦汗,目光注視著來往行人,口裏不停地叫著:“包子,鮮肉包子……”

    良久,一個穿白竹布褂的人向古鬆下走來。二麻子眸子一閃,覺得此人模樣極像自己要找的人,拿出圖形偷偷對照了一下,臉上立即泛起了笑容。他將圖形塞進口袋內,等待那人的到來。

    那人經過二麻子身旁,匆匆向白雲樓走去。二麻子挑起擔子跟在他後麵:“兄弟,吃包子,新鮮的肉包子!”

    那人不理他,快步向前走著。二麻子急中生智,抓起一隻包子向那人的頭砸去。那人挨了一包子,停下了步子,迴頭罵道:“你是不是瞎了眼?”

    “你這人真是!為何無緣無故的罵人?”二麻子說。

    那人拾起地上的包子:“無緣無故?這包子不是你砸的嗎?”

    二麻子道:“我包子賣不出可挑迴家喂狗,犯不著用它砸人。”

    那人見二麻子不認賬,一時火起,一腳向籮筐踢去,籮中包子撒落在地。

    二麻子放下籮筐,向那人求情:“這位爺息怒,小人是小本生意……”

    遊人紛紛勸說,那人才罷休。

    二麻子連忙向那人賠不是,說早晨和老婆吵了架,心情不好,接著抓了三隻包子給那人:“大哥,您嚐嚐。”

    那人不接包子。二麻子將包子往那人手中一塞:“交個朋友嘛!”

    那人隻得接了包子。拿起一隻正往嘴裏送,況鍾快步趕上前來,抓住那人拿包子的手:“且慢!”

    二麻子望了望測字先生,質問道:“先生,我的包子有毒不成?”

    “正是!”況鍾點點頭,說畢向朱阿佛使了個眼色。

    朱阿佛把那人手中的三隻包子奪了過去。

    二麻子抹了把汗,仔細審視著奪包子的人,認出是化了裝的捕頭朱阿佛,再認真望一望測字先生,我的媽,他是知府大人。二麻子知道事情不妙,丟下擔子奪路而逃。捕快一擁而上,把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況鍾命朱阿佛將二麻子和穿竹布褂的秘密押往靈岩山館娃宮。

    靈岩山在城西太湖旁邊,舊產靈芝,故名。山上樹木蒼翠,幽深挺秀。東晉時建寺,名館娃宮。一時高僧輩出,頗有名氣。明洪武間毀於火,眾僧離去。

    來到館娃宮,隻見遍地蒿茅,院牆坍塌,隻留下石砌的牆腳。院中一棵合抱大的古鬆,森聳青峰,獨守著這份淒涼。五楹大殿留下二楹,殿頂開著天窗,牆壁的裂縫中長著葛藤,黯黑的黴斑蓋住了壁畫,地上長著青苔。殿後有破土房一間,房頂蓋著茅草。

    況鍾進殿,命把二麻子帶上來。

    況鍾問:“二麻子,上虎丘幹什麽?”

    “大人,衙門那點俸祿不夠養家,小的快揭不開鍋了,向薛大人稟帖告病,今日做點包子來賣給遊人,以貼補家用。”二麻子迴答道。

    “真的嗎?”況鍾臉一沉,“說謊話我饒不了你!”

    “真的!不信您可問薛大人。”

    況鍾把二麻子身上搜到的畫像拿出來一抖:“你是來找這個人對不對?”

    二麻子像被雷猛擊一下,一時骨軟筋酥,思忖了一會,編造說:“這張圖形是在路上拾到的,見是上好的布,退去顏色可補衣裳。”他很狡猾,不迴答實質問題。問多了,索性不開口,裝起啞巴來。

    “二麻子,你為何不說話?”況鍾問。

    二麻子裝作有氣無力的樣子:“大人,我餓了……”

    況鍾對朱阿佛說:“把那三隻包子拿來!”

    朱阿佛拿來那三隻包子。況鍾說:“二麻子,你既是餓了,就吃包子吧!“

    二麻子恐怖地望著包子:“大人,我不吃包子……”

    況鍾桌子一拍:“不吃就交代!”

    二麻子往地上一倒:“唉喲,我肚子疼……”

    況鍾隻得命朱阿佛把二麻子帶下去,把那個穿竹布褂的人帶上來。

    況鍾問:“你叫什麽名字?”

    “鞏七。”

    “家住哪裏?”

    “胥門內伍子胥弄。”

    “何時開始拐賣孩童?”

    “小的從未做過這傷天害理的事。”

    “你上虎丘幹什麽?”

    “賭輸了錢,上山散散心。”

    鞏七和二麻子一樣沒有交代問題。況鍾考慮良久,決定停止審訊,先秘密關押,來個“引蛇出洞”,讓薛孟真自己跳出來。

    5

    三天期限過了,二麻子不但沒有稟報事情辦得如何,而且連人也見不著,薛孟真很是失望。晚上,他來到二麻子家問罪。二麻子女人說,丈夫昨天挑著擔包子走後就沒迴來,正要上縣衙去找人。

    薛孟真安撫二麻子女人後,又來到鞏六家,他懷疑二麻子是否被鞏六幹掉了。鞏六見他來了,連忙問:“薛大人,是不是又有貨?”

    薛孟真搖搖頭:“貨屁!本官遇到麻煩事了。”

    “啥事?”

    “你認識二麻子不?”

    鞏六說:“不認識。”

    薛孟真審視著鞏六的臉,看他是不是說謊。見他一臉茫然,表情無詐,才放心了,說:“二麻子是衙門新擢拔的捕頭,昨天失蹤了,他老婆哭哭啼啼向本官要人,本官這不四處找他。”

    “這就奇了怪了,這兩天怎麽盡丟人?舍弟昨天也不見了!”鞏六說。

    薛孟真心裏一怔:鞏六的弟弟與二麻子的失蹤怎麽也碰在一天?出了鞏六家,他邊琢磨邊往家走。

    薛孟真做夢也想不到,他的背後始終有雙眼睛盯住他。他上二麻子家和在鞏六家的談話,尤濤聽個清清楚楚。

    況鍾聽了尤濤的稟報,弄明白了:二麻子錯把鞏七當鞏六。於是命朱阿佛巧妙地將鞏六帶到山上去。

    況鍾策馬來到館娃宮,在殿內剛坐定,朱阿佛就帶鞏六來了。鞏六見正中坐的人有王者風度,以為是綠林好漢,忙跪下說:“大王,您行行好,將舍弟還給我吧!”

    況鍾觀察鞏六,見此人和鞏七長得一模一樣,估計是孿生兄弟。

    “好吧,你認真迴答,迴答好了,自然把鞏七還給你。”況鍾說。

    “好,您問便是。”

    “你拐賣了多少孩童?”

    鞏六一愣,想不到會問這個問題。他打著哈哈:“大王,您老人家管的是劫富濟貧,這等事是官府管的……”

    朱阿佛打斷鞏六的話:“別大王大王的,我們老爺是知府大人!”

    鞏六嚇得癱倒在地。朱阿佛把他拉了起來。鞏六不停地磕頭:“老爺,小的是良民,這種事從來不敢做……”

    況鍾嚴厲地:“想抵賴?你拐賣孩童的事,吳縣縣衙記錄在案,抵賴是抵賴不了的。”

    這話擊中了要害,鞏六不敢抵賴了:“老爺恕罪!”

    “誰與你合作過?”

    “小的一向單獨搞。”

    “薛孟真參與過幾迴?”

    “一迴也沒有。”

    況鍾笑:“他要殺你,你還拚命護著他!”說罷,將畫像一抖,“這人像不像你?”

    鞏六看畫像,看畢問:“誰給我畫的像?”

    “薛孟真。”

    “畫我的像有何用?”

    “送你上西天!”況鍾把二麻子上山按圖索驥錯把鞏七當鞏六的事說了,然後命帶鞏七。

    鞏七來到殿內。兄弟二人見了麵,哭得淚人一般。鞏六恨透了薛孟真,把笑笑死的前因後果交代得清清楚楚。

    鞏六一交代,二麻子見紙包不住火,也隻得把薛孟真要他作偽證和除鞏六的事坦白了。

    掌握薛孟真的罪行後,為不打草驚蛇,況鍾仍讓他繼續署理吳縣,隻是安排人暗中監視。捕班當中,有人把消息透露給了薛孟真。一個晚上,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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