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雲憬四處瞧看,卻再也找不到楚執的身影。想起艾達說的話,便曉得楚執已被古城吸納成為祭品,她心中暗道:他為了治好我的邪欲進入古城,才會隕落此地。我若是傷心欲絕,一頹到底,任由邪欲將自己吞噬,我怎麽對得起他為我如此付出?我隻有治好了邪欲,好端端地活下來,才能不負他一片苦心。


    世間事本就是聚少離多,歡少苦多,她是堂堂降世營大帥,是走上逆流大道的天人境修士,是多少危險磨難擠不垮的李雲憬,怎麽能如此不堪?


    想著,便又起身站了起來。


    (二)


    廣場上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凝神靜氣,瞧向祭壇高台。


    “南小子就算複活了,還是活的很辛苦。死了也好,一了百了。”戒中人說:“我想讓自己重得肉軀,恢複往昔榮光,怎麽樣。”


    “你想恢複原本的修為?”


    “當然。”


    “你所能獻祭的,是這枚戒指,還有你的愛情。”


    戒中人聽罷,魂體猛地一震,思緒穿越時光,忽然想起一些往事。他想起自己思念千年的女修,想起她的絕世容顏,想起他與她定下的一招之約——她說過,隻要他能接下她一招,她便委身下嫁。結果卻是他一敗塗地。


    又想起他《圓明劍法》大成之後再去找她的時候,他兩鬢斑白,她卻容顏未改,笑靨如花。1


    那次見麵之後,他心灰意冷,便離開宏然去了寒冰界,又借道周遊了數十界麵,總算覓得以武道成聖的法門,也成就了長生之術,修為更勝悟道之境,卻不慎在異界得罪了通天大能,被毀去肉身鎮壓在須彌戒中。


    須彌戒幾經輾轉落到了南秋賜手中,他便跟著南秋賜四處浪蕩。


    千年不過一瞬,往事皆隨風去,故人還剩幾多。跟著南秋賜迴到宏然之後,他聽聞她還活著,竟然也踏入了悟道境,不免動了再見一麵的心思——他想重獲肉軀,不就是為了和她再一次見麵,讓她知道凡人也可以長生不老麽?


    “別無選擇麽?”他說。


    “除此以外,你再無等價的祭品。”


    “她從來沒有愛過我,我的愛情一文不值,就算當做祭品又何妨?”


    “連綿千年的單相思,”艾達說:“還是有些價值的。”


    戒中人忽然想到什麽,便問:“如果我想得到她的心呢?”


    艾達說:“你沒有等價的祭品。”


    “我奉獻一切,足以死而複生,卻無法得到她的心,真是可笑。”戒中人苦笑一聲,又與唯夢道:“南小子把戒指送給了你,你願意幫老夫一把麽?”


    唯夢說:“他已經不在人世,我留下戒指睹物思人,隻會更難受。您是他的良師益友,若是他還活著,也一定希望您能得償所願,這戒指正該由您處置。”


    “這份大恩,老夫記下了。”戒中人心情難免有些激動,又對艾達說:“我同意了。”


    “你要講,‘我願意獻上祭品,以重獲新生,恢複往昔榮光。’”


    “你活了這麽久,怎麽還不懂變通?”


    “這是我們血祭族人最莊嚴的儀式。”


    戒中人鄭重說道:“我願意獻上祭品以重獲新生,恢複往昔榮光。”


    廣場上安靜的可以聽到灰塵落地的聲音,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瞧向祭壇。


    “如你所願。”艾達說。


    楚月湊在不二耳邊,說道:“你覺得艾達能不能辦到?”


    不二道:“搞這麽大陣仗來騙幾個低階修士,有什麽用。”


    (三)


    兩人正說著,從天空紅霧中射下一道三尺為徑的赤芒,將戒中人的虛影籠罩其中,又挪到祭壇中央。


    低沉的聲音仿佛從千萬年前飄蕩而來——


    “偉大的生靈永垂不朽。


    神聖的祭壇綿延神話。


    滄桑的城池流傳千古。


    我是血祭族的王,


    我是獻祭者的神,


    我允許人們為執念獻祭,為理想獻祭,為夙願獻祭,為仇恨獻祭,為愛情獻祭,為萬事萬物,為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獻祭。


    我允許,就可以。隻要人們誠心誠意奉上祭品。


    現在,請不滅的地火漫湧,請沉睡的祭壇蘇醒,請吞天見證此刻,請蒼穹遵循自古以來傳承的諾言,開始一次嶄新的獻祭!”


    話音方落,天空中朦朧的麵龐消失不見,赤霧卷動,風起雲湧,如海潮狂嘯,萬馬奔騰。


    廣場中央的祭壇一陣劇烈抖動,祭壇四周的法陣紋路瞬時亮起,數十道陣法光芒將戒中人的靈魂和須彌戒籠罩,一股岩漿從地底漫湧上來,順著法陣的圖案飛快流溢。


    須彌界頃刻間崩解融化,裏麵的洞天世界縮成一團顯現。


    眾人瞧罷,個個驚得合不攏嘴。隻見洞天世界裏,有天宮、地府,鬼蜮、人間,蓬萊仙閣,瓊樓玉宇,天兵天將,妖獸氣靈,天材地寶,應有盡有。宏然界的千千萬萬法寶加起來,恐怕也抵不過這寶物十分之一的價值。


    不二想南秋賜多半沒有將此寶萬分之一的威能探索出來,否則何須來到古城送死。


    被祭壇赤芒籠罩之後,洞天世界中萬千生靈、法寶、天地便在一瞬間坍塌毀滅,碎為齏粉,旋即與赤芒融為一體,化作浩瀚磅礴的威壓和能量肆意迴蕩。


    戒中人忽覺有一絲難以割舍的情愫,被一隻無形之手捏住,一點一點從自家靈魂之中拔離。


    少許,那絲情愫便離體而去,與祭壇所發赤芒融為一體。


    戒中人正是若有所失,滋味難言時,祭壇的赤芒忽然分出一道朝著他的神魂直射而來。


    便可見赤芒與神魂相觸的瞬間,赤芒化作稠密的肉漿往魂體上澆注,一個人的肉軀自上而下,先是澆出了腦袋,五官,脖頸,肩膀,兩臂,胸膛……直至雙腳落地,一個活生生的人從無到有,竟真的出現在眾人眼前。


    那稠密的紅芒澆注完後,還剩了一大半,在半空中扭動一番,化作赤龍騰空入天了。


    戒中人把雙手舉到眼前,捏了捏自己的臉,又拍了拍胸口,大聲喊道:“我活了,我真的活了!”


    他隨手一揮,眼前的空氣便凝結在一起,旋即化作一道透明長劍。


    他手握長劍,朝著天空輕輕一揮,劍鋒震蕩如波,一道聲勢駭人的劍氣浩蕩而出,如閃電過空,竟把天空中的紅霧劈開一道口子。透過口子便可瞧見外麵藍色的天空。


    他望著天空,不住地點頭:“很好很好,老夫的修為也迴來了。”


    (四)


    廣場上一眾人,見他一劍揮出這等威力,不禁個個瞠目結舌。


    楚月走到不二身邊,小聲說道:“我沒有騙你吧?”


    不二道:“我可拿不出那戒指。”


    楚月笑道:“這戒魂不僅要複活,還要從前的修為,自然付出的要多一些。你沒聽艾達說麽?越往後麵,需要的祭品越簡單。我猜想,這戒指如此珍貴,絕不是宏然界能生出的寶物。複活一個戒魂哪裏用的了這麽厲害的祭品,艾達多半是把多餘的祭品存了下來,還要給後來的優勝者用的。”


    不二道:“我不信她有這般好心。”


    “她如果全是好心,那反倒不大正常了,”楚月道:“我奇怪的是,我們的修為明明都被壓製了,怎麽這戒魂全不受影響?”


    “不太清楚,”不二道:“看他方才揮劍的手法不像修士,倒像凡人武功的劍法,我總覺得跟我修習的一門武功有些神似……”


    戒中人被澆注出來的純是肉身,此刻便是赤身裸體。唯夢給他擲來一件道袍先穿上了。


    不二凝神再看此人,麵目清朗,眼神如炬,舉手投足間極有宏然修士界悟道老妖怪的風采。心想南秋賜有如此厲害的高人輔佐,竟還落得這般下場,真是可惜可歎。


    又聽艾達的聲音從天空中傳下來:“贏得優勝者,可以選擇留下來繼續闖關,也可以離開。”


    戒中人道:“這地方邪門,我可待不住。”


    說著,又與唯夢說道:“老夫要走了,此地絕非善所,你也沒什麽打緊要實現的願望,便隨老夫一起去罷。”


    艾達說:“誰讓你帶旁人離去了?”


    戒中人道:“須彌戒乃是天地靈寶,複活我才用了多少?多帶兩個人,你也不虧罷。”


    艾達竟默不作聲了。


    戒中人旋即一揮道袍,袖口一番震蕩,一股內力脫袖而出,將唯夢和疤男子裹在其中。


    因唯夢就在不二身旁不遠處,那股內力卷過來,夾帶著一股震蕩氣勢,不二體內圓明劍決竟也跟著震蕩起來。


    不二當即吃了一驚,才曉得戒中人使得竟然是【圓明劍決】,情不自禁道:“啊,我明白了,你就是……石追月石前輩。”


    戒中人道:“沒想到我離開宏然界這麽些年,《圓明劍決》竟還有人修習。這劍決你從哪裏得來的?”


    不二便將自己如何在榕城外尋得上卷劍法,如何在寒冰界溫泉中尋得下卷內功心法大抵告訴了他。


    石追月道:“妙哉,巧哉。”


    興致一到,忽然衝著不二隔空虛點了兩下。


    不二便覺見左右兩臂手陽明大腸經上的曲池穴,還有左右兩腳足底的湧泉穴忽然一陣疾蕩,熱的發燙。


    渾身內力直往這四個穴位匯聚,激蕩的周圍靈氣也向不二周身瘋狂湧去……


    ——————


    1我知道隔得太久,大家差不多都忘了,詳見第三十九章【世間之悲,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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