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無病果然有後手。


    魏不二立在半空,右手平舉——托蘇纖幫助繪製燭二的福,繼而步入通靈境巔峰期值之後,他獲得了一樣頗為神妙的鎮海獸神通【虛空之手】——可以利用空間法則,讓比自己高一個境界的對手在空間中挪動位移,就像在虛空中生出一隻手。


    他原打算借此手段將何無病送入深淵。


    但到底晚了一步。


    望著何無病消失的地方,他心頭一緊,以至於停在半空的右手都有些沉重。


    高階匿身符?


    就是不知道在匿身之後,何無病是被卷到了旋渦之中,還是全身而退,繼續隱藏在陣法牢籠裏。


    如果是後者,那自己就危險了。


    可惜,畢蜚被封鎖之後,他對危險的感應幾乎斷絕。隻能靠猜測。


    他已做好最後的打算。


    他此刻所在之處,就是楚月準備的葬身之所。


    楚月曾說,一旦失敗,隻剩毀滅一條路可走……


    但他還想試一試。


    他的求生之欲過於龐大而堅毅,與他渺小的身軀和修為比起來,簡直就是螢火和烈陽的區別。


    夜也過於寂靜。


    在光柱幽茫的映照下,尤顯詭異難測。


    兩團黑色旋渦仿佛冷血的異獸,對著不二張開了血盆大口。


    一個人影陡然閃現。


    就在不二身後不遠。


    地橋境的威壓仿佛一座小山,將不二壓得喘不過氣。


    “久等了。”


    何無病尖銳的聲音傳來。


    鬼豺的爪子一把拍向不二。


    爪子仿佛裹挾了一股攝人心魄的魔力,叫不二不自覺地卸去心防,隻想束手就擒。


    不二知道這是鬼豺的鎮海獸神通。


    更清楚自己絕不能遲疑半分。


    他咬破舌尖,強行清醒過來。


    再次按下手中的機括按鈕。


    眼前又出現一個三尺為徑的黑色旋渦,將鬼豺之爪吞噬了去。


    又來?


    何無病眉頭一皺,足底一陣扭曲,兩隻腳竟被一個新出現的小型旋渦卷入,巨大吸力湧上來,拽著他的身子往下落。


    但這吸力的威能似乎遠比不上先前的旋渦,他麵露諷笑,運轉法力,往上衝去。


    方衝了一丈。不二再次摁下機括。


    何無病的頭頂瞬間出現了一個大型旋渦——竟然是連環陷阱。


    他隻差一點,便要衝進旋渦。


    魏不二精神一振,右手再次舉起,識海之中黑白卷軸嗡嗡而動。


    卷軸上一行小字來迴閃爍,頭四個字寫的是:“虛空之手”,後麵則是一串繁複的解釋的話。


    不二右手四周的空間已經開始虛化,【虛空之手】眼看就要催動。


    “咻”的一聲響起。


    何無病再次消失不見。詭異極了。


    不二正望著他消失之處,心頭忽然傳來孱弱的心悸,內查識海,畢蜚緊閉雙目,身子微晃,似在昏迷中掙紮。


    很顯然,危險將至——致命的危險。


    “【身隨意動】!”


    他默念一句,整個人出現在另一頭,往第二個出現的黑色旋渦方向狂遁而去——他放棄玉碎的打算,決心為了活命再拚一把。


    但【身隨意動】使出來的下一瞬,他現身之處,便仿佛被無形的枷鎖縛住,一動也無法再動。


    “跟我走罷。”


    何無病人影不現,但刺耳的聲音卻在魏不二耳邊縈繞——索命的厲鬼露出了鋒銳的牙齒:


    “結束你的罪惡。”


    在這一刻,何無病有些諷刺地想到了何靈心應該講得一句話,並替他說了出來:


    “正義或許會遲到,”


    他獰笑著,


    “卻絕不缺席。”


    (二)


    何無病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地底傳來了異動。


    緊接著,光柱牢籠中忽然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一個直徑約莫兩丈的圓盤突然從口子裏閃出來。


    衝破了光柱牢籠,向天外遁去。


    何無病猝不及防,被圓盤的邊緣擦到,發出了“咚”的一聲痛響。


    整個人從匿身的狀態退出,被撞到了接近第一個黑色旋渦的位置。


    他的身體扭曲到極致,上半身與下半身倒折,快要貼在一起,就像合起來的一本書。


    哢嚓的骨裂聲響起,叫人聽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他的胳膊向外揚去,手掌不可控地鬆開,一個形貌類似符籙的東西掉了出去。


    何無病情知不妙,強忍著劇痛向匿身符抓去——匿身符還有一次激發的機會,足夠他安全撤離。


    他也終於拿到了匿身符。


    但已經晚了。


    他看見魏不二衝著自己伸出一隻手,麵無表情地用力一握。


    似乎是從虛空中生出一隻巨掌,將他整個人拿住。


    他反手揮出【鬼豺之抓】,試圖摧毀虛空之手。


    但這隻手的掌握之力,竟然蘊含著地橋境等階的空間法則之力,牢牢抓著他,往後拖去。


    他連忙馭使遁法,掙紮著逃走,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


    可惜,他的位置離黑色旋渦實在太過接近,虛空之手很快將他抓進了黑色旋渦中——他的衣衫底角卻被仿佛利刃般的尖銳物割掉。


    卷進前的一瞬間,他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匿身符該怎麽辦。


    他不知道黑色旋渦裏麵有什麽,帶著匿身符或許可以救他一命。


    可瞧魏不二布置的這一連串陷阱和後手,再想一想他之前平靜無瀾、若無其事的表現,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他不相信自己可以在黑色旋渦中全身而退。


    把符籙留給何晶晶吧。


    或許還可以助她逃走。


    何無病甚至在猜測,遠在不動營的何靈心是不是也早就,或者即將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他屋子裏留存的諸多案卷和證據或許也無法保住。


    如果這個猜測正確,那麽何晶晶就是把真相帶出去的唯一希望。


    在幾個月前插手這件事的時候,他絕未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想到這裏,他注入一道法力,猛力地將手中的符籙扔了出去,化作一道虛影,衝向林中的角落。


    一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投入一場無法獲勝的戰局,結局或許隻能是毀滅。


    他心中晃有所悟,似乎觸碰到了自家大道的一絲真諦。


    下一刻,他從頭到腳地沒入旋渦。


    黑色漩渦旋即消失不見。


    ……


    “撞到了什麽?”


    百丈高空處,言薇透過飛船的玻璃窗,往下望去,夜林如瀾。


    “人?”張庚將雙腿搭在操作台上抖動著,“動靜有點像。”


    “什麽人大半夜會跑到翠湖山裏?”


    “該提醒鄭老大他們挪挪窩了,厲無影過來的時候,放走了一隻靈遊鬼,到現在還沒尋到下落。今天又撞到鬼,不是好兆頭呢。”


    “鄭老大今晚就行動。”


    “這麽著急?”


    “因為這個世界,”


    言薇望著窗外浮動的密雲,還有足下的夜景,藏在陰影後的景色占據了絕大多數,


    “不安分的因素太多了。”


    (三)


    何晶晶渾身不受控地劇烈顫抖,隨時要散架的樣子。


    她一時間忘記了自己是個地橋境修士,而對手隻有區區通靈境。


    腦子裏隻剩下血夜當晚的屠殺場景,隻剩下眼前劊子手一連串的陰謀與陷阱。


    她知道這是心魔在作祟,在摧毀她的反抗力和逃生意誌。


    但她就是無法抗拒,渾身每一寸都似乎不由自己控製。


    躍躍欲動著,淩亂著。


    想化成千絲萬縷,想四麵八方逃去。


    心魔犯起來,就是這樣可怕。


    連何無病這樣的瘋子都折在了魏不二的手裏。


    她怎麽能逃得走?該往哪裏逃?


    所以,當何無病將那個符籙擲過來的時候,她仿佛在火海中看了一條逃生之門。


    渾然不顧,跌跌撞撞地衝了過去。


    伸手向符籙抓了過去。


    一頭紮進了一個突然出現的,嶄新的黑色旋渦之中。


    衣衫一角被利刃割去。


    夜,重歸寂靜。


    夜空中,擋著月亮的密雲緩緩飄走。


    半圓的月重新照耀大地。


    泛銀又溫潤的月光照在魏不二平靜,鎮定又成熟的麵孔上。


    他不知道方才突然閃現的圓盤究竟是什麽,怎麽會好巧不巧地將何無病從隱匿的狀態撞出來。


    隻能感謝命運在這一刻站到自己這一邊。


    他很快整理好心緒,將地上掉落的東西撿起來。


    從容地拆解附近的法器、裝置,抹去爭鬥的痕跡。


    心裏想著:“倘使不出意外,楚月那邊的戰鬥也應該結束了罷。”


    說來奇怪,對於這個極具神秘色彩的姑娘,他遠比對自己還要有信心。


    空地裏已是空空蕩蕩,先前的爭鬥、法術、碰撞通通不見。


    像是肅清了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恩怨。


    找死總比等死強一點啊。


    他麵露微笑,忍不住想到。


    又打贏了一場默默無聞的險戰。身上重如小山的擔子仿佛卸下不少。


    他披著淡銀的月波,如沐新生之光,獨自離開翠湖山。


    身後背著一個包裹,裏麵裝的是楚月叮囑的不可放入儲物袋中的裝置。


    卻未曾發現,一個虛影從某個類似瓦罐的裝置中,畏畏縮縮地探出了腦袋……


    (四)


    李雲憬努力睜開眼睛——一雙猩紅的眼睛。


    好聞的汗味,還有自己身上的體香。


    粗重的男子喘氣聲,還有自己不受控的嬌叱唿喊。


    赤luo又線條分明的肉軀,還有自己如雪如玉的肌膚。


    劇烈的衝撞,還有自己如同騎馬般的顛簸。


    她在欲望的高峰處使勁兒往下看。


    卻始終看不清自己當做馬兒騎著的男人的麵容。


    她嬌喘著伏下身子,想看得清楚一些。


    忽然感受到有同類的氣息在四周遊蕩。


    她猛地睜開眼睛,從夢中醒來。眼睛珠子由猩紅返黑。


    大口地喘著氣,仿佛經曆了一場殊死搏鬥。


    又是一場難休難舍的欲夢啊。


    她想到。


    往四周看去,尋過這個禿頭正在數尺之外,目瞪口呆瞧著自己。


    他一手拿著一個木魚,一手機械地敲打著,梵音渺渺傳來。


    在他的身旁,一個形貌美豔的女子戰戰兢兢地倒在地上。


    穿著一襲長裙。下擺處,被撕掉一塊布,另一塊兒烙著【三花洞】的標誌。


    “她是誰?”李雲憬問道。


    她很快感受到了女子身上隱隱流溢的原始欲望——更接近某種異獸發春的氣息。


    “師傅,”


    尋過很快迴過神來,伏到地上,恭恭敬敬的。


    他的臉朝地,眼睛則向四周亂瞄著。


    看到並未遺漏半點血跡,才安心下來。


    “這是我千辛萬苦為您尋來的‘欲囊傀儡’啊……”


    女子聽到欲囊兩個字,嚇得麵色慘白,轉身欲逃。


    李雲璟卻一揮手,將她攝到掌中,仔細端詳起來。


    麵露欣喜之色。


    尋過這才安下心來,再瞧女子衣衫斷處,心裏恨得牙癢癢。


    魏不二這廝,把三個人儲物袋全給順走了……


    (五)


    路過一片曠野地的時候,不二遠遠看見楚月在等自己。


    她等得有些不安分。


    伸懶腰,弓步,踢腿,側轉身。


    嘴裏還在不停地念叨著什麽。


    看起來很青春,很健康,很向上。


    連頭頂的月亮,灑下的也仿佛不是月光,而是清晨初升的日光。


    不二漸漸走近她,才聽清楚她口裏念得是什麽:


    “體轉運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你在做什麽?”不二問道。


    “五二三四,六二三四,七二三四,八二三四,”


    楚月認真地活動著,抽口迴了他一嘴,“廣播體操。第八套。”


    又是一個嶄新的詞匯。


    不二楞了一下,旋即忽略過去。他已經有些習以為常了。


    “何靈心解決了?”


    “要不然我會這麽悠閑?”楚月甩了甩胳膊:“你的動作太慢了。”


    她說著,丟給魏不二一個儲物袋,“我要的東西已經挑出來了。”


    不二認出這是何靈心的儲物袋。


    “謝謝。”他沒有推讓。因為在眼下,他真的很需要。


    當然,他也明白,這份人情也不是白給的。


    楚月忽然想到什麽,問不二:“你把他們三個究竟送到了哪裏,該不會是虛空裂縫中吧?”


    “我有這麽大的本事,”不二好笑道,“還需要你來幫忙麽。”


    “扮豬吃老虎是你的強項。”楚月抿嘴笑道。


    不二看著她。有些茫然。


    “唉,跟你說話真費勁,”楚月搖了搖頭,“現在怎麽辦,要是沒事兒,我就迴去睡覺了。”


    “你在等我?”不二道。


    “你以為真的有神經病,大半夜在這裏做廣播體操玩兒麽。”


    “還真有一點收尾的事情,”不二笑了笑,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案卷,遞到楚月手中。


    “神神秘秘的,”楚月撇了撇嘴,翻開來,看見了案卷主角的名字,“蚩心?”


    “我們去何靈心的屋子裏喝一杯茶吧,看看他給我編造了什麽罪狀。”不二說道,“順便為我這幾年的豐功偉績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說著,他轉身,在黑夜中大步流星往前走,感到前所未有的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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