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沾身】


    李雲憬目光掃過魏不二。


    隻見他臉色蒼白,白發叢生。


    細看瞧見臉上幾道新生的細紋,容貌憑空老了許多,若以凡人的歲數來論,足有四五十歲的樣子。


    她聽說,這次老祖們聚會,布下的是生死局。


    但凡被招進裏麵的修士,沒有一個活得了。


    她的確懇請楚老祖出手,但老祖先前還說,魏不二絕無半點生還的機會,怎麽轉頭就將魏不二帶了迴來?


    “他這幾年為我鞍前馬後,做了不少事情,”


    她麵色鄭重,與楚山孤恭恭敬敬迴道:“他既遇難,我怎能袖手旁觀。”


    “一個通靈境弟子能幫你什麽忙?”


    楚山孤素來欣賞李雲憬,尤其是因她以一介仆役家族出身,走到今日地步,天分努力無不是人中龍鳳。


    聽她這般說罷,楚山孤倒也消了氣,“你這性子,老夫倒是一向看得慣。但這次救人,叫雲和風賣了我的麵子,實在不爽。往後這等麻煩,你給我少找一些。”


    說著,指了指魏不二,“我等悟道聚會,這小子全程參與,僥幸討得性命,亦是千把低階修士中唯一的幸存者。他現今知道天大的秘密,又是由我作保才活下來的。若是此間諸事經由他的口流傳出去,擾亂軍心,老夫便不用在宏然修士界混了。”


    說罷,正要走,忽然想起什麽,轉頭又道:”這小子身懷上古災獸,真是不大吉利。你用用也就罷了,別沾得太近。”


    人影這才一晃,消失在營房之內。


    (二)【殿中事】


    不二見楚山孤離去,心中自有思量,轉頭又向李雲憬拱手:“謝過前輩救命之恩。”


    二人早已說好,沒人的時候便是這個稱唿。


    李雲憬坐迴帥椅,麵無表情,拿起一本文卷一邊看,一邊說道:“你是身具預言類神通的修士,這次災劫早就應該知道,為什麽不早一些告訴我?”


    說著,似乎想起什麽,又問道:“前幾日,你逃到蠻荒深處躲起來,也便是因為此事罷?”


    不二半晌無語。


    這次李雲憬能出手相救,絕對在意料之外。


    他一度還在作這樣的預判——自己被悟道境修士盯上,李雲憬很有可能顧慮隱秘暴露,繼而殺人滅口。


    “此事涉及諸位悟道境前輩,我雖然早有感應,但也怕連累大帥,索性自己想辦法了。”


    他稍作思量,最終這般說道。


    此時營房內,隻有兩個人。


    不二這才有機會認真地瞧一瞧,這位降世六營中,唯一的女大帥,也是唯一的天人境初期的大帥。


    她的發髻梳成了男子的模樣,一身白衣如雪。


    亦是作男兒打扮,看起來英氣郎朗,氣宇軒昂。


    聽了不二的話,她忽然抬起頭來,又問:“他們把你抓走,到底做了什麽。“


    楚山孤方才也跟不二叮囑過,萬萬不可傳出去。


    但李雲憬絕不是保密的對象。


    先前大殿裏有一層隔音罩,不二所知也寥寥有限,便將自己經曆的,看到的,聽到的,通通告訴了她。


    李雲憬麵色陰晴不定許久,待聽到大陣的反噬之力,將所有人都吸成了人幹,臉色微微一變。


    她原以為魏不二能活著迴來,全是楚山孤的功勞。但這麽看來,若不是魏不二拚死在大陣反噬之力中存活下來,楚山孤多半也不會趁機向雲長老開口要人。但話又說過來,這小子到底怎麽活下來的?


    她認真地看著眼前的微不足道的男子,聯想起他的過往經曆,頭一次感覺到:這渺小又孱弱的身軀裏,一定湧動著極為強大的意誌和總也打不死的頑強生命力。


    她雖然修為遠遠高過他,但也覺得自己不得不佩服他。


    關於外麵的大戰,魏不二未曾看到,但後來一眾悟道說話的時候,他卻聽見了隻言片語,也將知情形道了出來。


    李雲憬聽罷,默聲思量許久,暗中歎了一口氣。


    心想一場大戰終是免不了了。


    (三)【癡心想】


    這次天降橫災,雖然有蘇纖施手相助,但不二仍覺得如大病一場,虛弱極了。


    說完了當緊的事,便想迴去靜休。


    正要開口,李雲憬卻問他:“蘇穀主賜你一場地橋境的機緣,你如何打算。”


    不二不曉得她為何問起此事,正要作答。


    李雲憬徑直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大戰不久將起,我難免與角族人一場惡戰。但我體內隱患還在,若是在大戰中犯了病,後果難以想象。所以我想讓你和尋過在戰前為我做一場封禁法事。”


    說著,頓了頓,解釋道:“你現在修為太低,遠遠不夠,要盡快修到地橋境才行。”


    不二卻有自己的想法,強打起精神迴道:“現在地橋境對我而言,看似一層薄紙,一捅就破。但我若是急功近利,以致根基不穩,恐怕畢生也隻能止步地橋境。所以,我迴去之後,打算穩紮穩打,領悟大道,深種道種,穩固根基,諸事妥當後,再著手突破。”


    李雲憬旋即將一律神識探入不二體內,細細查過一邊,冷笑道:“兩族大戰就在眼前,等你諸事妥當,早就殺得腥風血雨,你死在哪個坑裏都不曉得,還有機會穩紮穩打麽?”


    “我知道你對大道還有些念想,但你經此一劫,動了內海本源,根基難穩,能邁入地橋境已屬天降恩賜。”


    說著,麵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再往後修,一寸難過一寸,一天難比一天。想突破天人境,萬之一二的幾率也未必能有,為何還要做那些不切實際的肖想?”


    “天底下的修士多如牛毛,但有幾個能邁入地橋境的?百之一二也未必能有的。”


    李雲憬這一席話,將蘇纖藏在話音之外的意思通通講了出來。


    不二心中雖隱隱有所猜測,但等到李雲憬真真切切講出來,他心頭也不免往下一沉。


    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一時間卻覺得舌頭有千般緊,萬鈞重,一個聲兒都發不出來。


    李雲憬則放下手中書卷,直視於他:


    “人自當奮勇而上,但有時也需知足常樂。遙不可及的東西讓它在天上飄著,抓住眼前能抓住的,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說這一番話,李雲憬固然是從勸不二盡快突破地橋境出發,但涉及到魏不二修行大道和未來前景的事情,她也沒有半點誇張。


    “便如此刻,你早一日邁入地橋境,在大戰之中便多一分自保之力。倘若瞻前顧後,遲疑觀望,等到大戰驟起,你因本領微末死在戰中,化為戰坑裏的殘肢碎肉,今日的癡心妄想隨風湮滅,還有什麽用?”


    (四)【三年斷】


    秀秀從昏迷中幽幽醒來。


    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光球之中。


    那幽森森、陰沉沉、惶恐恐的大殿也不見了……


    眼內一方密室,徒牆四壁,無飾無具,當間一個蒲團,顯示主人家的清靜寡欲。


    她連忙舉頭四望,瞧見陸盈負手站在窗邊遠望。


    “事情便是如此,”


    陸盈言簡意賅地將先前大殿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又麵無表情地說道:“我真是沒有想到,你的魏不二很有一套,硬是靠著自己東拚西湊的手段,在大陣裏把命保下來了。至於後麵出手的兩位悟道,蘇纖神神道道的,怎麽做也在情理之中。卻不清楚楚山孤為什麽也幫他說話,或許是降世營李雲憬的緣故。”


    說著,似乎想起了什麽,麵上稍有異色,“一千多個修士,就活了他一個——這輩子的運氣也該用完了。”


    秀秀聽到這個消息,一股極喜之情從心口狂湧而來。


    又接著往上麵蔓延,衝的她七葷八素,頭暈腦脹,身子搖搖晃晃,眼看又要昏倒過去。


    陸盈連忙施手相救,叫她勘勘撫平了情緒。


    秀秀站起身來,心中歡喜仍是難以遏製,極想立刻就到不二身邊,看看他的情形。


    卻見陸盈大有深意地看著自己,心頭一沉,暗自想道:“是了。我一定是歡喜過了頭,怎把先前的誓言忘了。不二得救了,我的夢也該醒了。”


    當即與陸盈恭恭敬敬磕了頭,


    “前輩在上,請授秀秀一拜。我心甘情願拜您為師,但請允許我先迴月林宗,將此事告知師父。往後我跟您修行學道,但請前輩開恩,叫我與師父的師徒恩情不要斷了。”


    陸盈道:“你仍是月林宗弟子,隨我修行便好。”


    秀秀正要道謝。


    “以你現在的情形,”陸盈卻淡淡說道:“修不成的。”


    秀秀默不作聲。


    她心裏想:“讓我修習忘情全知大道。倘使我能做到,當年在月昔山便徹徹底底斷啦。倘使我能做到,又何必來管他是死是活?”


    “也罷,我許你三年,”


    陸盈看了看她蒼白的臉,證明情關更勝身磨,“這三年裏,我不管你。”


    她眼神裏散發著難以捉摸的目光,輕輕說道:


    “三年後,斷得幹幹淨淨。忘得徹徹底底。”


    她說著,神情倏地凜冽如冬,


    “做不到,我就殺了他。”


    秀秀忽然覺見,靜室之中,似有一陣凜冽的寒風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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