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何靈心立時清醒過來,緩緩將何晶晶推開,仿佛有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將自己澆了個透心涼。


    他抬頭往上看,猜測窺視者是否就藏在屋頂之後。


    “就這麽忽略掉你的對手,”尖銳幹澀的聲音傳來,“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何靈心心頭一沉,聽出了聲音的主人。


    他麵容嚴肅,轉頭看向何晶晶。


    何晶晶的神色也有些慌張,顯然也猜測出來人究竟是誰。


    下一刻,屋內驟亮。


    一個虛影飛速晃動,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屋裏,輕輕漂浮在半空。


    何晶晶大感慌張,連忙將何靈心從床上推出去,拾起床單,密密實實地裹住身子。


    她的目光轉向屋內的不速之客——一個身穿【三花洞】服飾的男子。


    男子的麵孔蠟黃又尖銳,眼神像刀子一般鋒利。


    “何無病,”


    何晶晶從牙縫中擠出對方的名字。


    她的臉色很難看,語氣極為不善,“你想幹什麽?”


    雖然,她事先已經知道洞中安排何無病來西北調查血夜一事,但沒有想到對方來的這麽快——否則,她也不會在意亂情迷之下,趁夜溜進何靈心的屋子。


    “別緊張,”


    何無病麵無表情,聲音裏卻帶著挑釁的味道,


    “我對荒唐的亂倫大戲沒有半點興趣。”


    說完,戲謔的目光掠過何晶晶,瞧向何靈心——何靈心也目光深邃地看著他。


    “你胡說什麽?”


    何晶晶臉色鐵青地迴道,暗自盤算何無病深夜來訪的目的。


    此刻,場麵極其尷尬。


    **的氣味在空中彌漫,欲去還留的喘息聲似乎還在屋內飄蕩。


    何晶晶雖然裹著床單,但想起方才的一幕,也不免覺得有些荒唐,一張俊臉憋得通紅。


    “入夜已深,”何靈心倒是先鎮定下來,伸手向門外比劃,示意對方離開這裏,“無病兄有何貴幹?”


    “我不想多費時間,”


    何無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說起正事,“我沒有別的目的——老祖派我來查案,把你們知道的告訴我,我立刻就走。”


    何晶晶心頭一沉,旋即冷笑:“要不要我們把兇手抓住,送到你的手上?”


    她顯然沒有想到何無病會如此開門見山。


    事實上,洞中老祖安排何無病到西北,事先根本沒有告知二人。


    更沒有人提及三個人聯手追查兇徒的事情。


    所以,以現在的情形而言,何無病與二人之間,就是赤裸裸的競爭關係。


    何無病的進展和效率會襯托兩個人的無能,何無病的成功意味著兩個人的失敗。


    也意味著老祖之前對二人的信任被徹底辜負了。


    她與何靈心調查掌握的情況,已經耗費了大量時間和極大精力。白白把線索交給競爭對手——這絕不可能。


    “如果你們能抓到兇徒,”何無病蠟黃的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我也不必千裏迢迢趕到西北。”


    “隻怕要讓你失望了,”何晶晶帶著極度不滿的情緒迴道:“我這裏無可奉告。”


    “查了大半年?”何無病諷笑,“什麽也沒查到麽——”他故意拖長最後一個字。


    “隨你怎麽想,”不管對方如何冷嘲熱諷,何晶晶此刻隻想讓對方快點滾蛋,“如果我們已經知道什麽,還用得著你來西北?”


    “你的想法呢?”何無病哼了一聲,轉目瞧向何靈心:“跟她一樣?”


    何靈心麵沉如水,閉口不言。


    但明顯帶有敵意的眼神卻說明了一切。


    “你們兩個應該聽說過我的鎮海獸,還有我走的大道,”


    何無病麵色一肅,冷酷如冰,“我想辦成的事情,必須辦成;我要達到的目的,無人可阻。”


    聽著他不帶感情色彩地說話,何晶晶立時想起了他的鎮海獸【鬼豺】——這種生長在漠北沙地中的獨行妖獸,素來以兇殘、桀驁、狡猾、不達目的誓不休而著稱。


    “我不擇手段,也無所顧忌,”何無病的聲音也變得冷冰冰的,“比如現在,”


    他看了看裹著床單的何晶晶。


    少許,怪力突降,床單被撕得粉碎,化成齏粉在空中飄蕩。


    何晶晶赤身站在床上,滿臉驚恐。


    美妙的體態一覽無餘。


    何靈心擋在她的身前,麵有威怒之色。


    何無病則一臉冷漠。視嬌軀如無物,“如果得不到想要的情況,我會將今晚發生的事情公布於眾。”


    “你找死?”


    何晶晶憤怒之極,巨大的屈辱感湧上心頭。


    她不再尋找代替的遮擋物,任憑嬌軀暴露在屋內燈火下。


    法力在內海中激蕩。


    一瞬間,殺心已起。


    “我隻是舉個例子,”何無病說著,淡然地從袖口拿出一個符籙。


    他攤開手掌,往符籙中注入乏力,符籙便射出一道黃芒,映照在牆壁上,開始播放方才在暗夜中拍到的影像。


    黑暗仿佛被符籙的光芒過濾掉,香豔的場景一覽無餘——女子誘人的體態,熏醉的神情,兩個人急促的喘息聲和荒淫的對話,讓對話者本人大感窘迫,麵紅耳赤。


    “常元宗不動峰【三花洞】的堂兄妹,”何無病麵無表情繼續說道:“苟且亂倫,荒淫無度——想必宏然界的修士和凡人都會大感興趣。這件事足夠承包修士界今後一百年的醜聞笑料。二位也可以借此壯舉,流芳百世,永載史冊。”


    他說著,挑釁般向二人瞧去。


    何晶晶麵色鐵青,原先隱藏胸口的殺意傾瀉而出,堂而皇之地布滿整個房間。


    “殺人滅口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何無病卻毫不在意地笑道,“不過,何靈心的大道似乎不允許他這樣做吧?”


    “更何況,”他說著,不再懸浮於半空之中,款款落地,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們覺得我會毫無準備就來這裏麽?”


    “玩火者,”何晶晶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殺心,“必自焚。”


    她一邊說,一邊在心中盤算著此刻出手殺掉何無病的可能性——雖然現在是二敵一,但何無病作為一個地道的劍修,戰力極高,難以想象,她早有耳聞。


    以正麵相遇、毫無暗手的對戰而言,兩個人被何無病反殺的可能性反倒更大。


    於是,她開始猶豫不決了。


    退一步講,就算兩個人真的能殺掉何無病,隻怕還要麵臨更糟糕的結果——在【三花洞】的規矩中,對手足相殘的懲罰很重,遠遠勝過對亂倫的懲戒。


    而且,想想何靈心的脾性和秉持的大道——公平、正義、公正。在如此大道的指引下,恐怕他也不會與自己聯手,誅殺血脈相連的何無病。


    這般思量一番,她隻好選擇按兵不動,借機行事。


    “事實上,”何無病見二人沒有交代的意思,隻好再次開口,“如果不是‘盤點大會’就要到來,我根本懶得搭理這件事。”


    “【三花洞】危在旦夕,”他終於提起此行原因,“你們兩個查了半年卻毫無斬獲。我豈能眼睜睜看著先祖基業毀於一旦?”


    屋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燭火微微暗了一下。


    下一瞬,一頭白頸褐身的巨大禽類的虛影驟現,像海潮一般吞沒了何無病的身影。


    木屋瞬間炸裂,木頭的碎片濺落漫天,像下起了幹枯的雨。


    三個身影同時出現在漆黑的夜裏,外邊的漆黑與涼意,像潮水將他們包裹住。


    何晶晶大感意外。


    她瞬間就辨識出巨禽虛影來自何靈心的鎮海獸【白頸靈雕】


    ——何靈心出手了。


    她顧不上分析何靈心在內心裏經過了怎樣的掙紮,才作出了這個有違自家大道、很有可能留下心魔隱患的決定。


    她隻知道機不可失,必須先下手為強。


    在何靈心出手後的第一時間,她的鎮海獸【天網蛛】的虛影跟著閃現。


    無數透明的蛛絲從虛影中密密麻麻地射出,將巨樹樹冠擠得滿滿當當。


    在這一方世界裏,點點滴滴、細至毫厘的變化盡數傳入她的感知中。


    她微微張嘴,吐出一道筷子粗細的蛛絲。


    蛛絲飛快躥向何靈心,粘在他的印堂穴——於是,何晶晶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皆可在第一瞬間被何靈心感知。


    兩個人同時禦出自己的本命法寶——一個是造型怪異的天秤,一個是一麵碩大的鏡子。


    法力瞬間注入法寶。


    本命法術,密密麻麻的攻擊瘋狂地撞向何無病——既然出手了,就要毫無保留,以命相博。


    這時,一道巨大寶劍虛影驟現,在半空中輕輕一揮。


    令人倍感壓迫的桀驁、狠辣的氣息隨劍肆散,耀眼劍芒從天而降。


    何晶晶麵露驚恐之色。


    旋即無可抵擋的攻擊傾瀉而來。


    隻在一瞬間,她與何靈心的攻勢便被對方的劍芒消融。


    餘威狠狠地撞在兩個人的本命法寶上,響起碎裂的聲音。


    兩個人同時摔倒在地上。


    地麵傳來冰冷的溫度。


    何晶晶這才意識到自己仍然不著寸縷。


    何靈心脫下外套遞過來。


    她匆忙裹住自己。


    繼而發現自己的法力竟然難以調動,似乎被強大劍意封鎖。想必何靈心也應當麵臨同樣的狀況。


    再看四周,兩人的本命法寶跌落地麵。


    借著昏暗的光,隱約可以看見上麵的裂紋——如果修補,恐怕又要花費一大筆靈石。


    實力懸殊的戰鬥在眨眼間結束,她才意識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轉頭看何靈心。


    他的嘴角有血跡滑落,臉色蒼白,但神情卻很平靜,似乎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


    “難道,”她不由地想到,“他並非是想殺人滅口,而是……“


    想到這裏,她心裏忽然有些難過——何靈心想帶著自己一起尋死。


    “現在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夜空中傳來何無病鋒銳又陰冷的聲音,“要麽死,要麽把全部都告訴我。”


    “無所謂,”


    何靈心慘白的臉上有些怪異的笑意,慘笑道,“隨你如何處置。”


    “你覺得我隻是說著玩玩?”


    “你再磨蹭下去,”何靈心迴道,“我都要老死了。”


    何晶晶很快意識到何靈心在有意刺激何無病出手——或許,他真的不畏懼死亡。何無病應該也不在乎他是死是活。隻要她還活著,就還有人可以告訴他真相。


    何無病揮劍。桀驁的劍意再次彌漫開來。


    “不要!”何晶晶驚叫著,向何靈心撲去,顧不上理會自己是否會被殺招波及。


    她很快撲到了何靈心身上。


    一陣寒風略過,劍芒擦著她的身軀而過。


    她稍稍鬆了一口氣。


    “你走開。”何靈心的眼神一滯,旋即清明。他禦了一道法力把她推開。推到很遠處。


    “動手罷,”他滿臉嘲諷地看著藏在暗夜中的何無病,“否則前麵說的都是廢話。”


    他說著,心裏卻黯然神傷,想起今晚的變故,還有查案以來的諸多不遂——理想信念崩塌,大道也不能從一而終,生命是否也該終了。


    此刻,戰鬥餘威漸漸散去。


    被劍芒和法術削落的殘枝爛葉盡數落在地上——像杯盤狼藉。


    天上的雲層散開,月亮從密雲中掙脫出來,灑下大把月光。


    先前似乎沒有盡頭的黑暗,竟然就這麽退卻了。


    一柄鋒利的寶劍倒懸在半空中,在月光照耀下,猶如天降神兵,又如孤傲的獨狼。


    何無病沒有再次出手,麵無表情地看向天上的月亮。


    “在我小的時候,”他沉默許久,才開口說道,“【三花洞】是我的天,是不動峰的頂梁柱。我和家中幾個兄妹在【三花洞】和老祖的羽翼下成長,功法、丹藥、神魂聯接卷軸、符籙、法寶,外麵修士夢寐以求的修煉資源,我們從未發愁過,因此我……”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移至何晶晶與何靈心的身上,“還有二位,才能走到今天。”


    “等到我成年之後,【三花洞】在不動峰漸漸多了一些對手。但我們始終是最優秀的支係。不論我們走到哪裏,走到常元宗的每個角落,走到宏然界的每一方領域,人們聽到【三花洞】的名字,都會肅然起敬。”


    他口中喃喃而語,倒懸在半空的寶劍輕鳴一聲,旋即化作一道青芒,收入腰間的儲物袋中。


    “待我步入地橋境之後,世道變了——【三花洞】在不動峰的地位岌岌可危,我們不再是常元宗,甚至不再是不動峰修士矚目的焦點。漸漸地,我們似乎也習慣了這件事情。”


    他說著,聲音忽然提的很高,“但我們從未跌倒穀底,我們還在奮力拚搏,我們還憧憬有朝一日,重迴往昔的光彩……我不希望,我們之後,【三花洞】的後輩們再也感受不到,我們曾經享有的榮光。而是整天去為丹藥、功法、卷軸這些外物而苦惱、無助、掙紮,”


    “可現在,”說到這裏,他的臉上流露出不易察覺的傷感,旋即消失不見,“我們已經走到懸崖邊上——踏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二人:“不管你們會不會告訴我關於兇徒的情況,我都會查下去。”


    “而且,”他頓了頓,萬分肯定地說道,“一定會把他從迷霧裏找出來……”


    說罷,他轉身,離去。


    身影在暗夜的樹林中穿行,像一頭孤狼。


    “給我十天的時間,”何靈心忽然開口,衝著孤狼的背影大聲喊道,“十天之內查不出真兇,我全盤托出。”


    借著月光,何晶晶清晰地看到了他臉上掙紮的神色。


    遠處,何無病的身影微微一滯。


    旋即消失在清朗的月光下。


    ————


    又是繁忙的兩天。


    下一次更新應該在11月30日,萬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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